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捏肩
不想人留下,自然要從方方面面挑刺,讓對方知難而退。
回房後,蘇灼之坐在八仙桌旁,謝玦站在幾步遠的位置,等候吩咐。
蘇灼之輕扣桌面,煞有其事說:“既然你以後要貼身跟著我,就得清楚牢記我所有的喜好和習慣。我這人要求很高,不能忍受半點差錯,從現在起,你在我身邊伺候一些時日,如果做不到,你只能離開,明白了嗎?”
謝玦神色不變,點頭應下。
蘇灼之瞥了一眼茶壺。
慶平心領神會,立即上前斟茶,放到少爺面前的桌上,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蘇灼之沒喝,而是偏頭看向謝玦,漂亮的眉一皺,好似嬌生慣養的少爺脾氣突然就冒上來了,圓眸瞪著,不滿道:“這就是你的明白?”
他冷聲說:“慶平,你先下去。”
慶平應聲,出門前偷瞄了一眼新侍衛,心想,希望這人機靈些早點走,別讓少爺不高興。
隨著一道關門的聲響,屋內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蘇灼之刻意繃著臉,一副我很麻煩很不好伺候的架勢,不悅道:“還不動?”
“自明日起,你跟著晚瑩學。”
謝玦聲音低沉:“我從不知道,侍衛還需要會煮茶。”
謝玦面色如故,眼底卻透出一絲平靜的涼意,似在冷笑,“可我並不會煮茶,少爺要因此趕我走嗎?”
蘇灼之盯著對方的眼睛,沒看到想象中的退卻之意,有些失望。這人是不知道煮茶的複雜嗎?即便是婢女晚瑩,也是苦練了半年多,才勉強讓他滿意。這新侍衛完全不會,光是學就難,更不可能做到讓他挑不出錯處。
謝玦:“少爺方才說的,唯命是從,不得違抗。”
如果謝玦想對他做些什麽不利的事,再輕易不過。
他又強調了一番,謝玦依舊反應平淡,“是。”
“你可以學啊。”蘇灼之說得輕松,在他看來,煮茶似乎十分稀松平常,步驟是繁瑣了些,但他看著婢女煮茶如行雲流水,儼然一幅賞心悅目的畫。
蘇灼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皺眉嫌棄,“冷了。”
這麽聽著,他好像是有一點點過分?
不過,過分才好。
謝玦平聲問:“少爺是讓我去煮熱的意思嗎?”
蘇灼之心中鬱悶,皺著臉說:“你對自己那麽有信心?”
蘇灼之眉眼彎彎,帶著幾分狡黠惡意,笑道:“別人那裡不需要,但我這兒不同。”
玉白的茶碗中,茶水微晃,飄出淡淡的香氣。
謝玦沒回答,像是被迫接受了眼下的一切。
蘇灼之單手托腮,翹唇一笑,“你知道就好。”
蘇灼之一臉的不可思議,“冷了的茶怎麽還能煮熱喝,當然是煮一壺新茶。”
煮茶自然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有很多能嫌棄的地方。
謝玦沉默一瞬,順從地走過去,拿起茶壺倒茶。他站在蘇灼之一步遠,距離太近,高大頎長的身形便愈發凸顯,仿若一道巍峨高牆杵在蘇灼之面前,陰影落下,幾乎將他完全籠罩其中。
只是煮茶的刁難,還遠遠不夠。
蘇灼之思索兩秒,輕點自己的肩膀,又指使說:“過來,我肩膀酸,給我捏一捏。”
因為剛見識過謝玦堅實的肌肉,再一看,他的手掌寬大,手指又粗又長,一身蠻力。為免對方下手不知輕重,蘇灼之又補充了一句,“注意點力道,我讓你輕就輕,重就重。我可不是你這種皮糙肉厚的莽夫,若傷了我,決不輕饒。”
“是,少爺。”
看起來倒是挺忠心聽話的樣子。
謝玦垂眸走到蘇灼之身後,目光在小少爺精致俊秀的臉上掠過,落在細白的頸項上。小少爺錦衣玉食,每一處皮膚皆是雪白,如凝脂美玉,薄薄的皮下隱約透出淡青色的血脈紋路,致命弱點毫無遮擋,就這麽暴露在空氣中。
他有力的雙手放在單薄的肩上,幾乎將其完全掌控在手中,四指收攏,拇指輕壓,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侵襲。
蘇灼之嫌棄:“太輕了,沒吃飽嗎?”
謝玦唇角勾起一點冰冷的弧度,滿足少爺的要求,驟然加大力道。
“嗷——!”
蘇灼之痛呼出聲,整個人一哆嗦,連聲音都是顫唞的。他向前躲閃,回頭一巴掌打掉謝玦的手,怒瞪:“你弄疼我了!想謀殺主子嗎?”
