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鎖長生”每一關都凶險萬分,眾人隻知自己在其中掙扎求生極其艱難,卻不知道他們何時會死在哪一難中,也不知他們渡多少次劫,才能徹底脫身。
包括謝印雪,也是不知道的。
那些在鎖長生中熬到後期,就能徹底離開副本或是獲得長生的消息,他都是從朱易琨口中得知,待入了“鎖長生”之後,他又發現所有參與者都是這般默認的。
可這些消息最初是從何處傳出,卻無一人能說得上來。
也不是沒有參與者懷疑過這消息是假的,但通關一次副本後等待下一次進入副本的那一個月空閑時間,無論用盡任何方法都無法死去的事是真的。
謝印雪便是那最清楚的人。
在入“鎖長生”之前,他的身體差到了怎樣一個地步,估計連柳不花都不知曉。
可從第一關副本出來後,那時時盤旋在他身上,恍若巨浪高山傾覆而來的瀕死之意,竟忽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所以此時聽見袁思寧放出這樣的大秘密,他便也倏地抬眸,目光凝在墨盆中映出的身影上。
袁思寧在那邊問:“問一句,這是你們第幾關副本。”
陳寧默道:“六。”
鐺鐺說:“第五。”
穆玉姬也開口:“這是我第六關了。”
回答的聲音在參與者中轉了一圈,他們給出的數字,最高隻停在“六”上,謝印雪和柳不花這邊,也沒有比“六”更高。
結果袁思寧卻說:“這一關,是我第七關。”
潘若溪不信,還出言嘲諷:“你看著哪裡像是能過七關的人?”
“我通過的副本最多,所以我知道的事也比你們多。”袁思寧用懶得計較的語氣回她,“不論你信還是不信,這都是事實,等你也到第七關就知道了,除非——”
袁思寧尾音微頓,待對上潘若溪的眼睛後才悠悠把話說完:“你到不了。”
“你都到得了,我憑什麽到不了?!”
潘若溪被她這不吉利的話氣得生怒,剛要和她對罵,穆玉姬就站出來說:“我再信你一次,希望你這一次說的是實話,那我們倆之間便就此扯平。”
袁思寧向她保證:“這次絕對是真話。”
於是兩人再一次相約離開禪房,去了穆玉姬的宿舍說事。
回來後,夢妮壓低聲音提醒她:“袁思寧滿口假話,她說的事你最好別全信。”
“我知道的。”穆玉姬點點頭,末了又補了一句,“不過我覺得,這一次她說的應該是真的。”
“那她到底說了什麽啊?”
柳不花實在好奇,卻因著兩人談話時不在禪房內,什麽都聽不到。
步九照可以無視柳不花的存在,但他的眼睛總是時時刻刻望著謝印雪,就連青年呼吸快了慢了,一分鍾內眨了幾回眼睛,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故在謝印雪抬眸的那一刹,他就知道——謝印雪對袁思寧的話起了興趣。
他也問了:“你也想這件事的答案?”
謝印雪滅正面回應他:“誰不想知道呢?”
步九照道:“你想知道,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謝印雪聞言,收回看向墨盆的目光,轉過身仰起面龐,望著步九照的眼睛道:“那你會直接告訴我嗎?”
“看我心情吧。”步九照在對上謝印雪眼眸的那一瞬間,便勾唇笑了起來,只是這個笑容出現的時刻,讓人覺得他是起了故意捉弄謝印雪的心思,非要青年向他垂眸斂目,服軟求人才好,“也許你哄得我心情好了,我就願意直接說了呢?”
沒有人知曉,其實步九照現在心情就很好。
他很喜歡謝印雪仰面望著他,不是因為這一姿勢他處於高高在上的地位,謝印雪則屈居他下,須得抬起青年那明明該盈著款款深情,卻一貫盛滿清冷自持的柳葉眸望他,而是因為唯有這樣時,謝印雪眼中僅有自己一人的身影。
就譬如此刻。
哪怕裡面沒有深情也好。
“你心情怕是好不了了。”青年也沒求他,挑高了眉梢慢聲道,“還不如我再拿一肢肉去問問袁思寧,問她願不願意將答案告訴我,想來她應該是願意的。”
步九照皺眉,疑道:“你哪還有一肢肉能給她?”
“這不就是嗎?”
青年將手置於鎖骨下方,指著身體反問他。
步九照垂眸,睨著青年如雪的脖頸說:“取這裡的肉,得砍下你的頭。”
“這有何難?”謝印雪用下巴指了指柳不花,“我自己動手,讓不花為我換身體即可。”
步九照聲音陡然沉下,眼光幽暗:“你就這麽信他?”
