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顆心臟
  31
  寂戎和問虞看準機會對著禮蒼彥狂攻。

  打蘇衣靈只是順帶的， 只是他們飛出的劍氣邊角就足以把她打得抱頭鼠竄。

  雖然兩人身形還有些僵硬，但他們的背後貼著么么的“小水母”，剛才被打出的傷在一點點恢復。

  誰也沒想到， 方才么么竟然能突然出擊，給了他關鍵一刀！

  而現在， 卻還在同時為他們療傷，簡直像是戰場上最靠譜的後盾。

  問虞一邊狂甩尾巴一邊大喊：“小珍珠你才是真的神！！”

  么么扶著重焱， “小心他！”

  問虞重重地掃到了禮蒼彥的脊骨上， 他現在也真的生氣了！
  這狗東西壞得很！
  禮蒼彥的心口汩汩地流出血，在他們的攻擊下相形見絀，他一邊要找靈丹妙藥止血療傷，一邊還要應付他們倆的合攻，很快就重新變得渾身狼狽。

  他身上那為了盛大出現而特意挑選的華麗法衣被血染透，又被寂戎的劍氣和大黑蛇的蛇尾絞得破破爛爛。

  蘇衣靈勉強擋在他身前， 被打得飛出去又撞回來，兩個人又成了落難鴛鴦。

  她已經看出來了，上古神魔的冰焰最多只能包裹在金龍四周，讓那禮蒼彥無法吸納，但是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不能直接攻擊！

  一劍就砍了下去！
  遊極劍劍身乃古老玄鐵，一劍斬下，巨大的金龍被撞出了無數金光碎片。

  而她認識那東西才多久？！
  禮蒼彥的心臟被捅得劇痛，但除了這種痛以外，還有一種失去之後才懂得的心痛。

  既然如此，怪物，必須死。

  他閉上眼，掌心重新化出冰焰。

  禮蒼彥那邊終於吞了一顆妙靈金丹，疊了一件玄甲， 捂著流血的心口踉蹌著站起來，看向遠處的么么， 眼神竟然是痛的。

  的確。

  可就在他分神看重焱的時候，寂戎忽然飛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水面，直接衝到了化形的金龍面前——

  那都是這萬千生魂的功德！
  禮蒼彥瞳孔一縮：這對兄妹怎麽回事！？為什麽如出一轍的冥頑不靈！

  畏懼他，所以理所當然地剝削他的身體，獲得他的力量。

  遊極劍靈急急道：“快！斬龍喉！那是龍之死穴——”

  禮蒼彥抬手結出一道結界，擋著寂戎的劍氣和問虞的攻擊，快速地說：“寂少宗主，海神大人，你們不能殺我。”

  她本意是想震懾一下寂戎，讓他別往死裡打。

  重焱從么么懷抱中站起來，就聽見這一句。

  么么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她搖搖頭，哥哥不會那樣的。

  他們本就不認識他，所以他們可以倒戈。無所謂。

  蘇衣靈受不了了， 哭著發瘋大喊：“君都的人和悟極宗上下弟子就在外邊！他們馬上就要進來了， 你們知道擅闖禁地是什麽代價嗎！？惹惱了君都， 長留劍宗以後不會有好果子的！”

  小魔頭會知道的。

  寂戎抬手蹭掉唇角的血跡，撐著體內的傷，看向寂戎和問虞。

  人們畏懼他，所以要用加害來獲得安全感。

  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會選擇他的兄長。

  他模糊的金身開始具象化，在瞬息之間，竟然真的變成了遊動騰雲的龍！
  龍瞳掃向寂戎，一隻龍爪就朝他重重拍了下去，寂戎立刻抽身退回。

  禮蒼彥道：“如你們所見，我的確是天道之子，前身乃是神龍，可以說我就是四方靈洲這個人間世的核心，如果你們把我殺了，天道就會傾斜，世界就會坍塌——寂少宗主，就算你不考慮自己，不考慮長留，難道不考慮么么嗎！”

