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實驗室的玻璃都是由特殊材質製成， 蘇幸站在狹窄的藥劑室裡，看著外面強壯的身影像無頭蒼蠅一般狠狠撞在眼前的透明玻璃上，沉悶卻驚心的撞擊聲令整個架子上的玻璃器皿都發起強烈共振。

  幾次都沒有撞碎看似不堪一擊的玻璃牆體， 也許是累了，鄭行軍忽然安靜下來， 面目全非的臉貼在玻璃上， 一動不動盯著裡面的蘇幸。

  “它對你的執著真是令人感動，你們以前關系很好？”

  徐薇語調不緊不慢，說話的間隙已經拉下旁邊的手動閘門， 她們進來時通過的那道沉重金屬門便隨之徐徐打開，跨越那扇門，就能離開這間用來關押變異體的密室。

  脫離束縛的鄭行軍立刻有了反應，貼著玻璃上的那雙血紅眼球軲轆一轉，看向大開的門， 它回頭看了裡面的蘇幸一眼， 轉動的眼珠像是在思索，片刻後， 扒在藥劑室牆壁上畸形身軀慢慢後退， 從密室大開的出口爬了出去。

  緊接著，槍聲、慘叫，混亂的腳步就從外面傳了進來。

  這處地下據點內部的防禦系統遠沒有外圍的牢固，徐薇顯然知道這一點。

  “你……”

  這始料未及的舉動讓蘇幸很是愕然，更不解，此刻站在外面的是什麽，它有多危險， 變異體逃逸的後果，這位徐博士應該比她更清楚。而且對方作為基地的人……難道是準備背叛這裡嗎？
  壓下各種思緒， 蘇幸垂眸，暗自朝門的方向挪動半步，“你有什麽目的？”

  “別緊張，目前這裡很安全，不過為了避免此事過後你被牽連，要不要可慮一下，跟著我一塊離開？”

  “……”

  “當然是在找另外一個它認識的，深藏不漏令我還沒辦法確認，潛伏在這裡的高級變種。”

  目標？

  一陣寒意順著脊骨蔓延全身，蘇幸站在原地，死死盯著她。

  這種不安下一秒從心底的其他地方竄出來，是不屬於她自己的陌生感覺，來自另一個自主意識，身臨險境時才會有的驚悸，那是是溫如窈當下的感受！
  身體一瞬間緊繃，她喉嚨發緊：“你們在找什麽目標？”

  蘇幸一愣，想到剛才鄭行軍對她的反應，電光火石間，一個令她不安的想法在腦海中閃過。

  徐薇察覺出她的焦躁，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再忍耐一會兒，等它找到目標，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徐薇柔和商量的口吻和那張正義溫婉的面孔，實在令人難以想象她此刻在做的是可能害死很多人的惡事。看出蘇幸眼中的疑惑，她笑著繼續說道：“反正你也只是想找一個可以安穩棲身的地方吧，我帶你去的地方會比這裡更安全，而且，說不定會讓你活得更久。”

  “從你殘留在餐具上唾液中提取的DNA，和這東西進行基因比對，重合率是百分之百。你真的太令我驚喜了。”

  徐薇的步步逼近讓蘇幸下意識退到門邊。

  “沒關系啊，多一個人也不多，我們可以帶上她一起離開。”徐薇看似隨意地說。

  徐薇的視線從表盤上抬起來，望著她微笑道：“挺有趣的，人類基因的複雜程度還不如一顆水稻，而想進入這裡至少要通過兩次基因檢測，那機器就是我研發的，變種想光明正大混進來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0。”

  徐薇杏眸半彎，右手從風衣口袋裡伸出來，指間捏著一根纖細的近乎透明的菌絲。

  蘇幸抿唇，潛意識裡總對她看過來的目光感到不自在，本能地開口回絕：“謝謝，但不必了，我選擇回來主要是不想和朋友分開。”

  “不管你有什麽計劃，讓我出去。”她沉聲道。

  “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麽悄無聲息混進來的？”

  蘇幸眉頭皺得更深，此時基地內儼然已經發現了逃逸的變異體，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內外。她試著推了下把藥劑室的門，多位密碼鎖，從裡面打開也需要輸入密碼。

  “秦墨把你們護得太嚴了，拖下去可能在我離開前都沒機會接觸你們，隻好接著這個機會，一舉兩得。對了，那個讓你不願獨自離開的朋友，就是和你關在一塊的那位女士嗎？她姓溫是麽，想必也認識鄭行軍吧。”

