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以後還怎麽面對他啊？◎
  不同於婚禮上那淺嘗即止的一吻。

  也不同於張正彥從前總是帶著些微刻意討好意味的吻。

  這個親吻來得毫無征兆， 就像一陣狂風暴雨鋪天蓋地降落下來，每一個碰觸都帶著滿滿的侵略氣息，在她唇上肆意攻城掠池。

  鼻間充斥著清冽的松木氣息，仿佛要打上他的專屬烙印似的， 連攬著她後背的手都十足強勢， 牢牢將

  麗嘉
  她禁錮在座椅和他之間，幾乎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

  一開始， 何歆瑤整個人都是懵的。

  兩人離得那樣近， 他冷峻的五官被窗外透進來的瑩白燈光鍍上了一層薄霧似的光， 金邊眼鏡上有倏忽光點閃過， 而冰冷的鏡片之後， 那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 半掩的黑色瞳仁藏著她從未見過的風暴。

  仿佛在清冷疏離的外表之下，有什麽東西再也掩藏不住，咆哮著洶湧欲出。

  她的呼吸亂了， 心跳如擂鼓， 一下又一向地撞擊著內心最柔軟的位置。

  就在意識逐漸飄遠之時，一陣突兀的鈴聲驟然響起。

  車場的燈光有些黯淡， 出口偶爾有車子駛過， 卻無人顧及。

  微光落在她秀氣的側臉上，幾縷略顯凌亂的發絲垂落額前，平添了幾分豔麗的氣息。

  她有些慌了。

  結婚一個多月，同一個屋簷底下朝夕相對，連晚上睡覺都只有一牆之隔……

  一隻手輕輕捧住了她的臉，宛如對待這世上最珍貴難尋的奇珍異寶，原本疾風驟雨似的親吻也變得如和風細雨一般。

  何歆瑤微弱的掙扎在他強悍的力量下渺小地可怕。

  而靜謐的車廂裡盡是兩人紊亂的心跳。

  怕唐突了她，更怕嚇跑她，每次克制不住想要探出去的手最後只能隱忍地收了回來。

  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 他身上的溫度炙熱地嚇人， 胸腔之下的心跳更是狂野如駿馬， 每一下都奔騰有力。

  隱忍不發不代表柳下惠。

  就像一頭在黑暗中覬覦獵物已久的猛獸，鎖定目標，猛地出手， 再一舉拿下。

  “……”

  好似要讓她聆聽他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漸漸的，他放慢了原本略顯急切的動作。

  外面似乎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聽得不大真切。

  陸臨珹嘴角輕彎，低頭凝視著副駕駛座的人。

  多少次起床後面對她睡眼惺忪的嬌憨樣子，又或者是看到她一身家居服在廚房裡忙碌而嫻靜的身影，乃至不經意瞥見小妮子剛沐浴完出來被水汽蒸得紅撲撲的臉……

  何況，之前在泰國餐廳裡送那束花的時候，嫉妒的火苗已經在心中萌芽，更不用說剛才她前男友打來的這通添油加醋的電話。

  可笑的是那顆明明對任何人都能狠下來的心，獨獨在她面前愣是柔軟地一塌糊塗。

  大約是氣氛剛好，又或者是光線迷亂了她的眼睛。

  動作輕柔又自然，一如普通的丈夫。

  心裡叫囂著牽她、抱她或者是不顧一切擁她入懷親吻她。

  揪住他襯衫的手也不自覺舒展開來，她閉著眼睛，周身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就像有張精心布置的巨網，讓她無處可逃，只能跟著他一同陷入，一同沉淪。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商人，早在他初出茅廬拿下樑城第一個地塊之前他哥就提醒過他，商場如戰場，弱肉強食，勝者為王是不變的生存法則，一旦失去，稍縱即逝。在商場馳騁了這麽多年，早已練就一身毒辣果敢的決策能力。

  何歆瑤的身體便在這樣溫柔纏綿的親吻中逐漸軟和下來。

  一隻手抵上他胸口， 想要推開， 卻被一隻厚實的大手緊緊扣住按在了上面。

  “咚、咚、咚……”