  “想不到劍聖你這麽高貴。”重焱聽見她的哥哥開口道。

  從很多年前他出生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必須死的怪物。

  而禮蒼彥笑著從結界之後看了重焱一眼，謙遜道：“其實我也並不知情，這不也一無所知地好好修煉至今——”

  恐懼，是他所遭受的一切的根源。

  既然如此，他們只能搏一搏，如果能砍散這金龍，就等於毀掉了禮蒼彥重塑的金身。

  禮蒼彥微笑道：“所以，我們才應該是夥伴，而不是同那個怪物廝混在一起。他從出生就是一個魔胎，他的力量一旦操控不好，就會有滅世之災——”

  另一側。

  他的力量，恐怖到讓諸天神佛忌憚，為天道所不容！而禮蒼彥，就是順應天道的那個人。

  他身邊只要有一枝玫瑰就夠了。

  結果喊完之後，寂戎打得更狠了。

  從重焱出生起就是這樣。

  寂戎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睛微眯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怎麽都想不明白，明明他都已經展現出了他高貴的天命， 明明她都已經知道那魔頭以往是多麽不堪鄙陋，明明剛才的情況下只要投靠他就能有享不盡的富貴——么么怎麽還會選擇那個東西？
  明明從小就認識的是他們！
  禮蒼彥從村中走出來到如今，他和么么相伴了好多年！

  手中的遊極劍呼嘯著揮成殘影， 劍靈冷清清一笑：“長留還輪不到你這樣的廢物來威脅！”

  問虞一個白眼直接翻上天，這時候知道尊稱了？？

  寂戎和她心意相通，下一劍已經大開大合地照著龍喉砍了過去！
  就在劍身即將觸碰到那塊逆鱗的的時候，金龍卻忽然一陣長嘯——

  父母。族群。蒼生。

  如果世界毀滅了，那所有人都會跟著一起死。

  這金龍的力量並不能和上古神魔相比，如果是那家夥的真身，這一爪下去就連風都能把他刺傷。

  禮蒼彥緊緊盯著——神秘火焰告訴他，現在金身其實還未完全塑成，整個命數時間不知道因為什麽而都在提前！
  但就算沒能完全塑成，只要能接收過來，也已經是無比強大的神力！

  禮蒼彥雙手掐訣，開始催動另一條符咒。

  騰空的金龍似乎是得到了召喚，兩條長須隨風而動，巨大的龍頭在半空中旋轉一圈之後，就朝著禮蒼彥盤旋著飛來！

  重焱安靜地看著他，抬起手。

  就算會被符咒灼爛全身，他也可以忍。總歸他的傷，不差這些。

  然而就在他冰焰竄起的時候，問虞賤嗖嗖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放心吧白毛，我和珍珠爸爸一樣，也不會跟他一夥的！”

  金龍在一望無盡的水面上攪起雲霧，但在這幽深無望的帝陵深宮，沒有人會覺得它還是輝煌聖潔的。

  問虞原地化出了深海巨蛇的華麗身形，同樣龐大的長尾巨獸。

  他轉過頭，兩顆巨大的豆豆眼看著重焱。

  “現在我要把它打得沒我漂亮！”

  “甚至沒你漂亮！”

  說完，黑色巨蛇就嗖地卷了過去——這裡有水啊！

  有水就是他的主場！

  寂戎也衝著重焱微一點頭，“看好么么。”

  是某種相信他能保護好的托付。

  然後寂少宗主就提著劍立刻去攔住禮蒼彥，和問虞水上水下地打了一個配合。

  重焱平舉著掌心，一時甚至有些茫然。

  他們竟然也會…選擇他。

  么么的靈流團團地注入他們身後，在那片溫暖的淺金色中，她側臉告訴重焱：
  “你是有同伴的。”

