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哈——”

  一股氣流湧進胸腔， 蘇幸猛然睜開眼，坐起來大口喘氣，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原。

  “你終於醒了。”

  額上溫涼的觸感讓她平靜下來， 蘇幸抬眸盯著眼前溫如窈的臉。

  她動了動乏力的身體，發現自己躺在溫如窈腿上， 身下是一塊寬大光滑的硬質白色“竹板”， 看起來像是多根骨頭拚在一起，單茗歆盤膝坐在她們前面，手裡拽著正極速向前飛行的咕咕的尾巴。

  她們身下的骨板在光滑的雪面如同雪橇， 載著三人在雪面上飛駛。

  “這是哪？”蘇幸看著灰蒙蒙的天，記憶中昏迷前她們還在母樹的樹乾下。

  溫如窈：“你昏倒時觸發了後面那些東西，還好我醒的比較及時，萬幸逃了出來。”

  蘇幸偏頭朝後看去，才注意到後面跟著怪異的黑白相間像馬賽克似的一團霧。

  仔細看發現不是什麽霧， 而是無數隻浮在空中的眼球密集地排列在一起， 緊追著她們的方向飛來。

  那些眼睛和蘇幸在母樹下看到了一般無二，明明相隔了些距離， 她看過去時， 那些黑白相間的眼球也集體盯向她，黑色瞳孔有了變化，像是在對她笑。

  “不要回頭看。”溫如窈伸手遮住她的雙眼：“這些東西只需要一眼就會讓你陷入幻覺，甚至喪命，你剛剛……”

  蘇幸垂下眼眸沒再向後看，等身體恢復了些力氣，撐坐起來：“是你幫了我？”

  對方沒有開口， 但也並未否認。

  難道幻境中最後提的那個她，就是溫如窈嗎……

  “喂， 快看看前面那片，是標記地點嗎？”前面的單茗歆忽然說道。

  溫如窈打開坐標定位器看了眼：“距離很接近了，再靠近些。”

  遠處出現一片建築群的影子，在被深雪冰封的白色地表像一個黑點，隨著遠處的建築不斷拉近，蘇幸才感覺到她們在這雪面上閃電般的移動速度，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儼然還未竣工的鋼筋混凝土建築群便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爛尾樓邊緣的雪地裡，站著一個人影。

  和她們身上相同的防護服，頭向下垂著，看不到面部，在冰天雪地裡紋絲不動地立著，像塊雕塑。

  從髮型和身形上看十分熟悉。

  “王嵩？看來地堡確實就在這裡了，這小子還知道來接應我們。”單茗歆拽著咕咕的尾巴，它便放慢速度，朝王嵩的方向飛去。

  “不對勁，先等等。”

  溫如窈盯著前面的人影忽然皺起眉頭，基本可以判定是王嵩本人，但他站立的姿勢過於僵硬，始終保持著垂頭向下的姿勢一動不動，難免有些怪異，經驗告訴她們，但越是怪異的東西，產生好奇就是危險的開始。

  她們停在原地，沒有再向前移動，後面那些眼睛還在緊追不舍，很快就會追到這裡。

  必須盡快做出判斷。單茗歆抬起手臂，從掌心射出一節骨針直擊王嵩頭部，就在即將觸及的時候，王嵩的頭猛然抬起，露出完整的臉，卻不是那張她們熟悉的臉。

  綻放的花朵覆蓋了他原本的五官，從中間的花心湧出無數紅色的細長觸絲，將飛來的骨針迅速包裹，又縮回去。

  溫如窈：“這裡果然也被激活了。”

  “靠，這個王嵩……現在怎麽辦？前後路都被堵上了？”單茗歆暴躁起來，看了眼腕上的倒計時，數字從30分跳轉到29分。一片雪花飄飄悠悠落在她手臂上，猛然抬頭看向頭頂，

  空中一直零零星星飄落的雪花竟忽然停了，遠處與慘白地面交界的天際線不知何時開始呈現出詭異的微紅。

  是異象的前兆。

  不能回頭看，但那些眼球在空氣中飛速穿梭發出窸窸窣窣的詭異細微的聲響一直陰魂不散，現在那聲音瞬間變的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她們身後。