  很顯然，陸臨珹似乎也看中了這一點。

  或許在這樣下著雨的夜晚，被掏空之後脆弱敞開的心扉，正是被人趁虛而入的絕佳時機。

  理智有一瞬間的覺醒。

  到底沒再拘著她，扣著她後背的手輕輕松開了。

  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灼熱視線，何歆瑤臉上溫度燙地能煎蛋，完全不敢抬頭看他。

  一如他銅牆鐵壁似的懷抱， 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她仰起臉，瑩白的手不知不覺搭在了他寬厚結實的肩膀上……

  “唔……”

  鏡片後的鳳眸依然彌漫著消散不去的大霧，一旁的手機還在馳而不息地響著，他卻並不急著接，反而抬手將她鬢間的碎發輕輕撥到了耳後。

  等了這麽多年，她終於來到他身邊，哪怕只是把他當做工具人。

  這絕不是兩人該有相處方式。

  搭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覺揪住了質感挺括的襯衫。

  仿佛小時候躲在廚房偷吃泡麵被母親當場抓包一樣，何歆瑤動作一僵，下意識偏頭避開了面前的男人。

  連聲音都有些結巴，“你，你電，電話。”

  陸臨珹“嗯”了一手，輕輕揉了下她的頭，這才接起了手機。

  “喂？”

  一貫低沉的嗓音略微帶了點沙啞，聽得電話這頭的陸昇微愣了一下。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他心頭刺了刺，勉強穩住聲線，“小叔，第五稿的計劃方案包還不行嗎？”

  “嗯。”

  陸臨珹眼角余光掠過身側鴕鳥似望向窗外的人，薄唇牽起細微弧度，聲音卻依然沉穩。

  “我看過了，防水、消防用電、鋼結構和砌築這幾個重點模塊都還需要再修改，新天地那邊不比凱躍，不能完全套用，具體的思路我已經和老劉說過了，你和他再探討下。”

  熬夜加班趕工了幾天，依然要返工。

  雖然知道他這位小叔一向嚴苛，但這是不是有些過於吹毛求疵了？

  而且最讓陸昇鬱悶的是，他居然越過他直接找了老劉，本來那些人都不服他了，這樣把他置於何處？

  他咬了下牙，有些氣不過，“您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

  帶了他這麽久，陸臨珹對於侄子心氣高這件事並不意外。

  “術業有專攻，老劉是項目技術負責人，專業的事情需要和專業的人談。”

  平靜的聲音帶著一貫的運籌帷幄。

  陸昇頂了頂後槽牙，問出了此前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您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做好這個項目？”

  到底年輕，三言兩語就沉不住氣了，然而陸臨珹不慣著他，更不會拿他母親那套說辭來安撫他。

  青年人本來就需要多磨煉，他哥當年把他扔去南城那個破旮旯地時可沒給他配那麽多兵強馬壯的幫手，更不用說他現在的條件不管是財力還是物力都比他從前那會兒不知道好了多少。

  “前面的路都給你鋪好了，如果連按部就班都學不會……”陸臨珹停頓了一下，語氣愈發雲淡風輕，“乾脆回總部。”

  抬了下鏡框，狹長的鳳眸微闔。

  到時，隨便給他安排個閑散職務，只要他願意的話。

  陸昇不傻，當然聽得出他話裡的言下之意。

  然而他並不想被他看輕，更不想一輩子被父親當成扶不起的阿鬥。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一緊，原本有些傲氣的聲音壓低了些。

  “我會好好向劉工學習。”

  陸臨珹嗯了一聲，直接掛掉了電話。

  看著結束通話的屏幕，手機這頭的陸昇怔怔出神。

  外面的機器還在徹夜運轉，黑夜之下，未成形的工地顯得有些荒涼。

  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但是直覺告訴他，她一定在。

  被太陽曬黑的臉頰泛起一絲略顯苦澀的自嘲笑意。

  還真印證了“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那句話。

  猶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是小叔帶她回家吃飯，她安靜地跟在小叔身旁，樣子看起來十分溫婉，就算飯桌上被嘉沐懟了也不惱，見招拆招地擋了回去，就像他第一次見她時，她教訓前男友的那幾招，辛辣而果敢，絲毫不吃虧。

  就像一只看似乖巧聽話的小貓，平時溫順地任你擼，但是一旦把它惹極了，分分鍾亮出她的爪子來。

  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他的眸光漸漸黯淡下來。

  這麽有趣生動的一個人，卻是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

  耳邊浮現小叔那句冰冷的“乾脆回總部”……

  他下顎一緊，捏在手裡的幾張方案草稿重重揉成了團。

  小叔，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我自己！
  千裡之外的陸臨珹並沒有聽見侄兒的心聲。

