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達瑪拉坐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神情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幾具屍體。一個五六歲的女孩拉著她的衣角,張著嘴衝著上方嚎啕大哭。
此時此刻,在震撼過後,滿地的屍體依然喚起了人們內心的悲痛。哭嚎的人很多,孩子的啼哭聲夾雜在其中,顯得愈發悲涼。
盡管容遠出手已經將很多人從原本必死的境地中拉了回來,卻也無法起死回生。在他到來之前就已經死去的人,粗略看去足有千余,有些一家十幾口人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死裡逃生的人們來不及慶幸,有的跪在地上抱著親人的屍體痛哭流涕,有的就像達瑪拉一樣,呆呆傻傻的表情,仿佛還已經喪失了活著的欲望。
"達瑪拉夫人!達瑪拉夫人!"
一個聲音在旁邊小聲而急促地喊道,達瑪拉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狠狠搖了兩下,她遲鈍地轉過頭,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說熟悉,是因為這張臉她曾經在很多重要的場合看見過,也曾站在路邊看著對方帶著風一樣從城門口進出。過去,這人是很多像她一樣的靈師心中最憧憬的偶像。
說陌生.是因為她還是第一次面對面地看見這張臉。雖然他們之前也曾日日相處,但那時她認識的並不是眼前的這個模樣。
"帕特留斯先生。"
過了好一會兒,達瑪拉才蠕動了一下嘴唇,輕聲道。
"達瑪拉夫人,你有受傷嗎?"帕特留斯關切的問道,一團烏雲已經籠罩在母子三人身上,綿綿細雨帶著溫和的氣息和治愈的力量,滲入到身體中。
達瑪拉下意識地側了下`身體,似乎想要避開那雨水,但最終只是身體微微顫唞了一下。
他看著那個依然在斷斷續續哭嚎的女孩,以及達瑪拉懷裡帶著淚痕睡著的小男孩,歎了口氣,手指比劃幾下,一隻毛茸茸的、巴掌大的白色小貓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帕特留斯松了口氣。這個時候,能夠哭出來是一件好事。將悲傷的情緒宣泄出來,內心的創傷才有愈合的機會。
沉默半晌後,她才道:"我.沒事。只是."
她看向地上那些蓋著灰色麻布的屍體,看著麻布上面滲出的深紅色的血液,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小小的貓咪伸個懶腰,用爪子洗洗臉,縱身一躍跳到女孩的手臂上,抓著她的手指喵喵叫,聲音又細又軟,像白色的雲朵一樣輕柔。
小女孩一下被吸引住了,一邊抽著鼻子,一邊新奇地看著小貓咪在她的手心打滾、旋轉、搖尾巴,喵喵地撒嬌,不一會兒女孩就忘了一切,跟小貓玩耍起來。
女孩的臉上依然掛著眼淚鼻涕,又髒又亂,但笑容卻是乾淨而純粹的,帶著水光的眼睛仿佛盛著星星一樣,看的達瑪拉都不禁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眼神。
帕特留斯松了口氣。他現在的靈念能力已經大不如前,但化形出這麽一隻小貓咪還是可以的。看著母女兩人心情好轉了一些,便道:"達瑪拉夫人,你的家人我們會派人幫忙安葬,現在請你先跟我離開吧!"
"離.離開?"達瑪拉悲涼地一笑,道:"我現在.還能去哪兒?"
"萊恩府或者我家都可以,總而言之,你不方便繼續留在這裡了。"帕特留斯勸道。
顧忌著孩子就在旁邊,他沒有說得太明白,但達瑪拉是懂的邁哈鎮如今有這麽多靈師和士兵在,倒是不用擔心靈怪們會去而複返。但是人多口雜,邁哈鎮之所以會遭到許多靈怪襲擊的原因遲早會傳開的。到那時候,邁哈鎮那些幸存的人們,會如何對待他們母子三人?
盡管明白這一點,但達瑪拉卻覺得渾身就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甚至連掙扎求存的欲望都消失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彈。
帕特留斯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勸道:"我知道你現在很悲痛,或許也很恨我,但是.孩子是無辜,他們還有漫長的人生。就算是為了他們,也請你現在一定要接受我的幫助。"
達瑪拉死灰般的眼神移到自己的一對子女身上,終於泛起了亮光。她緩緩地站起來,卻在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帕特留斯忙伸手扶住她。他一隻手攙扶著達瑪拉,一隻手拉著小女孩,把幾人送到了自己帶來的一輛馬車上,跟車夫低聲叮囑了一句,然後目送著馬車在幾個侍衛的護送下離開。
在達瑪拉等人離開後不久,一群拿著鍋鏟、木棍等物的男女氣勢洶洶地找了過來,四處看了一圈以後沒有發現達瑪拉一家,為首的男人發出憤怒的一聲咆哮,一個胖胖的女人狠狠丟下鍋鏟,坐在地上邊哭邊罵。
遠遠目睹著這一幕的帕特留斯歎息一聲,深深地欠身行禮,內心十分愧疚。
在帕特留斯看來,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自己.暗靈師真正想殺的人,其實也是自己.邁哈鎮的眾人包括達瑪拉都是遭了無妄之災!
