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深海暗流
碧波蕩漾,簫聲悠揚,回環曲折的東華境中,明賀右手托著黑色羅盤在前方礁洞和深水中一步一頓,曲嫣然執簫走在她旁邊,展輕衣開路,秦楚亦殿後。
“東華境內有兩府十八殿,兩府是上清府和下元府,一府分九殿。照羅盤上所指,鳳凰火種應該在居南邊的上清府,至於具體是哪一殿,現在還不得而知。”
秦楚亦一邊握緊手裡劍神情嚴肅,一邊對著明賀和曲嫣然說著她得自上古卷軸中的信息,前方魚群在簫聲環繞下緩緩遊遠,九曲回廊,海底恍若另一重天地。
上清府?
明賀微微頷首,深海之下的東華境是不遜色於第九州羅隱城中上古洞府的洞天福地,機緣眾多,靈氣濃鬱,可是她們此時並不能抽身去尋找機緣,因而她並不是很在意東華境的分布。
她靜默著托著羅盤穿過前方暗洞,水流湧動間眼前驟然一亮,是另一層新天地。
“明賀師妹,你看後面的月亮礁,是不是很漂亮?”秦楚亦突然出聲問明賀。
月亮礁與一般礁石不同,不是天地自然而生的存在,而是一種名為月亮魚的海獸死後化身的石頭,如同彎月一般明亮生澤、光輝燦爛。
可是她們一路走來並沒有看到月亮礁。
明賀頓了頓,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秦楚亦的意思,腳步不停面上笑意勾起,她沒有回頭,聲音卻溫潤清朗,“是很漂亮,可是不及師姐漂亮。”
說話的間隙她已經跟隨著展輕衣的步伐拐過不知因何而生的翡色長廊,身形微閃間藍衣蹁躚,繼而消沒在這一片區域內。
秦楚亦微微一笑跟在後面,一行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徒留海水湧動見證過她們的行蹤。
“人呢?”身後幾道黑色身影自陰暗處飛快躥出,黑巾覆蓋下的面容掩不住焦急和驚詫。
“快往前面找,不能跟丟了。”另一個黑衣人急聲道,這是副盟主和盟使的較量,如果他們跟丟了……
他想起那人的手段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透骨寒意比起深海之中的冰涼也絲毫不減。
“你們在找我嗎?”一道冷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繼而是快如閃電的四道身影。
明賀早在秦楚亦說到月亮礁時就收起了手中的黑色羅盤,此時右手緊握的是秦楚亦送給她的月牙匕,身影如風在深海之下毫不受阻隔,電光火石間已經拉近距離,在黑衣人眼前一花來不及作出反應時與他打鬥在一起,打鬥的聲勢被深海隔絕,竟是寂靜無聲。
“嗤。”
明賀眼神狠厲挨了黑衣人一掌將匕首穩穩插在他心口,低眸的瞬間迅速拔出,任由血紅在海水之中暈染,將黑衣人推開後去幫旁邊的秦楚亦。
半盞茶後。
明賀眼神冷靜看著身旁藍色和血色交加的顏色,低頭扶住秦楚亦神情關切,“秦師姐沒事?”