  站在緊閉的主臥房門前，男人抬起的手在即將碰到木門時停住了。

  兩隻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

  小妮子下了車之後就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一聲不吭連他的話也都是含糊應對，回到家後更是直接把自己關進房裡。

  落荒而逃的樣子仿佛身後有什麽猛獸追趕似的。

  想到這，漆黑的瞳仁黯了黯。

  看來……還是太急躁，嚇到她了。
    幾歲的人，竟然還跟個小年輕似的衝動。

  夜深了，外面的雨還在下。

  冬夜清冷的風從偌大的客廳裡穿堂而過，露台之外，遠處有夜間車經過，離得遠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襯地屋裡愈發靜謐。

  看著面前再也沒有動靜的房門。

  陸臨珹嘴角一哂。

  金邊眼鏡後的鳳眸泛起幾絲寡淡的自嘲笑意。

  無奈，還帶了點寵溺。

  算了，給她點接受的時間吧。

  頎長的身影在房前駐足片刻，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

  不同於男人的從容，何歆瑤卻是做了一晚上旖旎又迷亂的夢。

  第二天醒來臉頰還是熱的，滿腦子都是那個炙熱而纏綿的親吻。

  望著鏡子裡自己眼皮底下那濃重得足以媲美大熊貓的黑眼圈，隻覺得一陣頭疼，完全剪不斷理還亂。

  比起陸臨珹突然親她這件事，她更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沒有推開他。

  甚至令她感到十分羞恥的是，被他親到最後，其實她也有些沉淪了。

  明明才剛接完前男友的電話，也剛從上一段戀情中走出來沒多久……居然這麽快就接受了別的男人的親密舉動……

  何歆瑤呀何歆瑤，原來你也這麽隨便嗎？
  這有什麽？你和他本來就是法律所認可的夫妻呀，別說接個吻，就是擁抱上床生孩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協議夫妻而已，難道你不知道他心裡其實還有其他人嗎？

  那有什麽，這麽優質的男人錯過就可惜了，假的也可以變成真的，反正大家都認定了他是你丈夫，你看他都親你了，說明他對你也不是沒有感覺的。

  想多了你，說不定人家一時的空虛寂寞冷，你可別太當一回事了，萬一他前女友回來了，到時候有你哭的時候……

  前什麽女友呀，人家都和你結婚了，說明早就放下了，勇敢點，衝就是了。

  可笑，你什麽條件他什麽條件心裡還沒點數嗎？只是把你當工具人罷了，將來遇到門當戶外的對象，也是要把你踹了的……

  別聽她的……

  心底的兩個小人爭論不休，吵得何歆瑤整個頭都大了。

  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有些抓狂地在心裡嚎了一聲。

  啊——

  以後還怎麽面對他啊？

  狠狠甩了下頭，明明想要忘記，腦海裡卻不斷不斷上湧昨晚的片段。

  他寬厚的懷抱，堅實有力的臂膀，掠奪十足的親吻……

  不行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了。

  什麽年代了，一個吻就讓你神魂顛倒，也真是太沒出息了。

  就在她深陷在自我唾棄的情緒中時，一陣悅耳的鬧鈴聲再次從屋裡傳來。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昨天晚上剛設的鬧鍾。

  關掉鬧鍾，何歆瑤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才六點半，希望隔壁那位陸先生還沒起來。

  洗漱，化妝，何歆瑤特地多撲了點遮瑕，堪堪蓋住眼睛底下的陰影。

  換上隱形眼鏡，又把頭髮扎成高馬尾，她對著鏡子塗上口紅，整個人看起來總算精神了些。

  動作飛快地換上衣服，米色羊絨大衣搭配半高領駝色毛衣和黑色毛呢褲，底下配一雙及踝的小羊皮靴。

  她望著鏡子裡職場白領般的自己滿意扯了下嘴角。

  笑意未達眼底，她不敢再磨蹭，將手機和鑰匙收進包包裡，確定身份證、□□等各種東西都齊全之後，才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外面靜悄悄的，晨風從陽台穿過，空氣透著沁人心脾的涼意。