逐漸遠去的馬車中,達瑪拉透過車窗的縫隙,面無表情地看著外面的人們宛如行屍走肉一般收拾著屍體,只有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痛苦。
在驅靈師的身份暴露以後,盡管在靈師中間達瑪拉的名聲大振,很多人對她的看法都是敬畏交加,但達瑪拉的丈夫一家人卻不能接受。一方面是因為達瑪拉的隱瞞和欺騙,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一直以來人們對驅靈師的誤解和排斥。
同時,達瑪拉的丈夫也有一些沒有開口的隱晦心思自己的妻子借口說是要去城裡給一位重要的長輩送葬,一去大半個月,回來以後不禁帶著許多財物,而且忽然有消息說她其實是一個驅靈師,這大半個月是在大名鼎鼎的萊恩府給那個同樣大名鼎鼎的帕特留斯驅靈
往日只是普通女人的妻子,忽然就變成了襄馬殿下的座上客、前任靈師協會會長的救命恩人、並被稱為最強驅靈師他一出門,就有好事者跟他起哄調笑,好像他撿了大便宜一樣。又有人暗地裡嘲笑說老婆出門給別的男人治病,一去就是大半個月.誰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生點什麽?
閑言碎語之下,達瑪拉的丈夫一回家就大發雷霆,加上其父母兄弟都幫腔指責達瑪拉,一邊厚顏無恥地瓜分她從萊恩府帶回來的酬勞,一邊又將她貶低到泥地裡
達瑪拉畢竟是靈師,內心也是驕傲且自我的。忍耐一陣後,最終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她帶著兩個孩子到城裡表姐家住了兩天,正好躲過了這次災難。而她丈夫一家.卻全都已經命喪黃泉。
畢竟她家所在的地方,就是靈怪襲擊的中心。丈夫一家都是普通人,在突然遇襲的時候,可能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此時此刻,斯人已逝,那些不滿、爭吵、在日常瑣碎的矛盾中積累的怨艾都煙消雲散。她此時心中回想起來的,全都是丈夫好的一面想起戀愛時甜蜜又忐忑的心情,想起訂婚時那人興高采烈的模樣,想起他在婆母面前維護自己的堅決,想起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
眼淚終於一串一串地落下來,止都止不住。達瑪拉擁住一對兒女,臉埋在他們稚嫩的肩膀上,哭得哀痛欲絕!
"達瑪拉已經被接回了萊恩府,我們的人手沒辦法跟下去,目前在外面守著。"
城主府內,一個寬袍長袖、看上去有幾分文弱的男人袖著手道。
"盯著她幹什麽?我們都知道,她只是我們用來試探襄馬那家夥的靶子而已,實際上根本沒有治好帕特留斯的能力。"亞蘭托將一塊拇指大的木頭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半人多高的模型塔上,端詳了片刻,然後直起身來,帶著幾分滿意說:"是這樣吧迪蒙特?"
站在房間角落裡的,赫然是暗靈師迪蒙特。他神色陰鬱冰冷,依然穿得破破爛爛,一隻黑的發亮的蠍子從他的腰側爬到肩膀上,看得站在最遠處的盧博得一陣頭皮發麻,連忙轉過了視線。
迪蒙特冷冰冰地說:"我沒跟那個達瑪拉交過手,不知道她是什麽實力。"
"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了,她要有那樣的實力,襄馬怎麽會輕易放她回去,還沒有派人保護?"他一向是這樣的態度,亞蘭托聞言也並不在意,大半的注意力依然在自己面前的模型塔上,問道:"倒是那個以一人之力重建了邁哈鎮的家夥身份查出來沒有?"
"有些眉目。"
帶著文弱氣的男人說了一句,卻沒了下文,幾人同時朝他看去,連看上去什麽都漠不關心的迪蒙特都多了幾分關注。
"然後呢?到底是什麽人?"另一個方頭方腦、身材粗壯的男人急躁地催問說:"喬斯先生,你說話能不要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嗎?"
"唔.因為雖然有些線索,但是還不能完全確定最重要的是,有些不符合常理"喬斯慢吞吞地說,像是在刻意吊人胃口。
"你就直說到底是誰不行嗎?"方頭男人埃奇沃思不耐煩地追問道。
"常理都是被後人打破的。"亞蘭托又在模型塔上放了一塊三角形的木頭,道:"以你的謹慎細心,即便只有三成的概率,也基本能鎖定目標了。說說看吧,到底是何方神聖?能為我所用嗎?"
"大概不能。"喬斯緩聲道:"因為那人是帕特留斯在異變期間新收的學生,名叫容遠。"
"嘩啦"一聲,亞蘭托面前的模型塔轟然散架,拇指大小的木塊灑落一地!眾人一驚,剛想要說什麽的幾人都閉上了嘴巴,屏氣凝神。
安靜片刻後,亞蘭托輕笑一聲,將手中的木塊丟掉,意味深長地說:"原來是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