真要施行此舉,就相當於把自己命交到另一個人手中,戰艦內那麽多參與者都知道這個方法,可他們誰敢動手?謝印雪這麽一個惜命自私的人,竟也能信柳不花一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到這種地步?
縱然知道他們之間並無私情,可步九照還是忍不住在心頭燃起一團妒火。
“要是你給我換也行。”誰知下一秒青年卻抬手攀住他的肩,聲音輕徐溫和,將纖細易折的雪頸送到他身前,“我也是信你的。”
步九照微怔。
而謝印雪則望著他,形如柳葉,似半含秋水的眼眸彎起,讓步九照有些辨認不清自己在他眼中的是何種神情。
好在青年很快就告訴他:“步九照,你笑了。”
自己笑了嗎?
步九照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謝印雪說完這句話後,便抬起右手,冰冷如霜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下巴,最終定在他的唇角處按下,像是怕他不認帳一樣,在保留證據道:“現在你高興了嗎?心情好了吧。”
青年的指甲沒有任何溫度。
冷冷的貼在他唇畔時的感覺,就像是噙住了一片枝頭落雪。
然而步九照卻覺得自己心中又燃起了一團更烈的火,他喉結滾了滾,啞聲說:“我笑,不代表著我心情就好。”
謝印雪歎了口氣,收回手佯裝無可奈何說:“你就口是心非,撒潑耍賴吧。”
“‘鎖長生’共有十關。”步九照壓下想將他手重新攥回的欲望,正了神色說,“通過九關即可脫離,通過十關,即可長生。意取自:九死一生。”
“你若想獲得長生,就必須通過十關。”
“九死,一生……”謝印雪將這四個字拆開了,在舌尖細細品味,蹙眉道,“還真是貼切。”
步九照見他蹙眉,又聽了他說的話,隻當謝印雪說的“貼切”是指“鎖長生”的艱險之處,貼合“九死一生”的詞義,畢竟這一詞常被人們用來形容經歷許多次危險而幸存下來之意。①
可實際上,謝印雪說的貼切,並不是這個意思。
九死一生一詞,出自於《離騷》,原句為: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隻提到了“九死”,後有學者劉良注:“雖九死無一生,未足悔恨。”這才出現了所謂的“一生”。②
原意既不是九死必有一生,也不是九死難有一生,而是九死無一生。
偏偏他要的,就是這“一生”。
戰艦外頭,把步九照哄得道出真正答案後的謝印雪心情好了。
而戰艦內部,袁思寧也用此事將穆玉姬安撫住了,她們兩人再回禪房後,穆玉姬已不再提及先前的事。
至此,謝阿戚再無別的什麽把柄能夠要挾袁思寧再給她一肢肉,好讓她能撐過今晚十二點,待零點到來時,她就會變成餓鬼迦摩。
謝阿戚心中總有萬千不甘,也無力改變這一事實,可只要她還留在戰艦內,等待她的結果就是如此。
她在原地站了幾秒,最終一言不發拎起光劍,朝禪房外走去。
卓長東快步走到禪房門口攔住她:“你要去哪?”
謝阿戚冷冷道:“回宿舍。”
卓長東不信,好笑道:“你真是回宿舍嗎?”
肯定不是。
回宿舍這樣的話謝阿戚自己不信,其他人也未必會信。
待在宿舍之中雖然能防止其他參與者衝入其中攻擊自己,可沒有抗體疫苗的話,她兩天后就會從迦摩變成苦娑婆叉,無法保持人形,也不能通關,所以此時將自己關入宿舍,和作繭自縛沒什麽兩樣。
這也是謝阿戚胡謅的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在十二點之前就離開戰艦,和謝印雪、柳不花、步九照他們那樣遊蕩在外面破敗的城市之中——然後找到他們,砍下其頭顱,再回戰艦尋找庫爾特。
問題是現在戰艦內還缺疫苗的人不止她一個,那些人不會讓她輕易離開,此刻擋路的卓長東就是最好的例子。
謝阿戚不會與他講實話:“我去哪也要向你匯報嗎?”
