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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樹晚風》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愛和不愛的表現也真的很明顯。◎
  得到了司徒慶宇的指令後, 顧晚風立即松開了那隻摁在裴星銘肩頭的手,卻沒放下鎖在他脖子裡的手臂,一路勒著他將其拖出了家門。

  司徒朝暮迅速跟上。

  來到電梯間後,顧晚風卻沒選擇乘坐電梯, 因為裴星銘這個莽漢還在不斷地掙扎, 像極了一頭被勒住了脖子的狂暴野牛, 坐電梯的話可以能會造成震動引起電梯故障。安全起見,顧晚風選擇了爬樓梯。

  司徒朝暮替他打開了消防通道的防火門, 顧晚風迅速將裴星銘帶進了門,然後又勒著他踩上了通往上層的樓梯,步伐果斷堅決, 行動乾脆利落, 毫不拖泥帶水。

  關鍵是, 顧晚風自己是正著走的, 單臂勾著裴星銘的脖子,讓裴星銘迫不得己地倒著上樓梯。

  司徒朝暮緊跟在他們倆身後。在她看來, 此時此刻的裴星銘簡直像極了一個被冷面劫匪綁架了的、可憐無助又弱小的受害者,他的大半個身子都是朝後仰著的,兩條手臂還能自主活動,還能去抓欄杆、抓顧晚風的手, 雙腿卻絲毫使不上力,勉強後抬著才得以踩得上下一級台階, 時常還會踩空, 會被台階的階沿拌一下,但這點兒小插曲並不會影響他上樓梯的速度。

  顧晚風始終保持著勻速往上走, 且神不改色, 雷厲風行, 甚至都懶得回頭看一眼,像極了一個沒有感情的拖人機器。

  要不是因為這是她男朋友,司徒朝暮絕對會懷疑顧晚風是個善於殺人越貨的慣犯。

  為了使自己的脖子少受點罪,裴星銘不得不竭盡全力地去跟上顧晚風的速度,雙手緊攀著他的手臂,雙腳後撤的飛快,但他始終是心有不甘的,滿腔全都是越燃越旺的怒火與怨氣,破口大罵之聲響徹了整個樓梯間:“我艸你、大爺!顧晚風!老子叉你大爺!老子和你無冤無仇,你他媽憑什麽不讓老子去找周唯月?憑什麽!”

  答案顯而易見:還沒。

  他也不在掙扎了,如同一頭被砍掉了犄角的鬥牛。

  又正是因為裴星銘的這種間接性理智和正確三觀,所以他才沒有被他爺爺奶奶的重男輕女的封建落後思想浸染影響,才會去善待從小就不受爺爺奶奶重視的司徒朝暮。

  裴星銘的神色猛然一僵,如遭雷擊,霎時頓口無言。

  司徒朝暮也很了解自己的大舅和大舅媽,他們都不是壞人,都有一顆能夠去公情他人的同理心,但他們倆年輕時吃的苦頭實在是太多了,刻在骨子裡的自卑與苦難感捆縛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倆無法從世俗的眼光中跳脫出來。

  吼著吼著,他的眼圈就紅了,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聲音也越來越低沉嘶啞了:“我不允許她和別人結婚,我不想她和別人結婚,她喜歡的人明明是我呀……”

  顧晚風卻壓根兒就沒理會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受任何干擾和影響地、無動於衷地勒著他往上爬。

  司徒朝暮還是很了解自己的大表哥的,要是讓他知道,顧晚風他大爺也早就沒了,僅剩下一個心狠手辣、天理難容的二大爺了,他絕對會把那句罵人的話再改成:我艸你二大爺。

  裴星銘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比鋼筋還倔,目眥欲裂,怒聲大吼:“隨便你他媽的怎麽說,老子就是賤,老子就是自私自利!老子就是要去找她!老子不允許她結婚,我不允許她和別人結婚!”

  好像、誰都沒有太大的錯誤,誰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司徒朝暮越發的氣不打一出來,正準備繼續罵,直到把他罵醒為止,誰知她才剛剛張開嘴,顧晚風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你分手了嗎?”

