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Chapter 84
始終聯系不上。
不能喝酒的人喝那麽多酒……
萬一是在外邊, 怎麽辦?
陸舒心慌著,腦海冒出各種情形,還是坐不住, 她拿起外套, 匆匆從醫院離開。
室外還下著細雨。
她站在街頭等了會兒,攔了輛車,跟司機報上一個熟悉的地址。
車駛過濕漉漉的馬路。
雨夜的城市被水霧朦朧籠罩著,看不真切。
陸舒上了車後,仍不斷給裴知溪打著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她聯系了棠漫,棠漫說裴知溪沒找她喝酒。
她又問了團裡的其他女演員,對方告訴她,今晚是有個酒會,還說裴知溪喝了不少酒,一個人提前走了。
她從小到大有過很多不開心,但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為什連陸舒也不要她?
總是被拋棄。
如果不是看到, 她永遠也想象不到裴知溪會有這樣一面。
裴知溪眸子緊閉, 用紅透的臉頰蹭著枕頭,嘴裡醉醺醺地軟聲呢喃:“陸舒……”
模樣頹靡狼狽。
臥室門是開著的, 陸舒往裡走去,腳步倏爾頓住。
她不禁在想,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不該主動招惹裴知溪。
陸舒昨晚回來了?
還是太想了,喝多以後的錯覺?
窗外雨還在下,窸窸窣窣。
陸舒瞧著這一幕, 悶聲在床畔這麽傻傻站著, 許久許久。
看了看身上蓋好的被褥,她在床上直起身子,腦海依稀閃著一些畫面。
只是喝得太暈,已記不清細節,連陸舒是幾點回來的她都沒有印象。
陸舒瞧她唇泛乾,想起身去倒杯水。
陸舒就安靜陪在一旁。
裴知溪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手機開了靜音,一堆未接電話映入眼簾。
不一會兒,裴知溪皺了皺眉,困倦合上眼,借著醉意這麽睡了過去。
良久,她還愣著神,卻又接到舒秀琳打來的電話。
陸舒回來過。
裴知溪頭暈著,睜了睜眼。
裴知溪醉後的聲音很輕,問著:“為什麽我總是被拋棄的那個?連你也要……”
房間裡很靜, 但燈火通明,空氣裡還彌漫著酒精的味道。
她在床畔坐下,伸手想安撫摸一摸她臉頰,又停下。
倉促回到她們合租的房子, 陸舒長發被雨淋得半濕。
她這才松了口氣。
酒話往往也最真實。
她看了手機才發現,昨晚喝多以後,還是沒忍住給陸舒發了微信。
她看清凌亂黑發下因為酒精刺激而緋紅的臉龐,熟悉而陌生。
後半句話,她嗓音顫著。
陸舒聽著,失神走近。
裴知溪被酒精麻醉得迷迷糊糊,以至於眼前望見的都像是虛的。
人在家。
裴知溪卻伸手拉住她。
她完全見不得裴知溪受委屈,可現在,裴知溪又因為她變成這樣。
陸舒看著裴知溪此刻的模樣,心底的酸楚也翻江倒海,“喝了多少?”
深夜寂靜。
陸舒心被狠狠扎著,再也忍不住,眼淚悄然順著鼻梁滑下。
裴知溪不語,只是攥緊手心不想放開,半睜眼瞥著眼前的人,爾後低聲叫著:“陸舒。”
陸舒就讓她攥著。她看過來的目光,像被輕輕一碰就會碎。
裴知溪這晚難得一覺睡到了天亮,只是醒來時,頭暈沉難受。
陸舒對上裴知溪迷蒙的眼神,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低了低眸。
不是錯覺。
或是因為趕得匆忙或是因為心底太焦急, 大冬天的, 她額角冒了層細汗。
床上的人昏睡著,發絲凌亂散開, 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
看著幾十通陸舒打來的未接電話,裴知溪怔著。
她都能想象到陸舒著急的模樣。
緊張成這樣……
說放下就能放下麽?