  原來她們早就暴露了。

  利用變種之間的感應，徐薇放鄭行軍出去，為的是確認溫如窈的身份。
    直到這一刻，蘇幸才切身體會到自己和溫如窈處境的危險。

  其實在此之前她潛意識裡都並未接受自己身體已經發生變異的事實，她始終覺得在這末世裡，人類的聚集地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哪怕知道基地對變種的態度，出於慣性的同類依賴她還是對人類組織抱有期望，也認為自己還是有救的，直到來到這裡，非人的對待和敵視，徐薇的緊逼及威脅，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別於普通人類的新身份。

  瞬間的慌亂過後，蘇幸胸腔內充斥著一股不受控制的憤怒。

  她抬起手手狠狠捏住徐薇脆弱的肩膀，體內的菌絲忽然失控般從指尖湧出，緊緊纏住對方的雙臂。

  纖細的雙肩被堅韌有力的菌絲纏繞束縛，胸腔被愈發冷酷的擠壓，只能出氣無法吸入，瀕臨窒息的痛苦讓徐薇臉色頓變。嘴角卻依舊掛著笑，艱難開口：“你……想殺了我嗎？”

  “為什麽不能。”蘇幸眼尾泛起異樣的猩紅，咬牙道：“就像你說的，這裡的人都視我們為蛇蠍，已經將我們歸類為另一個危險物種，我不殺你，你就會殺我，或者，把我當做實驗體關在窄小的容器裡，扒光衣服認人觀賞不是嗎？”

  氧氣越來越稀薄，徐薇插在風衣口袋裡的手幾次握緊成拳，無力地仰頭張了張嘴，似乎在徒勞地掙扎呼吸，紅唇裡溢出的卻是稀碎的輕笑：“這就是你的能力嗎……咳……你不會殺我的。”

  做科研有的時候需要直覺，而她的直覺從來沒出過錯。蘇幸和其他的異種不同。

  “立刻把門打開，不然就殺了你。”蘇幸不耐地皺著眉，冷聲威脅。

  她此刻隻想快點出去找到溫如窈。

  徐薇任由她束縛，沒有任何反抗掙扎，眼看臉色已經變成青紫，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對上那一雙只是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蘇幸放松了菌絲的束縛。

  “我可以開門，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沒有惡意。”徐薇大口喘熄，終於有力氣說話。

  蘇幸冷笑。

  吃過的虧已經夠多了，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這些並不把她視作同族的人類基地的人。

  徐薇抬手放在密碼鎖的面板上，說：“出去後你的身份就徹底暴露了，想清楚了嗎？”

  蘇幸對她的假惺惺嗤之以鼻：“和現在有什麽不同？”

  “你還是不信我，他們真的會毫不留情殺你，而我不會。”徐薇歎了口氣輸入密碼，藥劑室的門在電子提示聲響起後打開了。

  蘇幸松開她，扭頭就走。

  “咳咳……”

  徐薇失去支撐的虛弱身體跌坐在地，她看向蘇幸消失的背影，輕輕勾了下唇角，起身後她把衣兜攥在掌心的東西放回旁邊的藥劑盒裡，那是支迷你注射器，利用逆向技術從α生命體中提取出的新型基因武器，尚在實驗中的半成品，但其針對變種的毒性，足以令目標當即休克，甚至死亡。

  之前人來人往的大廳此時空無一人，蘇幸快步走出實驗室，在門口看到了大片血跡，走廊裡的兩名士兵身體僵硬倒在血泊裡，地面上留下一串帶血的手印，慘白燈光照射下異常刺眼。

  基地內充斥著刺耳的警報聲，周圍卻沒看到一個活人，蘇幸一路向前，看到的只有幾具屍體。

  鄭行軍的目標似乎很明確，而蘇幸也同樣如此，順著它的腳印，她很快找到了心中感應的位置。

  蘇幸從拐角突然衝出來的身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狹窄的走廊內，溫如窈正背對著她，對面是十幾個黑洞洞的槍管，槍口正對著溫如窈，以及和她對峙的，通體□□的多臂怪物。

  鄭行軍的力量，在其尚未完全異化前蘇幸就見識過了，破壞力極強，但眼下它匍匐在地上，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壓製，一雙血紅的眼睛焦躁地盯著面前幾步之外的溫如窈，它緊扣在地上的手掌粗壯有力，骨指粗大，青筋外突，像刀刃一般尖利森冷的指甲足有幾寸長，指甲蓋裡淌出的血足以證明它可以多麽輕易地割破人類脆弱的皮肉。只需一個起跳，它鋼刀般的利爪就能割斷溫如窈纖細的脖頸。

  蘇幸看到這一幕時心臟驟然一縮，但還沒作出反應，一枚子彈就從對面射向她的眉心！
  她身體本能躲閃，子彈擦過她的臉頰，斷掉一縷頭髮，射進她身後的牆面上。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個因蘇幸的突然出現而緊張走火的士兵慘叫一聲，手裡的槍掉在地上，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