  司徒朝暮長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對裴星銘說了句:“你就算是鬧上天也沒有用啊,周唯月都已經和李之橋結婚了,你再去找她不是純純給人家平添煩惱麽?”

  裴星銘緊緊地抿著雙唇,下顎線緊繃,臉色一片青白,眸光在微微地發著顫,滿目不甘與絕望。

  他的聲色依舊很淡漠,很清冷,感受不到任何波瀾起伏的情緒,卻如同一塊刺骨寒冰似的震懾人心。

  司徒朝暮又心疼裴星銘又無奈又想笑。你就說裴星銘這人吧,衝動易怒還沒腦子,是個十足十的大渣男,卻又有著一種出乎意料的間接性理智和正確三觀,就比如他剛才罵人的時候,第一反應絕對是想罵“我艸你媽顧晚風”,但話到嘴邊了,忽然三觀一閃,意識到顧晚風的媽早沒了,這麽罵實在是太惡毒了,於是懸崖勒馬地改成了“我艸你大爺”。

  果然是間接性的理智和正確三觀,上一秒還理智地不去罵人家去世多年的媽,下一秒就要去當男小三攪和人家兩口子離婚了。

  不過歸根結底,他還是受他父母的影響更多。

  司徒朝暮:“……”

  司徒朝暮都快被氣到胸口疼了,既恨鐵不成鋼又一籌莫展:“裴、星、銘,你下次再想出軌去當男小三之前,能不能背著你爸媽、背著咱全家悄悄來?千萬別讓我知道,我怕被你氣出甲狀腺結節和乳腺增生。我好歹是妹妹,你多考慮考慮我好不好?我還沒結婚呢!”

  裴星銘一邊在顧晚風手下掙扎,一邊歇斯底裡地怒吼著說:“結了不能離麽?她愛的人明明是我!她愛的人一直是我!李之橋算個屁!”

  “裴星銘你就是賤!賤得很!”司徒朝暮氣急敗壞,忍無可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周唯月沒和結婚前你怎麽沒這麽牛逼的血性呢?現在人家結婚了不搭理你了你來脾氣了?知道去搶人了?早幹嘛了?周唯月給了你那麽多年的機會你不知道去珍惜,現在人家一家三口的苦日子馬上就熬到頭了,你卻又要去給人家添堵?你是見不得人家好麽?我看你也不只是賤,你還壞!自私自利!”

  顧晚風終於停下了腳步,收回了一直勒在脖子上的裴星銘手臂,言簡意賅地道了聲:“自己上吧。”

  裴星銘卻沒有動身,面孔青白地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度將眼睛睜開之後,直勾勾地盯著顧晚風,固執又不死心地問了句:“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麽辦?你離開了八年,回來之後,發現她已經結婚了,你會怎麽辦?”

  顧晚風不假思索,篤定回答:“如果真是那樣,我往後余生都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絕對不會去打擾她。”

  司徒朝暮一怔,呆呆地看著顧晚風,心頭微微有些感動。

  裴星銘冷笑了一聲,嗤之以鼻:“你說得倒是輕巧。”

  顧晚風不急不怒,認真又鄭重地開口:“她又不傻,既然她選擇了和那個人結婚,選擇了和他共度余生,就說明那個人一定能夠帶給她幸福。我愛她,所求所願也不過是想讓她幸福。既然她已經得到了幸福,我又何必再去給她增添煩惱?”

  裴星銘卻依舊覺得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是因為你已經得到了,所以你有恃無恐!”

  “可是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八年。”這次開口的,是司徒朝暮,“你甚至沒有離開過一天,你曾有過無數次的機會,在過去的每一天中,只要你鼓足勇氣去向周唯月坦白你的愛,周唯月就不會和李之橋走。是你自己放棄了一次又一次機會,怨不得任何人。”

  “我後悔了還不行麽?”裴星銘眼眶通紅,痛苦悔恨,卻無計可施,絕望崩潰地大吼,“我想改過,我想重新開始不行麽?”

