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雖然謝印雪並沒有自己真實心聲道出,可步九照聽了他對裴清嶸那兩句褒讚,卻也仍是心情複雜——這個副本中變作小孩的事已經讓他心情很不好了,誰能想到謝印雪寥寥數語便把他的思緒揪扯著往更深的塹崖處墜去。
步九照雙眉緊鎖,深深望著裴清嶸和他煽動的幾個參與者走向食堂的背影,完全不明白這人到底哪裡可愛,分明連自己都不如,就連爬個四層樓也要喘半天,如此也算厲害嗎?
謝印雪眼光之敏銳,是他見過凡人中之翹楚,可是怎麽連裴清嶸這樣一個偽君子真面目都看不穿呢?
步九照再次看向裴清嶸,哪怕他身上散出的氣息是自己一貫喜歡的,眼下對他也生不出什麽好感,轉頭揪了下謝印雪的褲腳,待青年看向自己後立馬背過手,直視前方說:“他和你乾兒子不一樣。”
初聞這話,謝印雪倒是真愣了下。
因為步九照平白無故的提到了“乾兒子”三個字,以至於謝印雪還以為這廝有讀心術,勘破了他心中見到漂亮小孩就想收做乾兒子的心思。
結果步九照卻繼續對他說:“柳不花身上的氣息臭不可聞,而他,清爽沁涼。”
言罷,步九照就閉上了嘴巴,不過沒等幾秒他又抬眸瞅了謝印雪一眼,雙目緊盯著人問道:“你懂我意思吧?”
謝印雪當然懂。
步九照曾經講過,他這人見了好人就覺得惡臭難聞,壞人聞起來卻清清爽爽,裴清嶸身上的氣息如果與他而言清新涼爽,那麽裴清嶸……恐怕不如他所表現出的那樣良善美好。
謝印雪輕歎一聲:“你和我說過,我怎麽會忘呢?不然我何至於咳這些血?”
步九照聽著青年說他知曉裴清嶸的真實面目,還不曾忘記自己說過的話語,心情登時便奇異的晴朗了不少,可隨即,他又不免為自己的心緒轉變的驟急而感到疑惑。
然而就在這怔忡之際,他偏又聽見謝印雪喟歎道:“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覺得他可愛啊。”
步九照:“……”
步九照剛晴朗開來的情緒在這一瞬被怒其不爭焰火所吞噬,其中還摻雜著些許他自己也難以辯白的感覺。
正要出聲罵兩句謝印雪兩句,讓他擦亮雙眼不要為美色所迷惑清醒一些時,步九照卻看見青年側眸朝自己望來,用那雙形如柳葉、半含秋水的眼瞳將自己上上下下都打量了個遍,繼而彎眸笑道:“你也挺可愛的。”
“……”
步九照歇聲了。
與其一起平複歇下的,還有他方才隨謝印雪一言一語波瀾起伏的心緒,但他心頭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亟待破土而出。
這時謝印雪突然蹲下了身體,揪著自己的袖角放到步九照腿旁給他做對比:“看,我們兩個衣裳的顏色很近。”
“這有什麽稀奇的?”
步九照臉上沒什麽表情,語調也平平淡淡的,聲音卻是進入這次副本後最柔緩的一回。
謝印雪聞言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直接牽起了他的手。
步九照挑眉,沒做聲,也沒有躲避,唇角剛有些上揚的趨勢,在瞧見謝印雪也牽了柳不花的手後瞬間就拉平了,臉色又開始發沉。
謝印雪沒有看他,也沒有看柳不花,而是帶著兩人朝教學樓後面的宿舍走去。
路上他誰也沒牽了,隻拎著那個黑沉的行李箱,繼續溫聲和步九照說話:“你不是不喜歡我穿白嗎?所以我特地穿了這個顏色,想著如果還能在這個副本裡遇見你,你看見這樣鮮亮的顏色也會高興些,誰料這個副本連個太陽都沒有。”
他還記得他喜歡曬太陽。
步九照抿了抿唇,忽地就覺得這個副本中的陰天也不是那麽令他煩躁了,謝印雪這人還算有點良心,知道明媚顏色的衣裳討他歡心,也不枉費他曾給謝印雪提供過那麽多的通關線索。
那邊帶著兩個小朋友走到宿舍樓前的謝印雪停下了腳步,思忖喃道:“在我們那,這種同色的衣裳叫做什麽來著?”
