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晝將至
  “鏗！”

  清冽的劍吟聲如青龍長嘯，劍影橫斜封住魏柔退勢，劍光揮灑如月華清曜，朗照四方沒有一寸遺漏之地。

  驚影劍灌輸劍氣凝於劍尖一點，刺破迷霧重疊穿透靈氣光罩，在地皇之力的抵禦下去勢稍頓，卻並非就此停滯不前。

  明賀沉斂心神，此刻眸底只有眼前這一劍，眸色明亮灼灼，一點堅定亙古不滅。

  魏柔皺起眉頭，手腕抖動長鞭纏繞而上，周身皇者之力灌注鞭尾，欲故技重施，可是秦楚亦怎麽會讓她如願？
  純白如積雪不消融的赤漓劍裹挾著雷霆劍風呼嘯而至，長劍銳利撞上黑色的長鞭，劍尖疾纏而上，蕩開一片霧氣迷蒙。

  秦楚亦立在明賀肩上因她的移動而身形前傾，右手手腕翻轉，劍如匹練籠罩一方天地，自發牽製住了魏柔的長鞭，眸色凌厲而冷冽。

  合擊之陣，雙劍合璧，是以明賀為中心的。

  “父君！”

  是她想錯了。

  雖然只是一具分身，但是他死了。

  “師姐。”明賀驚呼一聲揮出軒轅劍錯開中年男子的利爪，俯身擁住秦楚亦的身體拋向古亭之頂，自己回身持劍對上中年男子一波強烈過一波的攻勢。

  眸光下垂看著劍尖滴落的一滴血眼神幽沉，左手並指如劍，在極近的距離內點向她的心口。

  “你之前不取我性命，現在我也不會殺你。”明賀向前踏出一步，右手握起，指尖微動，沒入魏柔心口偏差一寸的白色魂劍抖動劍身飛回她手裡，顫唞著消失不見。

  她在拖延時間！

  “好。”夜珂大聲應下，戰勢一變騰空而起，銀色的槍向上一蕩，其後身穿重甲的修士踏步緊隨其後，一身戰勢凝聚於槍尖，然後槍光如一束黑影遞湧而上，被明賀凝著氣息牽引到劍尖之上。

  心神傾注於陣旗上，賀樓風和十九的陣道對決水深火熱，根本就騰不出手對付她。

  明賀勾唇沉息不語，右手驚影劍起勢，落下的劍招越來越疾烈，空氣被劍氣裹挾而起化為劍下風雷，遠處迷霧四散，依稀間可聞海浪奔湧之潮聲。

  “師姐等下記得接住我就好了。”明賀抬起漸趨麻木的手，輕柔擦乾淨秦楚亦面容上被濺上的數點血跡，低眸一笑漾開漫天星光，“我們一定能贏的。”

  須臾煙塵散盡，軒轅劍滴著血被明賀收回鞘中，明賀站立在黑霧嫋嫋處勾唇一笑，對上了秦楚亦焦灼不安的眼神，緩緩晃動著身軀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墜落雲霧之中。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轉變了劍勢。

  明賀低眸，看到下方一身重甲的秦懷遠正執劍浴血廝殺，手微抖，眸子血紅，顯然也察覺到了雲霧之上的動靜。

  以半數氣血為祭，可換取短暫時間內的實力暴漲，是劍修突破人王境後的自救殺敵絕招，輕易不可用。

  諸天戰場之上，人族甲衛雖然傷勢慘重，但丟掉性命的人數卻比之往次戰役少了很多。

  明賀這麽說，身形如風穿梭迷霧，以肉眼不可察覺之速度疾掠向前，軒轅劍劍光收斂如沉寂，突兀炸裂開一片劍勁，落入劍尖成一點寒芒，直直對上中年男子長長的利爪。

  那是她的魂劍幽冥劍。

  秦楚亦深深點頭，“我知道，我看到了。”