“明賀師妹怎麽只知道關心你家秦師姐,也不問問我有沒有事?”展輕衣推開身前黑衣人的屍體表情平靜,不忘打趣明賀一句。
曲嫣然聞言表情微變,收起手中長簫摸出一枚丹藥放進她嘴裡,聲音淡淡卻有幾分關切,“受傷了就不要說話。”
“好。”展輕衣面容舒展似乎有些歡喜,她沒想到曲嫣然居然會注意到她受了傷。
“我沒事。”秦楚亦看著兩人的互動眉眼彎彎,對上明賀桃花眸裡蘊滿的在意和明亮心神一頓,低眸拭去唇邊血色笑容璀璨,一瞬亮眼過海底的盛世。
跟蹤她們的黑衣人總共有十來個,都是禦風境修為,借著躲身暗處和搶佔先手,她們這一戰確實是佔了優勢的,可是實力擺在面前,優勢也只是某個影響因素,並不能決定一切。
明賀和曲嫣然都只是塵啟境的修為,能對付一個已經是她們天賦卓絕,非尋常塵啟境修士可比,剩下的八個自然要她和展輕衣來對付。
她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尋找鳳凰火種,行蹤隱秘,加之東華境內還有妖族護法墨奢,因此就算是打鬥也要盡量隱秘不發出動靜,如今能殺死他們,而自己只是受點傷,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那些黑衣人的實力,好像也有些弱小。
心底疑惑一閃而過,秦楚亦收斂神色看向旁邊的人,“事不宜遲,我們繼續出發,小心不要泄露了行蹤。”
她拉著明賀就要繼續往前走,突然眉頭皺起退了回來,眼前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了一堆黑衣人,不是剛才的十來個,而是一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在血色翻湧中靜立不語,恍若索命的修羅。
“啪啪啪!”清亮的撫掌之聲從身後傳來,黑衣人動作敏捷很一致地立到兩旁,恭迎之勢明顯透著來人身份的尊貴。
黑色的袍角在水中飄忽不定,繼而是一身黑衣袖角暗紋的面具人緩緩踱步而出,姿態和周身的驕縱慵懶一如石林之前,也一如蒼茫古境紅塵因果裡的黑風寨中。
“明賀道友,我們又見面了呢!”遊翎靠著旁邊的一塊礁石悠悠開口,漫不經心和肆意的眼神幽幽,如同多年未見的好友寒暄一般,禮貌而疏離。
“是你!”明賀握緊手裡的劍須臾就明白了前因後果,“剛才的黑衣人是你派出來的替死卒,是探路,也是送死。”她加深了送死兩個字的語氣,很明顯的意有所指。
遊翎卻是一瞬間就笑出了聲,“明賀道友好聰明,還懂得離間計呢,不愧是我看中的對手。”
他淺笑一聲語氣有些冷酷,是那種不將人命放在眼裡、打骨子裡滲出來的冷血,“可是我今天帶他們來就是來送死的呀。”
他看了一眼旁邊站立不動好似定格住身體的黑衣人,面具下的笑意淡淡,“我讓你們來送死,你們敢不死嗎?”
“盟使吩咐,不敢不從。”黑衣人語氣平淡好似沒有情緒,麻木地如同沒有思想的傀儡,也確實跟傀儡沒有什麽區別。
“你聽到了嗎?”遊翎笑意加深,“他們求之不得呢!”畢竟他也從來不會將這些人放在眼裡,不過是一群還勉強算活著的行屍走肉而已。
明賀沒有回答他,只是緊握著手裡的劍做好了血灑深海的打算,如果算是為人族而死,大概也還可以。
她想著此行來東華境最主要的目的,面上神情有些許恍惚,又看了一眼身邊的秦楚亦,覺得如果是跟她死在一起也還好。
就是有些可惜,不是可惜她自己,而是可惜秦楚亦,她可是世族少主,那麽高貴的身份。
“秦少主估計是在等待其他天才的救援?”遊翎走近了幾步卻沒有動手的打算,“讓我來猜猜,來的人會有誰?禦獸宗孟子仲?南域北野尋?浩然劍宗謝飛鶴?還有誰呢?應該還有很多。”
“畢竟是鳳凰火種嘛,畢竟關乎人族危亡嘛!”即便明賀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也可以從語氣中聽出狼形面具下的得意輕狂,還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篤定。