  不僅有我。

  還有朋友。

  還會有不再被世人誤解恐懼的未來。

  重焱的眼睫輕輕一顫。

  他抬眼，看見寂戎繼續和禮蒼彥打出了刀光劍影。

  而地宮之中，一黑一金，一蛇一龍也天崩地裂地纏鬥在了一起。

  重焱的眼睫很緩慢地眨了一下。

  那是她的哥哥。她遇見的蛇。他們現在成為了，他的同伴。

  她…填補了他的整個世界。

  遠處那顆巨大的心臟，似乎也發出了輕微的震顫。

  重焱捏緊了指骨。

  他要拿回來。

  重焱看向禮蒼彥。

  他多年前的兄長。

  重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自卑。

  但他不行。

  他靠著他的眼睛、他的心臟、他的脊骨，成神化龍。又攫取無數資源，戕害無數生靈，隻為那最貴的神血血統。

  這是不對的。

  重焱低頭看著纏在自己腕上的金色小水母。

  最珍貴的在這裡。

  重焱再次緩緩抬眼，上古神魔冰冷幽冥的氣息在地下空間肆無忌憚地鋪開。

  就算潰爛，他也要在么么面前，拿回他的東西。

  …

  “等等、等！”

  禮蒼彥一邊躲著寂戎源源不斷的劍鋒，一邊抽神看到那黑色巨蛇纏著金龍，直接撞進了水下！
  他是深海的蛇，在水下自然佔足優勢！真是陰險至極！

  么么也沒想到大黑蛇這麽機智！緊張地看著水面——

  眼下沒人能看見水下的具體情況，然而只見水面瘋狂翻湧，黑色的蛇尾與金色的龍尾交替出現，很快，就從水底飄出了星星點點的功德金光。

  那是從金龍身上扒下來的！
  禮蒼彥急火攻心，一邊接劍，一邊嘗試催動方才的符咒，吸納那金光。

  然而這塑成的金身隻為他而留，同時也就意味著，若是由於旁人扒下來的，那功德金光就算作廢了。

  就和東海之極的蒼羽之漏沒能落到他手裡，那麽別人也無法借用那力量，是一個道理。

  自私和缺德，是會遭報應的。

  禮蒼彥心臟還有致命傷，漸漸在寂戎越來越快的劍招下難以招架！
  他怎麽像是不會累一樣！？

  明明他也砍了他很多傷口，為什麽並不影響他的身形？！

  直到他被擊飛出去才忽然看見——么么手心的淺金色靈流在源源不斷地保護著他。

  還同時保護著黑蛇和重焱！
  她構建出的靈力之網甚至讓人無法察覺，然而卻非常有效！要知道這是帝陵最深處，這裡沒有半分靈氣，只有濃重的陰氣和生魂的氣息。

  而她卻能這樣源源不斷地化出靈流……

  禮蒼彥心臟巨震。

  她……她的血脈靈力，竟然如此強大。

  當初那封密信隻告訴他，寂么么的血可以直接取用，能夠治愈人神、驅逐魔邪。他也以為，只有割下她的血才可以。

  沒想到……她竟然……

  一種痛失珍寶的感覺席卷了禮蒼彥的心。

  而旁邊的蘇衣靈已經崩潰了。

  “蒼彥哥哥，不能再等了！”

  她坐在地上，渾身破破爛爛地捏碎了一個傳影玉。

  君都的人，快來啊！

  要不是因為地底神魔之心的誘惑太強，生怕其他修士一起下來會生出異心，外邊的人早就進來了！那麽多高階修士，還打不死他們這幾個人？！
  禮蒼彥此刻隻想抽身，去救水下的金龍。

  終於，兩隻巨獸掀著巨大的水花衝了出來。

  兩隻都負了傷，但顯然，在水下的黑色巨蛇靈活且有力，金龍那被無數功德重塑的金身已經變得斑駁，脫爛了很多處。

  所以它這才拚死衝出水來，否則在水下真的會被他纏死！

  一出水，黑蛇果然有些脫力，開始被龍爪撕裂。

  禮蒼彥松了口氣。

  受傷無妨，他的功德金身仍在——

  然而下一刻，青藍色的冰焰卻燃起，照著那巍峨金身轟了過去。

  禮蒼彥那一刻簡直難以置信：那怪物不要命了嗎？！
  竟真的敢攻擊他的龍身？！
  他難道感受不到自己的魂體全都會破裂嗎？！
  上古神魔的冰焰頃刻間在金龍的腹部掏出了一個極大的窟窿，透過窟窿，那顆心臟就在他的身形之後。

