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上，許尤正和他爸陪收購商看今年的桃子收成。

  已是七月中旬，桃樹上掛滿青色的果實，每棵樹上都碩果累累，顯然是大豐收的一年。

  收購商跟他們村合作多年，相處十分愉快。他們這兒的桃子香甜可口，賣得也是最好的。

  只是許尤幾人沒想到，看完桃樹從山上下來後，收購商會突然開口，說今年蜜桃的收購價得往下降五毛。

  “去年就降了，今年怎麽又降？”許林柏急道：“李老板，你也知道，我們種這些果樹投入不小，給你們的價格已經最低了，本來就不賺錢，這要是再降，我們都得虧本了。”

  李老板挺著啤酒肚，聞言不慌不忙道：“老許，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今年蜜桃產量好，市場價賣不起來，你也得體諒我們不是？看在合作多年的份上，我給你們村的價已經最高了，別的地方我最多給三塊。”

  他拍拍許林柏肩膀：“你好好考慮考慮吧，要覺得行，隨時給我打電話。”

  李老板還忙著去其他種植地，說完就開車離開了。

  今年桃樹長勢好、產量高，許林柏本來挺高興，這會看著漫山遍野的桃樹，卻愁得直歎氣。

  他睜開眼，意識還迷迷糊糊的，盯著許尤虛弱開口道：“阿尤……”

  許尤站在人群裡，直到這時才從恍惚的狀態下醒過來。

  “現在可是網絡時代，蜜桃不只能賣給身邊人，還能銷往全國各地。”許尤笑道：“老爸，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坑你。”

  在按壓數次仍不見清醒後，年輕人咬咬牙準備做人工呼吸。

  許林柏將信將疑：“你對家裡邊人、事都不熟悉，能有什麽辦法？”

  河岸邊，富貴已經被救了上來，只是處於昏迷狀態，一位明顯懂急救知識的年輕人正給他做心肺複蘇。

  “林柏，小尤，不好了！你家富貴跳河了！”

  許尤騎摩托車載著他爸往回走，一路都在琢磨桃子的事。

  剛得知富貴跳河的消息，他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要不是他爸在旁邊扶了下，他險些摔到地上。

  兩人說著話邊往屋裡走，還沒進屋，就遠遠聽見道聲音傳來。

  到家時，他對怎麽處理桃子心裡已經大概有數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路跑過來的，滿腦袋都是富貴睜大眼、被從水裡撈出來的模樣。

  “他打的肯定就是這個主意，知道我們找不到收購商，才突然臨時降價。”

  還好，還好富貴沒死，他又活了過來。

  正在這時，富貴猛地吐出幾口水，人也跟著清醒過來。

  *
  許尤和他爸媽急匆匆趕到河邊時，那裡已經圍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見到許尤幾人連忙讓開條路。

  “四塊二也太低了，像這種蜜桃，在超市怎麽也得九、十塊錢一斤。”許尤道：“爸，要真按四塊二賣，除去租金、人工，我們沒準真得虧錢。”

  他大腦一片空白，那瞬間是真的害怕了。

  “爸，李老板那邊你先別回話，我想想辦法，或許能以更高的價錢將桃子賣出去。”

  許林柏眉頭緊鎖：“那能怎麽辦，還有半個月桃子就成熟了，時間這麽緊，到哪去找別的收購商？虧點錢賣了，總比爛在地裡強。”

  “這個李老板，以前跟我們合作都挺好的，沒想到這麽不厚道。”

  “你瘋了？”許尤衝過去，揪著衣領將人提起來，咬牙切齒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想死可以，自己滾遠點去死。早知道你不想要這條命，我當初就不該收留你。”

  他聲音微微發著抖，明顯還處於後怕中。

  富貴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解釋道：“阿尤，你別生氣，我不是想死，我是想變聰明。醫生不是說，再受一次刺激可以恢復記憶嗎，我就想試試。”

  他說著聲音低下去，垂頭喪氣道：“只是，這方法好像沒用，我什麽都沒想起來。”

  許尤心砰砰亂跳，宛若一團亂麻。他沒想到自己那晚說的話會對富貴影響這麽深。

  “真是瘋了。”他低聲喃喃。

  也不知道說的是富貴，還是因為他而心跳加速的自己。

  許尤帶著富貴離開後，人群也跟著散去。

  因為沒什麽大礙，他便沒去醫院。到家後洗了個熱水澡，就被許尤按到床上，讓他先好好休息。

  許尤表情明顯不對，怕他還在生氣，富貴小心翼翼開口：“阿尤……”

  話剛開了頭就被許尤不由分說地打斷：“先休息，有什麽話等睡醒再說。”