“你還知道什麽?”秦楚亦聲音冷冽,心卻是沉到了谷底,鳳凰火種記載於上古卷軸,那卷軸來歷非凡不可能有第二份,鳳凰火種的消息黑風盟絕不可能從人族之外得到。
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人族有黑風盟的眼線,而且眼線的身份還不低。
自從鳳凰火種的奇特被人族發現後,他們謀劃了很久才聯絡了各域信得過的天才弟子,比如遊翎口中的孟子仲、北野尋和謝飛鶴等等,他們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身份也是經歷過考驗和核實的,不可能是他們泄密。那麽只有可能是人族高層,立在山巔的那一小撮人,而這比天才修士泄密還要可怕。
知道鳳凰火種,知道此次行動以她為首,知道她剛才已經暗中傳訊出去,眼前的黑衣盟使好像無孔不入、無所不知。
而這樣一個人,卻是人族的叛徒,秦楚亦驚豔於他的謀劃,也痛恨於他的背叛,因此眼神裡的冷意和殺意絲毫沒有掩飾。
遊翎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當然清楚看到了她眼裡毫無保留的神色,冷漠和殺意,這些年他早已見過成百上千次,卻還沒有做到不起波瀾。
他冷笑一聲聲音冷酷仿佛來自地獄,黑衣黑狼與修羅也沒有什麽區別,“你有什麽資格來審判我?”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會後悔做過的一切。
“剛好人到齊了,我們這就動手。”他說完那句話似是注意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烈,因而換了口氣看著遠處隱約可見身影的一眾年輕修士語氣淡淡,對著身後的黑衣人下了命令,“開殺。”
自己卻是退後幾步懶洋洋靠在珊瑚礁上,好像真的只是讓他們來送死的一樣。
“一會跟在我後面。”秦楚亦對著明賀低聲一句,手中長劍一瞬出鞘,劃破深海藍光,一劍揮開深水,帶著冰涼寒意擊向黑衣人的胸口,殺意凜冽毫無保留。
左右現在也掩藏不了行蹤了。
明賀低眸記下秦楚亦的話,她很清楚自己的本事,是勝過尋常修士不假,也可以越階一戰,但那是一兩個小境界,再多的就不行了。
剛才殺那一個黑衣人也是出其不意一劍斃命,不可能有第二次。
但什麽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
她一瞬拔出龍泉寶劍,左手持碧藍色長劍,那日墨澤城中雙劍在手的感覺她並沒有忘記,雖然時間緊迫,但來時的路上她也研究過左手劍的施展,比不得專精此道的修士,但也不是一無所得。
“鏗!”
秦楚亦已經揮劍對上一個黑衣人了,刀劍相碰,海底的遊魚四處逃散,明賀腳下運起入門不久的暗影步,化作秦楚亦的影子緊緊跟在她身後,然後在黑衣人與秦楚亦戰至焦灼時補上一劍,默契天然,一時竟是佔了上風。
那邊展輕衣跟曲嫣然竟也是如此,一人長劍凌厲,一人以簫化劍,在狹小的空間內靈活而迅速,海水之中的血色越來越多,卻不是屬於她們的。
遊翎還靠在一邊沒有要出手的意思,只是看著展輕衣和曲嫣然眉眼間的輕快無間眸色微頓,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出神。
“楚真傳,展真傳,你們先走。”藍衣執劍的年輕修士已經在她們戰鬥的時間內身影微閃加入了戰場,劍走輕靈,身正步穩,即便在寒涼的海水之中,手中劍飛舞間也牽扯出一股正氣凜然,是妖魔莫侵的坦坦蕩蕩。
明賀手腕翻轉間結束掉黑衣人的性命,抬眸發現來人有些眼熟,好像是秦楚亦曾跟她介紹過的年輕天才,浩然劍宗的真傳弟子謝飛鶴,少宗主宋觀棋的師弟?
還有禦獸宗的核心弟子孟子仲,她看著遠處手執長簫駕馭著飛天豹橫衝直撞奔入戰場的少年。
禦獸宗弟子不比尋常修士,更看重修士禦獸的本領,而非本身修為,因此即便少年還沒有突破禦風境也有棋盤博弈的資格。
“砰!”