  戰場局勢千變萬化，瞬息風雲席卷天地，要掌握諸天戰場局勢的主動權，要護住天武大陸，就不能講究什麽光明正大、坦蕩清明。

  魏柔臉色微白，收掌回身拍向明賀，不再手下留情，掌勁狠厲如飄雪冰寒。

  一劍揮起，海浪奔湧之勢再起，驚濤駭浪裹挾山林猛虎衝襲之意一往無前，聚起巨大氣流轟開中年男子的防禦，漫天煙塵彌漫。

  明賀心裡毫無壓力，劍勢不停攜雷霆萬鈞，踏迷霧直上，劍尖對準了賀樓風的心口。

  明賀也躍入戰圈，和秦楚亦一左一右、一前一後以劍勢凜冽應對魏柔的攻勢，東邊一劍剛剛刺出，還不等魏柔做出反應，西邊一劍已經如約而至，劍劍凌厲不留情。

  “錚！”

  連經輪番血戰，秦楚亦早已疲憊到極致，她沒有以氣血行祭劍之術，所以此刻只是勉力支撐，在中年男子攻勢猛烈下有些招架不住，唇角血跡噴湧而出，看得明賀心疼不已。

  明賀心下一怔，看著秦楚亦含著刻骨恨意的眼神後知後覺想起，師姐曾經跟她說過，秦族的族主夫人就是死在天眼族族君手裡。

  秦族族主夫人，那是師姐的母親。

  反而是天眼族大軍歷經封天古陣、北鬥七星劍陣和千重靈山的覆壓傷亡沉重，可謂元氣大傷。

  父君？賀樓風的父君？那不就是天眼族族君，半步帝境的地皇境巔峰強者？
  明賀腦海裡的思緒轉瞬間變幻無窮，耳畔聽得風聲呼嘯若疾電，賀樓風此刻就站在她身前不遠處，是長劍遞出就能傷及的距離，白發的女子勾起唇笑意冷冽刺骨。

  好一個情深意重！
  魏柔呼吸一滯，不管不顧擲了鞭子身形後縱，額上豎瞳洞開，一束暗色不可小視的光影激射而出，她原本白晢的十指生出修長的指甲，銳利可割喉。

  前一道屬於賀樓風，女子白衣白發，低眸掩住眸底神色，抬眸看向虛空裡的一點聲音冷冽低沉。

  天眼族皇族血脈，天眼已開的魏柔，實力早已經與此前判若兩人。

  “天眼族族君！”秦楚亦低喃一聲，目光裡浮起猩紅血意，赤漓劍複而出鞘，她握緊長劍看向明賀，聲音裡是咬牙切齒的痛恨：“我要殺了他。”

  明賀舒展眉眼一字一頓，神情篤定：“你是天眼族族君的一具分身。”

  一半的希望和光明，已經足夠人族苟延殘喘之余透透氣。

  氣血為祭，修士自血祭開始經脈抽疼、魂海翻湧，會很痛很痛。

  只是短時間內明賀和秦楚亦還是沒有辦法越過她的阻攔殺掉賀樓風。

  “螻蟻撼青天！”中年男子嗤笑一聲不屑一顧，居高臨下似目空一切，自心底裡輕視明賀的實力。

  哪怕只是一具分身，她也要殺掉他。

  她與秦楚亦站在一起，收起驚影劍，伸手招過軒轅劍，以指腹抹在劍尖，一滴晶瑩剔透的血透過指尖沒入劍身，那是劍修以血祭劍之術。

  她打的就是偷襲的算計。

  她走後，迷霧之勢微滯，天眼族大軍似是得到了什麽指令，潮水般退散。

  戰場之上以中央亭為界線，半邊透著微光閃爍星辰，半邊黯淡如潑墨，人族和異族的區別和領地第一次如此清晰到涇渭分明。

  明賀收劍回復氣血湧動，站在迎上來的秦楚亦身邊，抬眸看向遠處黑影。

  “區區地皇境中階修為，當真以為諸天戰場是你們天眼族的老巢嗎？”明賀冷哼一聲倒拋軒轅劍向上，以拔劍式握劍揮斜劍光。

  那是一個穿古錦長袍的中年男子，氣息凌厲深邃，額生一隻豎瞳，此時閉合著沒有睜開，卻有一股心悸的感覺自上面傳來。

  “哼！以為這樣就可以敗我了嗎？”魏柔冷笑一聲遽然睜眸，眸子裡有血色淌下，額上那隻天眼大開，其上暗光幽沉，席卷起迷霧重疊攏成一個暗色玄罩，驚影劍劍尖觸之而不破，戰況膠著一時不得進展。