  無數星星點點的金光散開，飄落在地宮之中，那都是生魂被迫貢獻的功德。

  此刻，那些被九重深梯困住的生魂全都焦躁地拍打著，幾乎擠成一座山…么么仰頭看著他們，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但她卻忽然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一種糜爛的氣息。

  她再一低頭，發現重焱攻擊了禮蒼彥的那隻手，從指尖到小臂，已經全部潰爛。

  血禁……他的血禁！
  那是青龍和丹鳳對他的禁錮！一旦他攻擊了兄長，就會從裡到外，穿腸爛肚……么么抿住了唇，金光團團地圍住他。

  那肯定是很疼很疼的，但重焱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抿著沒有血色的唇角，垂下了袖子，半擋住潰爛的腕骨。

  “沒關系。”重焱用另一條完好的胳膊攬著她，甚至還不熟練迪地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發頂。

  然後琥珀色雙瞳抬眼看向地宮的上空——

  外邊的人。進來了。

  …

  浩浩蕩蕩的人流出現在這片帝陵深處。

  有君都以靈脈天寶養出來的無數高階修士。

  有整個悟極宗對上古神魔恨之入骨的弟子。

  這些人，密密麻麻地站在禮蒼彥和蘇衣靈的身後，迅速鑄起了防護大陣，把禮蒼彥嚴實地保護在裡邊。
    “劍聖！”

  “我等奉主之命，悉聽您的吩咐！”

  禮蒼彥總算能喘口氣，一臉陰鷙地指揮他們：

  “那個蛇，把他剁了。還有寂少宗主…擅闖禁地，你們知道應該怎麽做。”

  至於那東西，等他吸納了金光，再拿到心臟，他要好好讓他嘗嘗後果。

  “是！”

  “是！”

  數千名修士同時而出，這一次，已經苦戰許許久的寂戎和問虞也終於難以招架了。

  整個帝陵中一片混亂。

  直到，所有牆壁延伸之處都緩緩結了層冰。

  無邊水面也緩緩凝東。

  男人銀白色頭髮垂在後腰，沉默地降臨在成千修士面前。

  只有他能如此。

  上古……上古神魔……

  這些修士當中有不少是當初神魔破禁時在現場圍剿的人，他們在面對久未露面的上古神魔時，本能地會產生恐懼，但很快就意識到——這一次，他們有蒼彥劍聖的強大力量，再也不用害怕這怪物了！
  重焱回身把么么送到寂戎身邊。

  照顧好。他無聲地表達。

  寂戎遲疑開口：“你…”

  隨後，高大神魔的兩條長臂同時抬起——

  銀白色頭髮隨風而動。

  他一隻手，燃起燎原般的冰焰，如火牆一樣轟向所有保護禮蒼彥的修士。

  另一隻手，對準化形的金龍，頂著無數強壓和痛感，再次爆裂噴湧而出。

  “不要！”

  那隻攻擊金龍的手開始迅速地潰爛。

  很快，他手背、手臂上蒼白的皮肉就全部消失。

  森然的白骨露了出來。

  潰爛繼續蔓延，幾乎快要越出他的衣領，跗骨之蛆般爬上他的頸側。

  他正在被迅速反噬，為了保護她，保護他的同伴。

  么么指尖發抖，就算一直在為他療傷，此刻也真的看不下去了。

  她掙脫開哥哥，渾身的靈力驟然運轉到最強，然後腳尖一踏、飛身而起，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直接撞向了那九重深梯的出口！