坐在床上,裴知溪正出神,手機收到新的消息。
是許教授發來的,說她提前回國了。
許寧就是她之前通過棠漫聯系上的心理醫生,先前她們線上谘詢過。
對舒秀琳的病況也有一定了解。
過幾日,天氣晴了。
裴知溪去了趟醫院,但沒告訴陸舒,她只是在邊上角落,偷偷陪著。
她看見陸舒陪著舒秀琳在住院部樓下曬太陽,陸舒長發簡單盤著,身上穿著的黑色毛衣更寬松了。
淡淡陽光下,陸舒皮膚冷白,整個人也籠罩在一團看不到生氣的冷白中。
裴知溪久久望著。
陸舒現在的模樣,讓她想到自己剛回海城,她們再遇的情形。
那時陸舒也是這般消沉陰霾。
另外,陸舒顯然一直都在瞞著她,舒秀琳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裴知溪其實隱隱也有猜到,陸舒是因為舒秀琳的病情才把她推開。
她不需要陸舒把她推開,不管發生什麽,她都願意和陸舒一起面對。
可陸舒並不願這樣,她越想陪在陸舒身邊,就越讓陸舒覺得有壓力。
悶悶想了許久。
裴知溪拿起手機,隻簡單給陸舒發了條消息。
陸舒及時看到裴知溪發來的微信,告訴她許教授回國了,讓她可以約許教授聊聊舒秀琳的病情。
再沒有其他。
至於裴知溪喝醉那晚上的事,她們心照不宣都沒有提起。
陸舒猶豫片刻,回了句:謝謝。
她也是從景惜嘴裡知道,裴知溪早早就向棠漫問了心理治療的事。
裴知溪有被這一句“謝謝”扎到眼,她悄然看向陸舒的方向,想了想,沒再回什麽。
幾分鍾後,陸舒下意識又看一眼手機,裴知溪沒回復了。
她忽而有些失魂落魄,又抿唇苦笑一下。
時間一長,就過去了吧。
反正時間可以衝淡一切……
裴知溪默默站在角落,再多看了會兒,才轉身離開。
風卷起陣陣涼意。
陸舒抬頭,不經意看向遠處時,好像瞥見了熟悉的身影。
她張望著,又覺得是自己眼花。
*
周末傍晚,裴知溪單獨約了許寧在劇院旁的一家餐廳見面,許教授四十幾歲,留著幹練的齊肩短發,笑起來親和。
“您來點單吧。”
許寧接過菜單,“那我就不客氣了。”
裴知溪:“這段時間打擾您了。”
許寧笑得不拘小節,“哪裡。”
許寧也清楚,裴知溪請她吃飯,自然是想多了解一下舒秀琳的情況。她上回特意去探望了一下,進行了一番溝通。
用餐時,她大致跟裴知溪說了說。
舒秀琳有著刻意抵觸治療的情緒,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表現,可能是她們出櫃這件事對她打擊太大,她接受不了,下意識采取這種方式來“對抗”現實。
這種情況比較棘手。
畢竟即便是沒有精神疾病的家長,對於孩子出櫃這件事的接受度,也不見得會高。
所以同樣是躁鬱症,舒秀琳治療難度更大,治療周期也會更長。
裴知溪默然片刻,又擔心問:“陸舒呢,她還好嗎?她壓力太大了,但又很抵觸我陪著她……”
“長期照顧抑鬱患者的家屬,自身也很容易產生抑鬱情緒。而且經歷二次打擊,很多時候會讓人變得更悲觀脆弱。”許寧在溝通中也了解到了陸舒的情況,“她抵觸你的陪伴,可能是因為負疚感。”
“負疚感?”
“她對她父親去世的事很耿耿於懷,這件事,可能讓她比一般人更抵觸或者害怕別人為她付出,產生一種,對方是因為她才不得不‘自我犧牲’的負疚感。”許寧娓娓分析著,“通常這種情況,太急切的關心對她來說反而是種壓力……”
裴知溪這天和許寧聊了很久。
意識到很多問題,不是一句堅定的“我陪你”就能解決。
許寧和舒秀琳年紀相仿,又都是單親媽媽,兩個人之間溝通起來意外地順利。
正因如此,陸舒決定讓舒秀琳轉院治療。或許在許寧的治療下,舒秀琳會稍稍好轉些。
許寧在職的醫院正好就在劇院附近,離她們的合租房也很近。
陸舒辦理好住院手續後,在電梯間的拐角處又掃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她匆匆跟了上前,這次她看得真切,就是裴知溪的背影,她太熟悉了。
裴知溪在病房外徘徊了一陣,結果轉身時,她與陸舒面對面在過道裡碰個正著。
陸舒後知後覺,她先前以為自己看錯的身影,應該也是裴知溪。裴知溪壓根就沒有離開過,只是瞞著她而已。
借著近距離,裴知溪注意力全落在陸舒瘦削單薄的身體,目光又掃過她臉龐。
這算是她們默認分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面。
許久不見後的碰面,要放以前,她們肯定早就笑意滿面,或是迫不及待躲到無人打擾到角落,接吻親熱。
而眼下,兩個人站在彼此面前,四目相對著,雙雙沉默。最熟悉的人,忽然變得有著難以言說的距離感。
僵站了半晌。
陸舒目光有些躲閃,先開口:“你一直都有來醫院?”她不敢直視裴知溪的臉龐太久,看久了,會難受。
裴知溪卻直直凝視她,沒否認,“不管怎樣,我都不會不管琳姨。”
陸舒恍惚,不知道該說什麽。
接下來的時間,裴知溪幾乎每天都來醫院,也不躲著陸舒。偶爾演出過後太累,她就坐在休息椅上,坐著小憩。
陸舒晚間從病房裡走出來時,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裴知溪。
她輕輕走近。
裴知溪睡了過去,並沒有發覺。
陸舒低眸瞧著裴知溪眉眼,這情形又像是回到了之前,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她心疼裴知溪的時候,不能上前抱一抱。
裴知溪適時睜開眼,發覺陸舒就站在一旁,正看著她。
陸舒眨眨眼,輕聲說了句:“你回去睡。”
裴知溪望著她,一時不語。
陸舒還想再多說些什麽,但欲言又止,就是感覺,自己好像沒資格了。
裴知溪啞聲問:“琳姨睡了?”
陸舒點點頭,“你回去吧。”
裴知溪慵懶站起身,目光在陸舒憔悴的眼周掃了圈。
須臾,她輕飄飄說:“一起。”
陸舒瞧了瞧她,沒完全會意。
“你不陪床的時候可以回去休息。”裴知溪望著陸舒,又淡淡補充一句,“畢竟,房子是我們兩個人合租的,你還是可以住。”
還是可以住。
這話說得,莫名帶著些許傷感。
話語裡有關心,但只是朋友之間。她們現在的關系,不是普通朋友,又是什麽?
陸舒略微無所適從,但努力適應著和裴知溪這樣的接觸,即便不做戀人了,她跟裴知溪也不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她低聲回答:“我今晚在醫院陪床。”
都一連陪床好幾天了,而且,今天舒秀琳的狀態也穩定。
裴知溪同陸舒隔著距離,繼續不算溫柔地說著:“你自己也要歇口氣吧。你住回去,有什麽事,來醫院這邊也方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