這個問題的答案步九照知道。
在謝印雪還沒進入“鎖長生”之前,他在另外一個副本中就見到過這種穿同色衣裳的人——那是一男一女,一對情侶。
此後他便明白了,這種同色的衣裳在現代,名為“情侶裝”。
於是當前聽謝印雪問起,步九照張唇就欲回答他:“情——”
但話才出口一個字,便被柳不花高興的打斷:“親子裝!”
步九照:“?”
“對,親子裝。”偏偏謝印雪竟點頭了,說完還瞥了他一眼,笑道,“對吧,步九崽?哦,叫錯了,是步九照。”
步九照:“???”
步九崽是什麽東西?
他也不信謝印雪能叫錯他的名字,這人肯定是故意的!
而謝印雪呢其實就是想和步九照開個玩笑,他所有的話都是實話,沒一句謊,也是真覺得變小後的步九照可愛,可惜不能收做乾兒子,便只能逗逗他。
不過謝印雪也沒想著要真把步九照惹到發怒,見他臉色就快比外頭的天還陰了,便趕緊扯開話題順便哄人:“來來,我們先找到房間在哪,等找到後我給你個好東西。”
說完他便抬眸看向身前的宿舍樓——這棟樓的形狀有些奇怪,像是個中空筒子樓,但又頂窄底寬,共四層,每層四個房間,與教學樓差不多。
至於他們的房間在哪也不難尋,因為寫有他們每個人名字的門牌就掛在門上,明確表面這間屋子是哪個人的。
謝印雪將一層的門牌都看了一遍,發現所有抽到“老師”身份卡的人居然都是住在一樓的。
“乾爹,我去看看我住在哪層。”
柳不花和謝印雪說了一聲後就往樓梯奔去,先上了二樓,但是沒在門牌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二樓住的人分別是:步九照、金曦、雷成磊和江茉。
隨後柳不花就扒到扶手旁,向還站在一樓步九照喊:“步九照,你住在第二層。”
步九照聞言沒什麽反應,更沒要邁步去二樓看看的打算。
柳不花也沒想要他如何,繼續往三層爬去。
兩樓爬完,他已經有些喘了,幸好柳不花在這層房號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和孫靈犀、魏笑、還有張彩霞住在這層,否則他就還得接著往上走。
想到這,柳不花就有些同情住在第四層的劉翌、裴清嶸、紀珊珊還有雲美臻了,畢竟他們四個除了每天要爬樓去上課以外,還要爬樓回宿舍。
柳不花打開了自己的宿舍環視一圈屋內,沒發現什麽異樣後就對樓下的謝印雪說:“乾爹,我太累了,我先回房間休息了,如果有什麽事您再叫我。”
謝印雪輕輕點頭,溫聲道:“去吧。”
但他目光卻依然向上凝望著這棟宿舍樓——謝印雪覺得,這棟樓建成這樣必有其深意,就像教學樓那邊空蕩蕩的教室,看似毫無用處,實際上卻與不可觸犯的校規有所牽連。
那麽在宿舍樓裡,也有要不可違背的校規嗎?
可是謝印雪不住宿時有什麽約定俗成校規要遵守,因為……他從沒去學校念過書住過宿舍。
於是謝印雪的目光,緩緩落到了步九照身上。
“步九照。”謝印雪問他,“你知道住宿時有些什麽校規嗎?”
“不知道。”
步九照回復極快,答案卻不是謝印雪想要的。
因此謝印雪又輕聲連問:“怎麽會不知道呢?你沒去學校上過學嗎?還是沒住過宿舍?”