  富貴“哦”了聲，不敢再惹他生氣，連忙乖乖閉上眼。

  許尤轉身轉外走，出去時順手將門輕輕掩上。

  說是有什麽話等睡醒再說，但那之後，富貴再也沒找到機會跟許尤解釋。

  他發現許尤一直躲著他，去學校時不再喊自己一路，當場天也總找借口不去賣魚。

  這麽一連過去好幾天，他連許尤的面都沒見上幾次，更別提說話了。

  富貴心裡難受得不行，這晚猶豫半晌，還是去敲了許尤房門。

  許尤打開門，見來人是富貴，問道：“有事嗎？”

  富貴滿臉忐忑不安，難受道：“阿尤，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別生我氣了？你不理我，我心裡好難受，做什麽都高興不起來。”

  許尤緘默，好一會才淡淡道：“你想多了，我沒生氣。”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還總是躲著我？”

  “我沒有不理你，也沒有躲著你。”許尤語調沒什麽起伏，“很晚了，回去睡覺吧，我也困了。”

  他說完便將房門直接關上了。

  富貴站在門外，愣愣對著眼前冷冰冰的門板發呆。

  他不知道許尤為什麽要說謊，更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麽辦。

  “變聰明……”他喃喃自語著，“只有變聰明了，才能想出辦法來。”

  他不知道的是，許尤心情其實很糾結複雜。

  他這些天總是重複做著同一個夢，夢裡富貴溺死在了水裡，被人撈上來時，他臉色慘白，身體浮腫，早已沒了呼吸。

  許尤是被嚇醒的，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進浴室衝了個澡，腦海又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個念頭——也許，可以和富貴在一起試試。

  許尤甩了甩頭，將這個念頭迅速拋出腦海。

  但他知道，在這個念頭第一次出現時，自己的心已經因為富貴亂了。

  他換了身衣服下樓，聽他媽說，富貴吃過早飯就出去了，問他去幹什麽也不說。

  許尤“哦”了聲，沒多問什麽。富貴之前也經常單獨出去，到飯點自己就回來了。

  但這天許尤從學校回來，到了午飯時間，仍然不見富貴的身影。

  “他不會出什麽事了吧？”郭心潔擔心道。

  許尤微蹙眉頭，安慰道：“可能玩得忘記時間了吧，他又不是小姑娘，能出什麽事。”

  然而接下來一整個下午，直到晚飯時間，富貴都沒出現。

  許尤察覺到不對，拿著手電筒開始滿村找富貴。

  他們從下午六點找到凌晨三點，雲塘村都快被翻個底朝天，仍然沒找到富貴的身影。

  他就這麽突然消失不見了。

  *
  陸潯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

  他身邊圍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有的在打110，有的在打120，還有人遲疑著靠近，想試著叫醒他。

  “醒了醒了。”

  “小夥子，你沒事吧？是不是哪不舒服啊？”

  “年輕人別太拚，該休息的時候也要休息，要是熬壞了身體，後悔就來不及了。”

  “……”

  周圍人七嘴八舌說著，聽得陸潯腦袋嗡嗡作響。

  他從地上站起來，沒急著出聲，而是先認真打量四周。

  他是在大街上暈倒的，旁邊有座大型超市，不遠處是高高佇立的B市第三人民醫院。

  這裡人流密集，所以他暈倒後，才會有這麽多人聚過來圍觀。

  陸潯緊蹙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他隻記得自己遭人暗害，被打暈扔進海裡，但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又為什麽會暈倒在這，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還有這身衣服……他怎麽會穿這麽廉價粗糙的衣服？
  “麻煩讓讓。”陸潯聲音低沉道。

  他快步走出人群中央，不打算在這兒久留。

  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眼下的局勢。

  能供陸潯判斷的東西並不多，他摸遍全身上下，只找到兩千三百塊錢和一個鐵盒子。

  他將鐵盒子打開，發現裡邊裝著塊皺巴巴的巧克力。

  什麽玩意兒？

  將巧克力翻來覆去檢查數遍，確定這的確就是塊普通的巧克力後，陸潯有點懷疑人生。

  他到底哪根筋不對，要把一塊巧克力裝在鐵盒子裡，還隨時貼身帶著？

  將巧克力隨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陸潯決定放棄搜尋記憶。

  他用身上大部分錢買了套舒適的襯衣、西褲換上，然後走進一家高檔咖啡廳。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杯咖啡，又問服務員借手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聽出陸潯聲音後，宋修鳴一臉難以置信：“陸總？陸總真的是您？您沒事？”

  “嗯。”陸潯簡潔道：“我現在在B市，身上沒有證件，你過來一趟吧。”

  他將咖啡廳地址告訴對方，又讓其先暫時保密，他出現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

  “您放心，我肯定誰也不說。”宋修鳴激動道：“您在那兒稍等，我這就趕最近一趟航班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