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問到了又如何?
沒有小組的話皆大歡喜,可如果有的話,劉翌來弄這麽一出豈不是讓旁人更加不願和他組隊了?
這種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行為,眾人都不能理解。
再說步九照問劉翌的那些問題也沒錯:劉翌怎麽就能確定,“老師”會告訴他真正的答案呢?
眾人到現在都不知道步九照第一次發問時“老師”畫的那兩個圈是什麽意思,可他們也不需要知道,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達到“完成【寫】課”獲得當日小紅花這一結果。
起碼在今日,目光放得太長遠了未必是件好事。
柳不花還很自責,低著頭走到步九照面前和他道歉:“步九照,對不起,剛剛要是我和你組隊就好了。”
“你知道就好。”
步九照負手而立,雙眼隻盯著孤身走到書桌旁的謝印雪,看也不看柳不花一眼,隻勾起唇角,目光幽沉道:“現在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後我讓你還時,你就必須得還。”
柳不花雖然覺得步九照的要求很合理,但他卻總有一種感覺——步九照早就知道劉翌會弄出這些么蛾子,他是故意和劉翌組隊的,為的就是讓自己欠他一個人情。
然而柳不花隨即又想:這裡是“鎖長生”副本,弄不好是會死人的,怎麽會有人故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呢?
所以應該只是他多慮了吧?
柳不花問步九照:“會是違法的事嗎?”
“不會。”步九照皺眉不耐道,“違法的事我用得著你?”
柳不花撓著腦袋,覺得步九照這話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但他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就答應道:“……那好吧。”
聞言步九照低嗤一聲,沒再與柳不花說話,隻專心看謝印雪。
眾人剛剛上【寫】課的桌面上,現在已經重新鋪了一張紙,輕飄飄的白紙細膩光潔,沒有一點瑕疵與汙跡,謝印雪用手緩緩撫過紙面,指尖與紙張交接處這才生出一道陰影,在青年抬起手後又消失。
陳雲將紅筆雙手呈到他面前,擔憂道:“謝先生,請您多加小心。”
謝印雪是她在第一個副本時遇到的參與者,還曾因為她的請求不辭辛勞,不問報酬救過她朋友楚麗,脾性看似清冷疏離,在這個副本中卻暗中給予了眾人不少提示,讓他們通關能如此順利,所以於情於理,她都不希望謝印雪死去。
只可惜她終究還不夠強大,仍有許多要學習的東西,現在能給謝印雪的也僅是一句關懷之言。
“謝謝。”謝印雪接過陳雲遞來的紅筆朝她笑了笑,但隨後他又道,“陳雲,能勞煩你再為我取一隻紅筆過來嗎?”
陳雲聞言微怔,雖然她不明白謝印雪為什麽要再拿一支紅筆,不過也還是依言照做了:“當然可以。”
待謝印雪將第二支紅筆收入左手袖帶後,他便再次溫聲和陳雲道謝:“多謝。”
“舉手之勞而已。”陳雲擺擺手說,“您太客氣了。”
謝印雪垂眼笑著,卻將第一支紅筆放在桌面上,然後伸出右臂,開始給自己……卷袖子?
雖說謝印雪的袖管確實比較寬松,但是不妨礙他玩筆仙吧?何威剛剛還穿著更加不便行動的西裝,可大家也沒見他和吳月寒做課堂演示時受到什麽影響。
眾人心中困惑,但謝印雪這人穿著樣貌,行事作風向來與旁人格格不入,所以他們也只是在一旁看著青年將霽青色的袖管挽至肘部,露出纖細清瘦、如雪般白膩的手臂。
而袖子被卷高後,那隻套在他腕間通身純銀,唯花蕊燦金鎏光的梨花鐲便也跟著徹底展露在眾人面前,隨著謝印雪的動作輕輕敲擊桌面,發出清脆悅耳,似珠玉相擊的琳琅聲響。
於是眾人更加想不通謝印雪卷袖子做什麽了——說是阻礙他等會拿筆吧,可更礙事的不該是那隻梨花鐲嗎?然而謝印雪卻全然不動這隻鐲子。
何威納悶不已:“一個男人戴什麽梨花鐲啊?娘們唧唧的。”
張彩霞對著他翻了個白眼:“我倒是覺得謝印雪比你有男子氣概多了。”
“你們別吵了!”金曦低喝一聲,示意兩人都閉上嘴巴,然後皺眉細聽,“外面好像有腳步聲。”
魏笑豎起耳朵辨別幾秒後也道:“我貌似也聽到了。”
那是一陣從教室外傳來,像是高跟鞋跟與地面碰撞時產生的“嗒嗒”聲,它由遠及近,最後在他們這間302教室的門口停住。
眾人循聲朝後門望去,由於身高限制,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雙踩著紅色高跟鞋的纖細小腿。
這雙小腿和他們在404教室桌底下看到的那雙腿一模一樣,反倒是來了302教室後再也看不見了。
他們在302教室桌底下看到的是一雙穿著藍色長褲和普通白帆布鞋,分不出性別的人腿,似乎它就是302教室的老師。
那這雙紅色高跟鞋的小腿的主人是誰?