  那裡籠罩著對生魂的禁製符咒，古老難解。

  所有生魂擠在那裡，密密麻麻，絕望又焦躁地看著她。

  么么舉著她的屠龍刺，一下又一下，對著禁製中央的點猛擊。

  對方人多勢眾又怎樣？

  怎麽能讓重焱一個人扛？
  這裡——

  這裡也有成千上萬的“人”。

  他們應該奪回他們的東西！
  么么的虎口很快也震出了傷口，可在她揮發到極致的靈力包裹下，終於在中央擊出了一個孔。

  隨後，她咬著牙，一下，兩下，三下！
  禁製逐漸被錘出破裂的紋路，終於，整個脫落！
  無數生魂在一瞬間湧了進來。

  么么差點被他們淹沒，但是很快，所有生魂就朝著更遠的地方湧去——他們被困在這裡朝生暮死數千年凝聚成的金光。

  被踩踏斷了腿的在地上爬，被擠壓得沒了頭的在胡亂竄，一時間如屍潮一般恐怖。

  “那是什麽？！”

  “什麽東西？！”

  “殺了他們！保護好蒼彥劍聖——”

  么么重新飛回來，因為靈力使用嚴重過載，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蹌，還在著急地說：“重焱，停下！”

  不要自殺式地攻擊！

  讓禮蒼彥去面對他真正該面對的“人”，讓他承受他本該承受的！

  么么別開視線，不去他已經染血的衣領。

  重焱滿了半拍，終於垂下手。

  那功德塑成的金龍在他拚死的轟擊下，已經變得透明了無數倍，再難維持龍形！那些星光散落，落在湧來的生魂身上，他們空洞的神色竟就恢復了幾分清明。

  她很聰明。

  重焱卻沒有回頭看她。

  在血禁之下，他身上的潰爛幾乎快要爬到臉上，他比這些枯癟的生魂，還要可怖。

  么么卻沒有跑到他面前，也沒有硬把他拉過來。

  她知道他不願意被看見。

  所以她只是看著那些生魂越過水面，一個疊一個的爬到金龍的身上，哪怕渺小如蟲，但無數的蟲子總也能把巨大的龍淹沒。

  用最原始的啃噬，去拿回本該屬於他們的清醒。

  這下，禮蒼彥無法再躲在防禦大陣之後，他一邊衝出來，一邊瘋狂吸納那金光。

  “先別打那些人了！快去救金龍！快！”

  “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它若損毀，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禮蒼彥的掌中又吸入了一些澎湃的神力，可下一秒，那些直勾勾衝向金龍的生魂，全都把頭轉向了他。

  禮蒼彥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隨即他卻反應過來，他有什麽可退的？
  他抬手就想用功德神力擊破這些怪東西。

  然而他忘了，這些功德，就是這些“怪東西”歲歲年年、朝朝暮暮，在無數痛苦和祈禱中為他所塑。

  他們不懼怕金光。

  他們在其中獲得神智。

  他們終於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們是如何活著的。

  農人代代本分守著山裡的農田，每天琢磨的只有今年收成如何。

  匠人在帝陵中勤勤懇懇地修墓，盤算的是收了工錢好回家給妻兒。

  這些人，無數的普通人。

  再也沒能離開這裡，只能日複一日地祈禱著“神明”，求他賜予自己虛幻的幸福，短暫地像“人”一樣活著。

  然而此刻，混沌沒有意識的靈魂終於意識到，他們被困在這裡是因為什麽。

  那巨大的金光，每一星點，都是他們絕望虔誠的禱告。

  是他害的。

  是他害的。

  他不是神……不是神！
  那些絕望痛苦的臉，黑壓壓地湧了過來，甚至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就把一個禮蒼彥迅速淹沒。

  “滾！滾啊！”

  有人被他劍氣攪散，下一個就會補上。

  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地困住他，啃噬他，想要把他們的東西奪回來。

  蘇衣靈早就被嚇瘋了。

  坐在一邊如癡如傻。

  “劍聖！”

  “劍聖撐住！”