“當然不用。”卓長東皮笑肉不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現在外面天都黑了,出去的話可能會有危險,所以好心提醒你一下。”
今晚外面再怎麽危險,都比繼續留在戰艦內安全得多,哪怕她今晚找不到謝印雪他們的蹤跡,她白天也還能接著找,如果最終實在沒轍,她就找擺渡者npc求助通關,看,她擁有的退路其實還很多。
謝阿戚深吸一口氣,故作平靜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不會出去的。”
“那就在禪房裡再坐一會吧。”卓長東聞言就來拉她手腕,“你看大家都還沒走呢。”
謝阿戚道:“你們愛坐多久就坐多久,但是我今天在外面狩獵跑一天有些累了,想先回宿舍休息。”
卓長東這一回倒是沒阻攔了:“哦,那你去吧。”
謝阿戚一踏出禪房的門就快步朝戰艦門口衝去,她的身體素質在這一次副本的女生中算是拔尖的人,可再怎麽拔尖,和男的一比還是存在著差距。
這是男女生理本質上的差異,她無力更改。
因此謝阿戚跑得再快,她也跑不過陳寧默。
他拎著射機槍擋在戰艦大門前,笑容陰鷙道:“謝小姐,這好像不是回你宿舍的路。”
而謝阿戚身後,還有其余參與者隨之跑來的腳步聲。
卓長東也追了過來:“謝小姐,你還是要堅持摸黑冒險離開戰艦嗎?”
謝阿戚握緊右手中的光劍,冷聲道:“讓開。”
“如果我不讓呢?”陳寧默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劍,“你要拿這把劍把我的頭砍下來嗎?”
“可我不是苦娑婆叉,也不是迦摩,你敢嗎?你能嗎?”
說完不等謝阿戚回答,他就抬起手中的射機槍,朝謝阿戚的開了兩槍。
這兩槍不會使謝阿戚感到疼痛,哪怕陳寧默打的是她左手或雙腿也是如此,反正她身上穿的納米防護戰衣會在眨眼間將傷口愈合完畢,可陳寧默打的是謝阿戚早就換成了機械假肢的右手。
即便沒有疼痛,卻會將其電子線路損毀,無法繼續使用。
所以謝阿戚的右臂在被擊中發出了一陣電光火花後就脫力垂下,再不能抬起,她原本握在右掌中的光劍也因此墜落在地,滾了幾圈,一直滾到穆玉姬腳邊時才停下。
穆玉姬望著她右臂的慘狀皺了皺眉,雖沒有說話,但彎腰把光劍撿起遞給了謝阿戚,還勸卓長東和陳寧默道:“讓她出去吧。”
“穆玉姬,我該說你是心善呢,還是心狠?”卓長東聞言哈哈大笑,指著謝阿戚說,“你難道不清楚,謝阿戚今晚跑出去是想幹什麽嗎?”
“她是想去殺了謝印雪啊。”
“謝印雪好歹還給了你一肢肉祝你通關呢,你現在卻放謝阿戚出去殺他,你的良心過意得去嗎?”
卓長東的質問一出口,穆玉姬就愣住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寧默嗤笑:“那你是什麽意思?”
穆玉姬看向謝阿戚——卓長東的問題,問的不止是她,還有謝阿戚,因為她同樣接受了謝印雪贈予的一肢肉。
謝阿戚什麽都沒解釋,垂首默然片刻後就用左手重新握緊光劍,複述道:“讓開。”
卓長東也不再講話,和陳寧默一樣以身體為牆,擋在了謝阿戚和戰艦大門之間。
光劍的力量和射機槍無法比擬,它不能破壞納米防護戰衣,所以如果要想用它對參與者造成傷害,就只能從脖頸處下手,用劍砍下對方的腦袋。
不過陳寧默和卓長東目前都是人,不是餓鬼迦摩,不在副本規定能攻擊的范圍內,謝阿戚一旦動手了,或許就會被判定為攻擊參與者,屆時的後果也是她無法承擔的。
蕭星汐膽戰心驚地望著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情形,“好心”出來解圍,對謝阿戚說:“阿戚,先回禪房換一下你的手臂吧,就算你要殺謝印雪,用左手能殺得了他嗎?”
就算用右手也殺不了啊。
她又不是沒有試過,白天在鍾樓那,她對謝印雪動手就是用的右手,她已經試過一次了……
謝阿戚頹然地松開手中的光劍,閉目不甘心道:“行,我不出去了,我要找擺渡者npc。”
她和眾人一道,折返回到禪房內。
蕭星汐給她拿來了一支機械右臂,好讓她更換。
謝阿戚握著這支右臂卻遲遲沒有動作,須臾後,她抬起頭,看向坐在蒲團上的鐺鐺說:“我要和你做交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