  司徒朝暮果斷而堅決地給出了回答:“不可以,你沒有機會了!”她也知道這話有點兒直白有點兒狠,會傷人,但又不得不狠心對待裴星銘,不然他永遠無法清醒,“周唯月已經嫁給了李之橋,她現在是李之橋的老婆,是李之橋的合法妻子,再通俗點來說,人家倆現在是兩口子,是一家人,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跑過去橫插一杠?”

  裴星銘無可反駁,呆如木雞,仿若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司徒朝暮又質問著說:“李之橋她爸媽喜歡周唯月、疼愛周唯月,你爸媽呢?你爺爺奶奶呢?周唯月跟了你以後真能有好日子過麽?李之橋還能讓周唯月她爸媽開心、高興、滿意,你呢?你要是真愛周唯月,為什麽要阻攔她奔向幸福呢?”

  如同被逼入了絕境,裴星銘的眼眸逐漸低垂了下來,腦袋也越埋越低,不知是無地自容,還是心灰意冷。亦或是,都有。

  他的雙拳也越攥越緊,雙臂不自覺地微微顫唞,形同困獸。

  從兒時的互相追逐嬉戲,到青春期的青澀喜歡,再到成年之後的愛慕眷戀,每一步心動都是清晰分明且深刻的,但他卻總是不敢去承認自己的感情,總是在逃避自己對周唯月的心動。

  因為他太懦弱了,太不堪了,沒有勇氣去面對長輩的成見和刻板的世俗。他們都嫌棄周唯月是個傻子,他不嫌棄,真的一點都不嫌棄,但他卻沒有勇氣站在她的面前,衝著全世界大喊一聲:老子他媽的一點都不在乎你們怎麽說!
  他在乎極了他人的眼光,在乎極了自己的面子。

  他成年了,長得高大壯實,卻擔當不起一聲“男子漢”。他是個徹頭徹底的窩囊廢,不僅沒用勇氣去維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還一直在傷害她的真心、忽略她的感受。

  她只是笨了點,但不是傻呀。

  她最終還是看透了他是個窩囊廢,不再值得她去繼續愛了。
    直到得知了她結婚的消息,他的勇氣才被突如其來的驚愕與痛苦激發出來了,然而卻太遲了,天大的勇氣也改變不了她已嫁作他人婦的事實。

  他從沒得到過她,就已經失去了她,徹徹底底地失去。

  他沒機會了……手臂的顫唞逐漸傳遍了裴星銘的全身,他寬闊的肩膀坍塌了,無力地低頭垂首,哭得泣不成聲。

  後悔啊,真的很後悔。

  痛恨自己的懦弱和無能,痛恨自己的幼稚和愚昧,但是,無用。

  整個樓梯間內充斥著裴星銘的嗚咽抽泣聲,聲聲悔不當初,聲聲肝腸寸斷。

  司徒朝暮和顧晚風也沒有做聲,安安靜靜地陪伴著他。只不過,司徒朝暮也紅了眼眶。

  她的共情力向來很強,不僅能夠共情到裴星銘的肝腸寸斷,還能夠深切地感受到離愁別緒——裴星銘不只是因為他失去了周唯月而哭,還因為她要離開他們了。

  兒時的無憂無慮和天真爛漫所帶來的幸福感可以維持一生,但人這一生並非總是無憂無慮的。

  悲歡離合總有時。

  人間總是有別離。

  下一步,他們就要一起去送走周唯月了。

  她要和李之橋一同去M國定居。在M國,她可能不用再考慮事業單位的人情世故,她的事業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她的舞蹈天賦會大放異彩。

  聞鈴早就定居在了S國。

  他們四個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到頭來卻要各奔東西。

  成長的代價還真沉重啊,一步步走向了“再見”。

  裴元和司徒慶宇早已乘電梯回到了家。司徒朝暮和顧晚風一起領著裴星銘過去的時候,裴星銘的眼眶還是紅腫著的,像是兩顆紅核桃仁。

  裴元和司徒慶宇看透不說透,一左一右地領著裴星銘坐到了自家客廳的沙發上,開始給他做思想工作。

  裴星銘始終默不作聲地低著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但是在三天后,周唯月和李之橋辦結婚宴的時候,他沒去,沒見到周唯月身披婚紗,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樣。