再遠的地方謝印雪不敢打包票,但目前這個副本中的所有參與者,就算有人真沒住過學校宿舍,那也應當都是去學校上過學的——除了他以外。
謝印雪問步九照這些話也不是真想了解宿舍裡有哪些不能觸犯的校規,而是想知道,步九照這個擺渡者npc,會不會像那個紅衣教導主任一樣。
曾是現實世界裡的人。
步九照像是也察覺到了什麽,聞言便直接抬眸,定定地望著謝印雪,須臾後他單眉一挑,不僅完美的回上了謝印雪的話,還將三連問還給他:“上過,不過我念書時沒有老師敢管我,所以我不知道。你問我這個做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嗎?你沒上過學?”
末尾那一問,還真是一針見血。
謝印雪哀聲歎息,告訴他:“上過是上過,但沒去學校裡上過。因為家裡太有錢了,所以家人都是請了家庭教師,每日到我家裡來一對一給我上課的。”
步九照:“……”
明白自己在這個話題上佔不到任何便宜後,步九照決定不再繼續和謝印雪說這件事,隻將右掌攤開放在謝印雪面前:“你說要給我的好東西呢?”
“在這裡。”謝印雪將他帶來的行李箱打開,從裡面取出一杯冰塊還未融化的珍珠奶茶遞到步九照手裡。
步九照握著珍珠奶茶,看看行李箱中堆疊的整整齊齊的珍珠奶茶,又抬眼看看謝印雪,面無表情道:“這就是柳不花說的,你的續命藥?”
謝印雪卻頭也沒抬,也從行李箱中取出一杯珍珠奶茶,插入吸管後咕咕喝了兩口,才不慌不亂胡謅道:“嗯,包治百病。”
步九照:“……”
他雖不認識這些東西,但他能嗅到其中散出的甜膩香味,況且裡面還加了冰塊,想來應該是什麽甜食飲品才對,柳不花還說謝印雪靠這些藥滋養身體才能走動,可真夠養生啊。
謝印雪喝了好幾口,發現步九照還捧著奶茶不動後就說:“嘗嘗看呀,很甜的。”
那語氣就跟哄小孩似的。
步九照皺了皺眉:“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不愛吃甜。”
而謝印雪就望著他笑,也不說話。
因為現在的步九照實在是太小了。
他那些表情若是出現在以前的面龐上,想來也必定如同他說話的語氣一般肆意恣睢,可惜如今頂著蓮藕臂和小肉臉,步九照再如何沉聲肅容,都隻像一個故扮老氣的幼崽。
步九照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挪開目光用吸管戳開奶茶封口,垂著眼睛如同閑聊般隨意問了句:“這是什麽飲品?你怎麽帶了這麽多過來?”
會不會,也是……特地給他帶的?步九照心道。
但謝印雪不知道此刻步九照心裡在想些什麽,他只有些怔神地望著眼前的蒼眸小童,眼底快速劃過一絲訝然——步九照竟然不知道珍珠奶茶?
“此為珍珠奶茶。”謝印雪壓下自己心頭的疑惑,如實說,“我愛喝,我就帶過來了。”
“哦。”
步九照淡淡應了聲,便就著吸管喝下一口奶茶,然後擰眉嫌棄道:“什麽味?還不如我做的東西好吃。”
“植脂末的味道。”謝印雪笑著乜了他一眼,眉尾輕抬,“你做的東西是好吃,但我自饕餮宴和赫邇之夢號副本結束後,就再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你可是說過要來我家當廚子的。”
這些話說完,謝印雪又長歎道:“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你卻未必記得與我有關的。”
“我當然……”
步九照聞言愣了一瞬,剛開口欲言,就見謝印雪忽地起身,將行李箱和自己手上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藏進房中,幾秒後,大門外去食堂吃完飯的裴清嶸一行人就回來了。
他們瞧見步九照手裡的珍珠奶茶也愣了愣。
雷成磊問他:“步九照,你這杯珍珠奶茶哪裡來的?”