  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以此劍穿透虛空、遁至後方，然後於猝不及防間重傷魏柔。

  “天眼族族君？”明賀蹙眉，下一刻眸光微頓，“不對，你此刻的修為只是地皇境中階！”

  明賀側身回首看向下方戰場上的夜珂啟唇大喝：“夜珂道友，請助在下一臂之力！”

  如此數十招後，魏柔一身黑色的衣衫漸漸被鮮血潤濕，行動遠不及剛才敏捷，呼吸也越發急促。

  後一道來自秦楚亦，聲色清冽如冰卻含著心底深深的擔憂和關懷。

  因為於劍之一道上，她自認不及明賀。

  “以虎嘯山林之勢席卷風雲凝於我劍尖所指！”明賀提氣大喊，眸光如劍刺向中年男子，眸底有勢在必得和森然殺意。

  但是她一個人做不到，所以需要明賀的幫忙。

  劍道卓絕，陣道精妙，她記住了。

  明賀放開站立起身體的秦楚亦，看著魏柔搖搖晃晃栽落雲霧眸色冷厲，“師姐，我去殺了賀樓風。”

  秦楚亦腳尖輕點，身體輕盈盈飄向魏柔身後，赤漓劍舞出一片重影劍光，籠罩魏柔於其內，纏鬥不休使她不得脫身。

  先前種種手段，不過都是障眼法罷了。

  古亭之頂的十九松了一口氣，放開手裡陣旗長呼一口氣，翻身栽落而下，被下面靜坐抵禦噬骨寒意的鳳莘眼疾手快接住。

  她這麽說，身形疾縱而上，驚影劍劍尖風雲再起，是一擊必殺的凌厲和決絕。

  她橫劍變幻劍勢，時而如泰山壓頂沉重無匹，時而如大鵬展翅輕靈迅速，時而如驚鴻照影若即若離。

  她們一定會殺了天眼族族君的分身，相助十九以封天古陣之力壓覆迷霧絕陣，取得諸天戰場的掌握權。

  黑霧嫋嫋處，賀樓風終於勾動指尖，插落手中白色與血色交映的陣旗，身軀晃動拖住底下魏柔的肩膀轉身消失。

  秦懷遠收起手中染血的長劍抬眸，天際之上金澄澄的太陽高懸，半邊被金光擁躉，半邊被迷霧繚繞，卻透著一股生機勃勃和希望微光。

  於此電光火石間，明賀收劍回身，一身靈氣運轉到極致，左手並指如劍凝成一道劍氣，右手驚影劍擁疊波瀾層推而出，海浪之聲一時洶湧澎湃。

  “轟！”玄色光罩破碎的刹那，驚影劍倒飛而出，氣流如海正面撞上明賀和秦楚亦，直將兩人掀翻，余力不絕凝氣成刃刺向明賀心口，被一截紅色的綢緞飛控攔下，然後卷著明賀的腰帶著她離了氣流中央。

  雲霧迷蒙處，一道白色流光掠過層層阻隔偏差一寸沒入魏柔的心口，劍尖一點寒芒穿透她身體，自前面現出蹤跡。

  魏柔唇邊血跡凝結，低眸看向心口處那一截劍尖眸光震撼，然後勾起一抹苦笑：“原來還是小瞧你了。”

  她的一身透骨寒意和二十年的痛苦折磨都來源於眼前的中年男子。

  消失之前默默記住了明賀和十九的模樣。

  黑色長鞭被秦楚亦的攻勢牽製住，魏柔只能以左手寬袖應付明賀一劍勝過一劍的凜冽攻勢，唇色略微發白，呼吸急促間有種力不從心的頹勢。

  “人族少尊主，果然名不虛傳。”中年男子抬手拭去唇邊血跡，睨著明賀的目光透著森然冷意。

  明賀的身軀矯若遊龍穿梭進灰塵之中，劍尖一點亮光若隱若現，在迷霧壓抑逼迫的覆蓋下遞出一劍，其勢如摧枯拉巧。

  如疾風卷驟雨，明賀突兀抽劍回身，一身劍氣點於劍尖，擲劍而出如奔雷，腳步一縱躍至魏柔面前，伸出左手接住被魏柔躲避要害後破了皇者防禦的驚影劍。

  驚影劍一聲輕吟，筆直的劍身有金色光芒四射照破暗影，儼然間已經化成了一柄金劍，越過迷霧對上魏柔銳利可比金銀的黑色指甲，余威不絕蕩開一片氣勁扭曲。

  明賀點頭，“好。”