  蘇幸從幻境中醒來後一直渾渾噩噩，對周圍的一切感知都像蒙了層布，十分遲鈍。

  直到看到溫如窈手裡拿著的東西，才想起那是她涉險從母樹體內采集到的液態樣本，後知後覺松了口氣。

  溫如窈打開那支半透明金屬細管密封的的開口，指尖輕輕拂過，一枚綠豆大小的顆粒在她指尖匯聚。

  容器打開後，前方載著她們的咕咕明顯變的躁動起來，像是受到吸引，扁平頭部兩側的觸須忽然一擁而上湊近樣本容器，溫如窈抬眸一掃，那些觸須停在間隔幾厘米的位置，不敢再靠近。

  單茗歆嗅了嗅，感歎道：“這東西聞起來好香，難怪小家夥迫不及待。不過，你要用它做什麽？”

  溫如窈指尖輕彈，綠色粒子便被那些觸須吸入，隨即，咕咕的軀體開始發生劇烈變化。

  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它那扁平的身軀陡然膨脹，幾乎增長了原來的兩倍。

  單茗歆嘖嘖稱奇：“這東西竟然還有這用處，你怎麽知道的？”

  溫如窈：“先離開這裡再說。”

  “怎麽離開？”單茗歆注意到她看著前面那隻膨脹到足以承載她們三人的咕咕，揚眉道：“不會是想讓它載著我們飛過去吧？”

  “如果你還有其他方法的話。”溫如窈一手扯過咕咕頭頂的觸須，對方就很聽話地俯在雪面上。

  一張灰色的影子從高空略過，飛入前面的爛尾建築群。

  也許是初次載著三個人負重過量，高空中咕咕飛得並不平穩，最終帶著三人衝進大約十幾層高的大樓裡，趴在水泥地上不動了。

  溫如窈從它背上走下來，掃了眼這棟建了一半牆體都沒來得及刷的土胚大樓，手裡拿著坐標定位起，她們的位置已經重合在目標的坐標點上了。

  “就是這裡了嗎？可是入口在哪呢，那群人不會把我們耍了吧。”單茗歆皺眉道，玄武科技的地堡一般都建在地下，這空殼子爛尾樓怎麽看都不可能……等等，地下。

  溫如窈找到樓梯的方向，回頭看了眼累得趴在地上的咕咕，說：“看來我們要走下去了。”
    嗡——

  空氣中令人不安的聲音再次加重，那些眼睛竟然還追在她們身後。

  三人迅速沿著樓梯向下走。

  樓梯同樣只是簡陋，旁邊沒有扶手，從十幾層的高度向下走，普通人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咕咕卷著她寬大的兩翼，跟著她們後面一層層向下，時不時用它的觸須托著走在最後一直不在狀態的蘇幸。

  她腦袋裡不斷回蕩著幻境中那怪物說的話，眼前的一切都讓她產生不真切感。

  如果它說的全是真的，那她們此刻的逃亡還有意義嗎？
  她不知道以前的世界是否存在上帝，但現在，她第一次感受到這世上真的存在神一樣的東西時，作為普通人類的感受。

  “後面那些東西已經很近了，我們要再快點。”

  溫如窈的提醒拉回了蘇幸的注意力，她在樓梯轉角，和其他人已經拉下了一小段距離，裸露著磚塊的牆壁上沒有標注，也不知道已經下到第幾層，只是通過周圍變暗的環境可以知道，她們已經下到了大樓被積雪掩蓋下的樓層。

  她踩在台階上，準備加快速度，忽然感覺有東西貼在了自己後頸上。

  隔著皮膚能感覺到眼皮的翻動，就像有人貼在她後頸上眨眼一樣。

  汗毛豎起，蘇幸條件反射地伸手一抓，並未用力，那圓鼓鼓的球狀物卻被她一手捏爆，沾了滿手濃稠的粘液。

  她放在眼前一看，手上卻什麽也沒有。

  下一秒，她感到身後貼上了越來越多的這東西，它們貼滿了她的後背，甚至穿透皮膚，滲入她的五髒肺腑。

  不對勁。

  她瞳孔顫了顫，忍不住想要轉身查看，理智卻告訴她不能，同時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讓她無法抬腿移動。