步九照看向謝印雪。
青年卻不看他,靠在門牆抵唇蹙眉悶咳,表情看上去十分難受。
步九照見狀也跟著他皺了下眉,還在想自己是要幫著他說個小謊,或是無視雷成磊的問題,結果就聽見謝印雪承認道:“是我給他的。”
“那、那你還有嗎?可不可以分我一點?”紀珊珊小聲問他,“食堂那邊沒有任何吃的,我現在好餓。”
其實不止是紀珊珊餓,所有人都很餓——包括原先不覺得餓的那些人,現在都已經是前胸貼後背了。
他們饑餓的速度不正常。
尤其是受過傷的人,比如劉翌,他就是第一個喊餓的。
老參與者們都會準備一些乾糧進入遊戲,像裴清嶸和魏笑來時也都帶了,但他們的行李不見了。而行李還在的陳雲早就來了宿舍,估計進屋子了沒見人影,只剩下謝印雪在這,紀珊珊只能求助於他。
不過謝印雪沒立刻給紀珊珊回答。
紀珊珊立馬又說:“我明天會給你投正票的。”
聞言謝印雪笑了笑,溫聲說:“沒事,我還有很多,都拿來給你們吧。”
說完謝印雪便轉身進屋,取出十幾杯珍珠奶茶挨個發給眾人。
大家收到奶茶後對他連聲道謝,都說明天一定會給他投正票,唯獨步九照抱著奶茶臉色難看,起了逆反心理很不想給謝印雪投正票。
但等眾人拿著奶茶各自尋著自己房間號上樓了,步九照也仍舊是待在謝印雪身邊,還“關心”了下謝印雪:“你剛剛又咳嗽了,沒哪裡不舒服吧?你上個副本裡一筆生意都沒成。”
嗯?這樣關切的話語不像是步九照會說的。
謝印雪垂眸看向他,就見步九照怪聲怪氣說:“哦,你肯定很舒服,都和柳不花去玩密室逃脫了。”
怎麽好端端的又變了臉色?
謝印雪弄不明白步九照為何如此善變,無奈道:“你看,我都特地穿了你喜歡的顏色來見你,你怎卻屢屢對我陰陽怪氣?”
“誰說我喜歡這個顏色了?”
步九照冷笑一聲,轉身就欲上樓。
“等等。”
謝印雪雖喊了步九照,卻沒想過他真會停下腳步,還回頭沒好氣道:“幹什麽?”
“我怕不花餓,也不知道老師可不可隨意上樓去找學生。”謝印雪又遞給步九照一杯奶茶,笑意盈盈求他,“所以可以請你幫我把這個奶茶送去給不花嗎?”
步九照聞言沒應聲,看神色似乎心情更差了。
謝印雪光是瞧著,都覺得步九照下一刻可能會把奶茶砸到自己臉上。
結果他又猜錯了——步九照接過了奶茶,臉色陰沉朝樓上走去,先去了三樓一趟把奶茶遞給柳不花,才回到二樓自己的宿舍,將門重重甩上。
龐大的砸門聲聽得謝印雪耳朵都有些痛了。
他揉著額角,自己也納悶道:“這麽聽話?”
謝印雪不是察覺不到步九照對他的特殊,所以眼下才會一步步試探步九照的底線,想知道這個男人從第一個副本起就給自己放水,透露線索,又無限縱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可是步九照在他這裡,好似全然沒有底線,由著他胡作非為。
“步九照……”
謝印雪輕喃著這個名字,回想某些事後,眸光凝了一瞬:“你不會……真是喜歡我吧?”
起碼到目前為止,除了這個理由外,謝印雪再想不出步九照到底為什麽對他這般縱容了。
他曾經說過步九照是他的舔狗,在豐年寨時也調侃他肯定是喜歡自己才會非要和他睡一張床,但那些話即便是謝印雪自己說的,他也沒真的放在心上過——直到今天,他才頭一回正視這個極有可能是真相的答案。
算了,先別妄下定論,再觀察觀察吧。
謝印雪暫且放下這個疑惑,回到房間繼續喝自己的奶茶。
他的行李箱其實是個太陽能蓄電式移動小冰箱,保鮮效果極好,所以奶茶裡的冰都還沒融化。太陽能充電的東西就是方便,除了貴沒缺點,可惜這個副本是陰天,若明天還沒太陽出現,冰箱就不能用了。
想到這裡,謝印雪又想起紀珊珊說的話:食堂沒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