  宴會廳大門打開,新娘出場的那一刻,眾賓驚豔,全場嘩然。

  周唯月她爸大病初愈,本就不怎麽健壯的身體更消瘦了一大圈,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終於脫掉了那件穿了近十年的汗衫,換上了整潔嶄新的西裝,笑盈盈地挽著女兒的手,一步步地將她帶到了新郎面前。那一刻,李之橋還激動哭了,哭得不能自己,直接半蹲在了地上,捂著臉哭。

  愛是可以傳遞的,可以打動人心。

  愛和不愛的表現也真的很明顯。

  全場不少嘉賓都被感動地落了淚。

  裴星銘他爸媽倒是去了,見證了這震動人心的一刻。宴席結束後,他們還正大光明、坦蕩自然地給周唯月發了一個厚厚的大紅包,由衷地祝願她往後能夠美滿幸福。周唯月含淚帶笑地點了點頭,收下了這份誠摯的祝福。

  司徒朝暮和她爸媽也去了,還有顧晚風同行。

  周唯月原本還邀請了毛三,但毛三早和呂四還有其他同學約好了要一起去參加暑假的社會實踐,就沒能去成。不過祝福還是送到了的。

  吃席時,司徒朝暮還有顧晚風以及裴元和司徒慶宇被當作一家四口安排在了一桌。

  裴元的右手側是司徒慶宇,司徒慶宇右邊是司徒朝暮,司徒朝暮右邊是顧晚風。

  在包間裡等待著新郎新娘來敬酒的時候,司徒慶宇一邊夾著肘子肉一邊對這家婚宴酒店給予了高度的認可和褒揚:“你們還別說,李家人選的這家酒店真是不錯,既有排面又有檔次,婚宴飯菜還好吃,裡子面子都給得足足得。月月沒嫁錯人家。”

  裴元回了句:“一桌六七千呢,安排了一整層幾十桌,能不好麽?錢花哪哪好。”

  “錢是小事,主要是看對方願不願意對你用心。”司徒慶宇高談闊論,“而且吧,結婚是兩家人的事,不能說你單方面滿意就行了,要雙方全都滿意才可以。”

  司徒朝暮:“……”瞧您這話說的,暗示的還能再明顯點麽?

  顧晚風當然也不是個傻子,當即就表了態:“叔、姨,我和朝暮到時候,全聽您們倆位的安排,我年紀小,不懂事,沒經驗,大事上還是需要麻煩您二位多勞心了,您二位選在哪,我們就在哪辦。”最後,又信誓旦旦、忠心耿耿地補充了一句,“我都聽你們的。”

  司徒朝暮:“……”你也怪懂人情世故的呀。

  司徒慶宇呵呵一笑:“哎呦,我也沒這意思呀,我年紀大了,落伍了,年輕人的事兒我不懂,就不插手了,到時候朝暮你倆定了,通知我和她媽一聲就行。”

  司徒朝暮:“……”來吃個席而已,您不用在這兒虛與委蛇地打官腔吧?

  裴元也是一臉無奈,笑著撇了撇嘴,看向了自己女兒,似乎在說:看你爸嘴咧的,都快到耳根子了,這可真是說到他心坎兒裡了。

  婚宴結束後,顧晚風先將司徒朝暮他們一家三口送回了四革馬小區,然後才返回庭崗。

  一家三口慢悠悠地順著步道往家走的時候,司徒慶宇相當滿意地說了句:“小風這孩子,懂事兒,聽話,挺不錯的。”

  裴元笑著回了句:“不是你嫌棄人家頭髮長的時候了?”

  司徒朝暮擴充:“還總嫌棄人家是個打鐵的!”

  司徒慶宇臉色一正,立即擺了擺手,義正言辭:“沒有啊,從來沒有,你倆不要在這裡無中生有詆毀我。”

  裴元:“……”

  司徒朝暮:“……”

  你怎麽還有兩幅面孔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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