  無數生魂死在了外層修士的火和劍下，然而卻仍有無數的人前仆後繼。

  禮蒼彥感覺到自己被無數蛆蟲爬過身體，每一處都在被啃咬。

  他艱難地透過縫隙，卻看見遠處，那半邊身子都被血染透的怪物，被么么攙扶著，飛向那顆在坍塌金龍背後的心臟。

  “不！不！”

  禮蒼彥：得到了心臟，那東西就更不好戰勝了！！！
  他發瘋地燒這些生魂，卻依然有無數人奔赴烈火的新生。

  此刻他們不再求生。

  但求速死——

  離開這虛幻無妄的長陵。

  “救、救我！”

  禮蒼彥終於感覺到了徹骨的恐懼。

  “救命！——”

  然而他的嘴也被咬爛了。

  …

  金龍被蠶食。

  男主被吞噬。

  剩下的所有君都和悟極宗修士甚至都不知道先修哪個，整個帝陵陷入了混亂。

  么么小心扶著重焱沒有爛的那一隻胳膊，低著頭看了一下，知道這種程度就連她的靈力也沒有辦法。

  她心裡不好受，但是小聲地問：“等把心臟拿回來，是不是就好了。”

  重焱並不知道，但他點點頭，“嗯。”

  大黑蛇拖著自己有了傷口的尾巴，對他們道：“上來。”

  他馱著小珍珠，小珍珠的哥哥，還有報廢了一半的白毛，遊弋著掠過水面，到達那顆高懸的心臟下方。

  這顆巨大的心臟，承載了帝陵幾千年的陰暗，儲藏著無數生魂痛苦的祈求。

  但是此刻，啃噬了功德金光的生魂，找回了自己在虛幻中的貢獻，在千百年後的痛苦清醒中，原地消散，終於能進入輪回。

  星星點點的金光，終於化作他們自己。

  於是那些焰火中的靈魂，模糊不清的表情，終於漸漸消散。

  重焱這顆心，是他的了。

  遠處。

  幾乎被吞噬殆盡的禮蒼彥，身上忽然竄起一串丹紅色的赤火。那赤火陰冷地看了一圈，然後直接衝向這邊。

  這赤火來得離奇，但顯然也是朝著神魔的心臟來的。

  但此時神魔的背後，有抱著劍的寂戎，還有兩隻豆豆眼的巨蛇——他的同伴。

  他們喊：“快拿好你的東西！”

  么么也看著他：“重焱，拿好你的心臟。”

  重焱閉著眼睛，握著她的手，按在了冰涼的心臟上。

  鋥——

  瞬間，光芒大亮。

  那銀白色的光芒瞬間與丹紅色赤火相擊，紅色赤火轉瞬就消失在了白光中。

  這光芒不像功德金光那樣的璀璨輝煌，冰冰一片。

  可在光芒之中，重焱身上的潰爛快速彌合，白骨之上重新長出血肉。

  他胸腔中空蕩蕩的位置劇烈地搏動了一下。

  於是他垂眸看向么么。

  從她出現，他的身體，他的世界，都被填補殘缺。

  而今，上古神魔被天地人神忌憚的力量，被她恢復到了七成。

  可么么關心的並不是重焱的力量會變得多強。

  她上下檢查了重焱的身上，才松了口氣，想起來書上說神魔的兩顆心臟，一顆代表神性，一顆代表魔性。

  驟然回歸的心臟，會不會像神隕之瞳一樣，需要痛苦地接受？

  么么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起幻影情魔好像還說過，重焱現在沒有情緒，可一旦他魔性的心臟恢復，他將會暴漲無數倍的情感，深刻，偏執……到時候他絕不能再逃得過情魔和魅魔的影響！
  重焱一顆被冰封，一顆剛剛找回。

  她小心地伸出手掌，貼著冰涼的胸口，終於在一片空洞中感受到了跳躍。

  咚。

  咚。

  咚。

  么么抬起眼，問他。

  “那這顆心臟是魔性的，還是神性的？”

  重焱垂下眼睫，小心圈住了他寶貴的、柔軟的全部。

  “…是你的。”

  都是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