  “小心！”

  她想要保護賀樓風，可是她們想要保護天武大陸和諸天戰場，生死相搏，劍掌相抵，一身修為皆系之於上，還能怎麽留情呢？
  立場天然敵對，本就沒有多余選擇。

  自古天驕絕世，從來不是修為可以界定的。

  明賀眸底浮起鄭重和嚴肅，她抬頭迎上秦楚亦低垂著望過來的視線，四目相對，不需要任何言語，她已經讀懂秦楚亦的意味。

  這樣的痛，她之前手筋被挑斷、舉世皆敵時就承受過，所以現在也交給她來承受就好。

  明賀也笑了：“對我說過這句話的人，最後都輸了。”

  “殺五殿下者，死！”

  不過是各施手段、以命為賭注，求一個未來罷了。

  秦楚亦白了臉低頭吐出一口血水，猩紅冰寒、觸目驚心，身軀微晃被明賀伸手環住，然後抬眸看向魏柔，眸底有堅定和自信。

  心疼密密麻麻滲透心房。

  能夠被冊立為人族少尊主，定然是天賦卓絕、歷經磨礪，她怎麽會覺得她修為淺薄就不足為懼呢？

  明賀意識到這一點心神一凜，她側身回眸，看到十九一身黑衣被血潤濕後濕漉漉貼在身後，面容蒼白得幾乎跟天地融為一體，哪怕有四方羅盤護持，身軀也是搖搖晃晃，顯然快要到達極限。

  而以後，她還會殺掉他的本尊的。

  劍道九式源源不斷連結成陣，天地劍勢加持於劍尖，接著是九階圓滿劍意和天地萬裡劍域，劍靈通明附著劍身。

  秦楚亦飛身而出踏在虛空裡，攬明賀入懷，眸底閃爍淚光。

  “該死！”中年男子悶哼一聲，手下攻勢越發凌厲，見明賀始終遊刃有余心神微動，將攻擊的重點對象換成了秦楚亦。

  這其實是一場封天古陣和迷霧絕陣的鬥爭。

  “師姐！”明賀忽然低喝一聲，手腕使力在極近的距離擲出驚影劍對準魏柔的心口，眸光微沉浮現起森然殺意。

  “我該怎麽做？”夜珂立於戰陣前端一槍蕩開周遭天眼族，抬頭看向明賀。

  魏柔面色微變，下意識就想抽鞭回身以自救，卻發現黑色長鞭被秦楚亦的劍尖緊緊纏繞住，寧願傷及自身也不讓她收回去，生怕她傷害明賀一分。

  秦楚亦眸光潤意浮動，剛抬動指腹就被明賀攔住：“師姐與我本是一體，雙劍合璧實力匯聚，一人血祭就足夠。”

  “知道了。”秦楚亦朗笑一聲，眸色冷厲以手中赤漓劍困住魏柔雙掌，靈氣運轉到極致悉數傾注於劍尖寒芒，雙袖鼓蕩起氣勁籠罩魏柔視線，配合默契天然，分毫不差。

  她這句話是對明賀說的。

  與秦楚亦的劍勢匯合到一起，雙劍合璧之下是劍修的劍意徹骨，竟是在纏鬥幾十招後在中年男子身上落下了一道猙獰傷口。

  魏柔冷喝一聲，身形如風疾掠向前，眸底浮起了猩紅和嗜血的意味，跟秦楚亦之前對戰的天眼族精銳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兩道驚呼同時響起。

  師姐的仇人，當然就是她的仇人。

  “嘭！”
    虛空裡一道黑影被這股磅礴的氣勁逼迫出身形，在明賀縱身掠向前的劍尖逼迫下不得已後退數步，氣息一頓，身形稍顯狼狽。

  明賀勾唇笑意加深，抬手拭去秦楚亦眼角的清淚嘶聲低喃：“師姐，我殺了他。”

  黑暗的夜幕裡，人族已經窺見了微光，白晝將至，迷霧絕陣和封天古陣並存纏鬥，千年戰局一朝打破。

  這一戰，人族沒有徹底贏得勝利，卻也不算輸，更不曾失去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