眾人再往上瞧,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龐——來者渾身衣物如沐血般殷紅,正是那個每天給他們發小紅花,笑容永遠扭曲詭異,目光森寒陰鷙的教導主任。
“謝印雪猜對了……”紀珊珊雙手驚恐地蓋住口鼻,小聲道,“404教室的那個老師,還就真是她……”
張彩霞撫著胸口喃喃:“這不是課堂演示,教導主任代表的身份仍是老師,所以她沒有問問題的權利,只有謝印雪能問,謝印雪只要問的問題不出錯,應該就沒什麽事吧?”
可裴清嶸卻擰眉說:“你們搞錯重點了,這堂課的難點根本不在於問問題,而是要如何將‘老師’送走。”
裴清嶸三言兩句驚醒眾人:是啊……雖然問問題的權利掌握在謝印雪手中,但請“老師”和送走“老師”卻需要握筆的兩人同時協作,教導主任會配合謝印雪召來“老師”,卻未必會願意幫他送走老師。
大家聽到這,都覺得謝印雪凶多吉少,心想如果換成劉翌,那恐怕可以直接宣告死刑了。
然而眾參與者們為之狠捏一把汗的當事人謝印雪,望著站在自己對面不似活人的教導主任,神色卻依舊平靜,眸底無波無瀾,讓人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麽。
偏偏下一瞬,他還彎眸笑起,對教導主任謙遜道:“請。”
教導主任聞言便伸出手背遍布暗斑,如同屍體般泛著青灰色的右掌,握住紅筆,將其垂直置於桌面上,謝印雪見狀便也伸出右手,與她一起攥住筆身。
隨後,兩人便啟唇齊聲念道:
“老師老師,你在嗎?老師老師請快來,我請老師來,來了畫個圈……”
謝印雪的聲音倒還是一如曩昔的柔和清潤,聽著就叫人心安,但是教導主任音色和他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是一種比指甲刮黑板還難聽的聲響。
說起來,眾人在這個副本待了這麽幾天,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見教導主任說話,平時都不見她開口的。如今聽她出聲,大家才知道她為什麽不說話。
——因為她的舌頭被剪去了大半。
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殘缺半截還躺在口中,勉強能發出些嘶啞雜亂的聲音,每次說話,那些暗色濃血還順著她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將本就陰森可駭的她襯得越發瘮人。
不僅大家聽得痛苦,他們感覺教導主任自己說話也痛苦,所以她幾乎從不講話,在念完三遍請仙話語後便徹底閉嘴,看樣子的確是沒要幫謝印雪送走“老師”的打算了。
面對這一幕,吳月寒不忍心的別過頭去,不敢再接著看下去;陳雲也攥緊了拳,隻覺得心臟咯噔一聲猛地沉到了底;張彩霞更是拍著大腿連連唉聲歎氣,不明白謝印雪為什麽非得趟這一灘渾水,別說他們倆只是乾爹與乾兒子,就算是親生的兒子,在這種地方也未必還能惦記著那點血緣關系。
柳不花要救人就讓他自己去救啊,如今謝印雪把自己也折在這裡,就為了一個白眼狼劉翌,值得嗎?
眾人現在再看謝印雪,目光就和看一個將死之人差不多。
然而“將死之人”謝印雪下一瞬說的話,卻叫眾人越發目瞪口呆,震驚愕然,原因是他竟然問:“老師老師,請你告訴我,我的期末成績是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范圍可比吳月寒跟何威那個“期末成績是多少”的問題多多了。最至關重要,它還是個必死無疑的問題!
它的答案在一開始就被揭曉了,是:死。
明明謝印雪早就提醒過眾人別問答案范圍太廣的問題,為什麽眼下他卻要故意犯這樣的錯誤?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想早點去世才主動把脖頸送到敵人刀前嗎?
這一舉措無人能懂,但顯然教導主任對謝印雪這樣“踴躍自殺”的行徑感到很滿意,“咯咯”怪笑著看紅筆移動,在桌面上畫出一個“一”字。
那是“死”字的第一畫。
緊跟著紅筆又開始移動,想將這個“死”字補充完全,誰知就在筆峰即將調轉之際,謝印雪卻一甩左袖,將袖袋中他叫陳雲多拿的那支紅筆抖出,單手挑開筆蓋,而後將筆尖對準自己的右腕重重戳下。
那支紅筆筆尖扎破皮肉,穿過腕骨,最後捅穿桌面,將青年的右手徹底固定在書桌上時隻發出了“呯”的一道響動。
聲音不大,還有些低悶,沉重的叫人心驚,聽得眾人駭然呆住。
謝印雪的神情自始卻至終沒變化過分毫,仍如舊日般笑意盈盈,溫柔謙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