右側戰場有驚天動地的聲響響起,明賀運氣於眸,似乎看到了無形的聲波越過她們朝著黑衣人而去,將黑衣人的耳膜震出滿耳鮮血,那是拿著銀色大長錘、以血王獅皮毛為衣衫的年輕女子,來自南域荒原的北野尋。
還有很多很多,俱是年輕面孔、禦風境之上的修士,這是人族的天才,也是人族的未來,如今已經在為人族效命了。
明賀看著有人大逞威風將黑衣人斬於劍下,也有人力竭被黑衣人砍下頭顱,海水已經變成血水,敵我雙方的血都有。
這從來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以多對一,她似乎看不到贏的希望,可他們卻沒有人想過退後,一如墨澤城。
師尊說流雲之外處處是戰場,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長呼一口氣隻覺心頭壓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修為太低,才塵啟境三重,遠遠不夠。
“走。”
秦楚亦帶著明賀避過黑衣人的刀刃,在其他修士的掩護下淡去了身形,她留下來一起殺黑衣人不難,可鳳凰火種更重要,這是一時的得失與永遠得失的衡量。
黑色羅盤只有明賀一個人可以輕松運用,而鳳凰火種的信息只有她跟輕衣兩個人知道,她們還不能戰死,因為他們此刻就背負了人族的希望。
“鋥!”
其他年輕修士看著秦楚亦的方向露出一抹淺笑,繼而身形向前如一座不倒的山擋去了黑衣人的去路,他們是修士,是天才,但前面都有一個前綴,他們首先是人族。
無論身份如何,他們既然當初選擇接下了任務,現在就不可以輕易退出,這是大宗弟子的擔當。
世族子弟,並不都是酒囊飯袋的。
“此路不通!”浩然劍宗的真傳弟子謝飛鶴執著手中長劍肅然道。
他的靈氣已經在剛才的戰鬥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劍下有黑衣人性命若乾,他的身上也有黑衣人留下的傷若乾,一身藍衣就如周遭的深海一樣,被染成了血色。
今日大概是走不掉了。
他露出一抹苦笑,想起師兄自幼的教導又覺得走不掉就走不掉,也算死得其所,因而看向旁邊其他大宗的年輕弟子面上笑意溫潤,起碼也要護住他們。
“諸位道友。”他大喊一聲眉目之間是堅毅,“今日並肩作戰,飛鶴深感榮幸,就先走一步了。”
他運起殘存的靈氣聚於心口,而後腳尖輕點衝進黑衣人群裡,“你們快走。”秦楚亦幾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其他人如果走的掉,沒必要留下來。
“不好,他要自爆!”
“快避開!”
黑衣人麻木的面上終於有了驚色,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謝飛鶴出身中域大宗,是數一數二的天驕弟子,他既已決定舍去性命,那麽就不會讓自己什麽都留不住。
所以他留下了十來個黑衣人,在他靈氣耗盡的時候。
加上之前殺的那些,是一筆很可觀的戰績,是以命相換的戰績。
“謝師兄!”有修士掩不住悲痛的聲音傳來,卻被同伴拉著離開了此處。
他們不能讓謝飛鶴白死,因此要先保全自身。
遊翎還靠在那塊礁石上,身姿隨意淡定,哪怕秦楚亦跟明賀逃走了,哪怕謝飛鶴自爆留下了大半黑衣人的性命,他也沒有絲毫動容,只是看著其他修士逃得差不多了,也看著黑衣人死得差不多了,才懶洋洋站直了身體。
“盟使,你剛才為何不出手?”有活下來的黑衣人不滿地質問他。
“出手?”遊翎嗤笑一聲,“因為我不想啊!”
“盟使,你……”黑衣人有怒氣。
“你們不是說我讓你們送死,你們絕對不敢不聽的嗎?”遊翎冷笑,“怎麽,以為只是說著好玩的?可惜本使當真了。”
他面色不變,還是居高臨下的倨傲和囂張,“還活著的,全力追殺明賀去。”
“是。”黑衣人心底有不滿,卻不敢當著他的面表現出來,只能暗暗吞下這口氣想著回去之後再說,自己帶了其他黑衣人朝著明賀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渾然不知道身後遊翎收斂起情緒後的靜默無聲,“一群蠢貨,還以為能活著回去?”怎麽可能!
他走近幾步以手指摸了一下海水中飄揚著的血色,面上神情些許怔仲,“人族啊!”
身形就著海水湧動消沒不見,隻留一片血色昭示著戰鬥的激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