  “你怎麽了？”

  這時，一隻手拉住她的手腕，溫如窈拉起她，頭也不回地快速向下層跑。

  蘇幸咬緊牙關，拖著沉重的雙腿跟著她繼續向下，但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那些眼睛從上方飛降，直接越過她們的身體，在兩人身前的空中拍成一列，在昏暗中像一堵長滿了眼睛的牆。

  心臟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球時驟然一滯，每一個黑色的瞳孔都直勾勾盯著她，想要閉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周圍的環境開始扭曲變形，邊緣潰散成透明的細小泡沫，一股熟悉的眩暈感迅速蔓延。

  只是，“嘭”一聲細微的悶響，一根白色的長骨忽然從後面戳破了那堵“牆”，單茗歆緊閉著雙眼，掄起長骨對著浮在空中的眼球就是一陣猛揮，部分眼球被她擊落，掉在地上當即化作一灘黑色膿水，四周的環境停止扭曲，蘇幸腦子裡也開始感到一絲清明。

  單茗歆畢竟閉著眼，一次擊中之後，那些眼睛就開始主動避開她的攻擊，她高挑的身體在狹窄的樓梯上搖搖欲墜。

  “喂，你們兩個還好嗎？我閉著眼呢，你們還清醒的話趕緊給我指下方位，哎喲——”單茗歆說著忽然腳底一滑，險些一頭栽下樓梯，“艸，這地怎麽突然變滑了？”

  她的叫聲引起了蘇幸的注意，連忙看向腳下，發現她們下方的水泥台階表面竟然叫無聲息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很快，她發現不止腳下，沿著旁邊灰白的牆壁看去，周圍一切物體的表面都開始冰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層蔓延。

  “滴滴！”

  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防護服突然報起了體溫異常的警報。

  寒潮已經降臨了嗎？

  “哢嚓”，一隻浮在空中的眼球凍結成冰掉在地上，緊接著，自上而下所有堵在蘇幸她們身前的眼球都凍結成一個個冰疙瘩，砸在樓梯上，眼前的景象也恢復正常，眩暈感徹底消失。

  “什麽聲音？發生什麽了？“

  單茗歆還舉著長骨對著空氣亂揮，溫如窈拉起蘇幸繼續朝下層奔去：“睜開眼吧。”

  “啊？”單茗歆試探的睜開眼，卻見溫如窈她們已經下了兩層，丟下長骨連忙追上去：“等等我啊！你們兩個沒良心的……”

  冰封蔓延的速度很快，等她們趕到最底下的一層時，不遠處那扇圓形的金屬門已經被凍結了一半。

  溫如窈在門側的感應裝置按下指紋，趕在被完全封凍前打開了入口。

  蘇幸用力將金屬門踹開，表面厚厚的冰層掉落，三人迅速進入地堡。

  大門重重關閉，頭頂的燈光亮起，在封閉的地堡內幾人也並未立刻放松警惕。

  單茗歆一動不動盯著身前扇銀白色的厚重金屬門，直到看見從門縫中滲透進來，並持續蔓延到地堡內部的冰渣，當即轉身奔向地堡前廳的控制面板。

  “不行，溫度太低了，要把地堡的溫度系統開到最高才行！”

  她快速在前廳的控制面板上操作，卻聽到機械的智能警報聲不斷重複：“警告，能源不足！無法啟動控溫系統！警告，能源不足……”

  與此同時，地堡內已經開始同外面一樣大面積封凍。

  單茗歆暴躁地一拳錘在面板上，正要發火，溫如窈舉起手裡的裝著母體樣本的容器，開口道：“能源接口在哪？這個可能有用。”

  順著她的指示，溫如窈把容器插進控制台的一處接口。

  “監測到備用能源接入，充能完畢，內部預設溫度已提升至最高，請等待……”

  警報聲停止，頭頂的各個空氣輸送口開始送出熱風，地堡內氣溫明顯上升，幾分鍾後，那些已經凍結的物體表面的冰開始融化，直至全部化成一灘水，淌在地上。

  剛才被凍僵的四肢慢慢有了知覺，感受四周變得愈發溫暖的空氣，幾人終於放松下來。

  但她們也出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