謝玦雙手垂在身側,低著頭,似有些無措,說:“少爺恕罪,我鮮少捏肩,並不熟練,請少爺再給我一次機會。”
事實上,蘇灼之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痛,故意誇大而已。他捂著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盯著人看了一會,氣勢跋扈道:“最後一次機會。什麽都做不好的人,我不需要。”
這一次,力氣確實更合適了,有時拇指恰到好處按到疲憊的肌肉,似細小電流竄過,激起一陣酸麻,過後又有種放松舒服的感覺。
蘇灼之慢慢放軟身體,半眯著眼,理所當然地享受起了對方的服侍。可惜他不知道,自己身後這個仆人,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沉默無害。
男人盯著他纖細的後頸,肉眼可見的脆弱,一手就能輕易掐斷。按壓肩膀的手指輕移,粗糲的拇指刮蹭過頸側要害。
身前的人瞬間緊繃,慌亂躲閃,卻被謝玦箍住肩,攔下了所有掙扎的動作。
這一刻,蘇灼之全然沒了之前的淡定,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毛了,耳朵泛起一層薄紅,色厲內荏罵:“我允許你碰我脖子了嗎?讓你捏肩膀,沒讓你碰別的地方!”
謝玦微怔,本以為他這般敏銳感覺到了危險,但這反應說辭,更像是……被碰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地方。
蘇灼之一手捂著發麻的脖子,一手指著他,凶巴巴命令:“退後,離我遠點。”
謝玦乖乖退後了兩步。
但蘇灼之仍覺得不夠,“繼續退,我沒說停不準停。”
謝玦一路退,距離拉得越來越遠,後背快貼到牆面了。蘇灼之這才說:“轉過去,面對著牆,就這麽站著不準動。”
確定人在面壁思過了,蘇灼之才稍松了口氣,手在頸側用力擦著,試圖把那癢麻的感覺抹去,還忍不住瞪了謝玦兩眼,恨不得在對方身上踹一腳。
過了一會,異樣感淡去,倦意卻蔓延上來,蘇灼之懶得再折騰,直接起身叫來慶平,“我要沐浴。”
身在富貴之家,沐浴當然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浴桶。
玉瀾堂後面是一個豪華大浴池,獨屬於蘇灼之的,完全是貴族等級的享受。
浴池一角是栩栩如生的麒麟玉雕,水汩汩流下,融入池中。水面上霧氣氤氳,朦朧如仙境,淡淡的熏香襲人。
蘇灼之沐浴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偌大的湯池,只有他一個人,赤著腳,一步步走過去,脫下層層衣裳,直至最後單薄的裡衣,皆隨手扔到一邊,然後順著池邊台階拾級而下,整個人泡在水中,合上雙目,慵懶恣意。
渾身的骨頭都泡得酥軟了,可同時,肩上的痛意也在熱水的刺激下,再度彰顯自己的存在。
蘇灼之抬起濕淋淋的手,輕按一下了後肩,嘀咕自語:“不會青了吧?”
他走到池邊的銅鏡前,水珠順著細膩的肌膚滑落,遊過胸膛,腰側,腿根,腳踝,在地面上踩出一串潮濕模糊的腳印。他背對著鏡子,努力向後看,還真透過鏡面看到了肩上的紅痕,一個淡淡的指印。
蘇灼之自小備受寵愛,養尊處優,鮮少有受傷的機會,或許正是這個緣故,他格外怕疼。
看到痕跡的一瞬,蘇灼之心情變得鬱悶。
這到底是在為難那個侍衛,還是在為難他自己?
爹是從哪裡挖來的人?身手難以匹敵,但性格木訥寡言,一點都不機靈,不懂得領會主子的意思,要他說一句才會動一下。
蘇灼之不由得想起了一個好友養的狗,個頭大,體力強,卻總是聽不懂主人的命令,喂食時還過分熱情地把主人撲倒在地,吐著舌頭,明亮的眼睛裡透著清澈的愚蠢。
謝玦就跟隻蠢狗一樣。
不能好好完成主人的命令,還闖禍,誤把主人弄傷。
站牆角面壁思過這個懲罰真是便宜他了。
蘇灼之越想,越是嫌棄,噘著嘴嘟嘟囔囔,把人罵了個遍。
房間內的某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小少爺心中,已經等同於一隻蠢兮兮的大狗。
謝玦被命令面對牆時,表面看著服從,實際臉色冰冷,暗中防備。來蘇府前,他就聽聞蘇灼之是個不學無術,飛揚跋扈的紈絝子弟,見到人後,果然被刻意刁難戲耍,只是手段都不痛不癢,像在暗中蓄謀些什麽。
後來,小少爺終於發怒,命他背過身去,是打算挑斷他的手筋腳筋,還是用鋒利的匕首一點點割下他的肉,用烙鐵壓在皮膚上炙烤,欣賞他痛苦慘叫求饒的模樣?
短短一瞬間,謝玦腦中就浮現出了無數種折磨人的方式。
可他怎麽都沒想到,任何一個可能性都沒有發生。
這個所謂的“惡毒”紈絝,居然只是罰他面壁思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