  不在嗎？
  何歆瑤小心地從門縫裡探出一個頭來。

  結果這邊才剛慶幸完，一抬頭，就和不遠處正在喝水的男人打了個正照面。

  何歆瑤:“……”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下一秒，她臉上的溫度迅速爬了上去。

  好死不死，怎麽就這麽巧？

  咬了咬下唇，她心裡一陣懊惱。

  太大意了，竟然忘記把他每天晨跑的時間算進去了。

  話說這人是不是自律地有些近乎變態了，又不是古代皇帝要早起上朝，晚上那麽晚睡白天還起那麽早幹嘛呢？

  腹誹歸腹誹，面上卻是勉強擠了個笑，“早。”

  陸臨珹剛從外面跑步回來，身上還穿身黑色運動服，袖子卷到手肘處，肌理分明的手臂沁出了細密的汗。

  本打算喝杯水回去衝個澡，卻不期然撞見了這樣的一幕。

  看見門縫裡的那顆腦袋瓜子，他端著水杯的手緩緩放下，鏡片後兩束深邃的眸光朝這邊看了過來。

  “這麽早？”

  醇厚低沉的男性嗓音聽得何歆瑤面上更燙，連雙手幾乎不知道怎麽安放了。

  一雙大眼睛忽閃了幾下，就是沒有勇氣和他對視。

  “呃……今天不是第一天上班嘛……”

  像個做錯事情被當場抓包的小孩，她蝸牛似的慢騰騰從門後挪了出來，“那什麽……總要早點。”

  早點？早一個小時？陸臨珹低頭看了下腕表，“嗯”了一聲躬身放下手裡的水杯，“給我十分鍾，我去衝個澡。”

  視線在她身上微微一頓，聲音愈發和緩，“等我準備早餐。”

  “不用了不用了。”

  見他抬腳朝這邊走來，何歆瑤連忙擺了擺手，“你忙你的。”

  一邊說一邊邁著小步朝門口走去，“我外面隨便吃點就行了，早點過去，也好熟悉下環境……”

  像是怕他會說出什麽令她無法拒絕的話，她一口氣說完然後哧溜溜地朝門口奔去。

  “先，先走了。”

  纖細的身影一道閃電似的消失在門口。

  伴隨著“嘭”的一聲，門被帶上了。

  屋裡一片寂靜，空氣中卻還飄散著陣陣甜香的氣息。

  陸臨珹站在原地，兩束幽深的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向門口。

  仿佛還能看見她通紅的俏臉，又慌又亂的樣子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清冽的眸光泛起些許暖意，薄唇輕輕一彎。

  “膽小鬼。”

  何歆瑤出門後再也不敢去想這件事。

  也幸好起得早了。

  搭地鐵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在路邊小吃店匆匆吃了個早餐，之後又走了一段路程，勉強趕在八點半之前到公司。

  人事部的小張看到她時還有些驚訝，“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何歆瑤將自己的各種證件複印件遞上，朝她眨了眨眼，“上班第一天就遲到不太好吧？”

  她還記著那天面試遲到的事情。

  本就長得清秀，這樣一笑更是明媚動人。

  一旁工資經辦小吳走了過來，打量著面前明眸皓齒的新人直搖頭。

  “招了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也不怕惹了小董的眼。”

  “公司又不是她開的，怕啥。”

  小張接過何歆瑤的證件，一邊動作飛快地給她辦手續一邊不以為然地說，“隻許她每天穿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到處招搖，還不許咱們招一兩個賞心悅目的妹子進來養養眼。”

  “養眼可以，也得會乾活呀。”小吳笑了笑，壓低了嗓音，“供著一個花瓶還不夠還要再來幾個，小心回頭黃姐削你。”

  “咱們老總有錢，供一個還是供兩個都是小CASE。”小張看了何歆瑤一眼，捂著嘴湊到小吳耳朵邊小聲地嘀咕了句。

  不知道說了什麽，小吳看著何歆瑤頓時露出恍然的表情。

  何歆瑤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卻見她朝自己擠了個笑，“小何啊，以後好好乾。”

  “哦。”何歆瑤一愣，目光微閃笑著回了個“好。”

  將員工卡、門禁卡和餐卡一應遞給她，又帶她錄了考勤系統，入職手續很快辦好了，小張拍了拍她肩膀，“稍等會兒，我讓行政部的人來帶你過去。”

  “是那天的沈經理嗎？”何歆瑤下意識問道。

  小張張嘴剛要回答，就被一道尖銳的女聲打斷了。

  “路都不會問還得別人過來帶，你們人事部招人都不看智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