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哄
月亮高懸天空,所有人終於陸陸續續醒了過來。
卞清璿坐在一塊石頭上,意味不明地看著還在熟睡的師蘿衣。她視線在她發紅的臉蛋上一掃而過,又落在她嫣紅的唇上,眸色冷了冷。
卞清璿心情糟糕,看誰都沒個好臉色。
師蘿衣最後一個醒來,她頭疼欲裂,神情空濛。涵菽扶著她,給她把了把脈,安撫道:“沒事了。”
師蘿衣暈乎乎地坐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才發現這不是在做夢。他們沒有被不化蟾殺死,反而獲救了。
涵菽也說不清怎麽回事:“約莫當時它已經死了,薄霧是幻境碎裂把我們送出去吧。”
說罷,她蹙眉,盯著卞清璿,又看向卞翎玉。她雖然修為遠遠不及同輩的師桓和蘅蕪宗宗主,可她並非愚鈍之人,她始終覺得卞氏兄妹身上有古怪。
卞清璿不符合修為的丹藥,卞翎玉敢跟來清水村除妖,還有莫名其妙不化蟾便被人除去……都讓她心中警覺。
聽涵菽說薄霧是幻境碎裂,師蘿衣卻覺得不是這樣。
眼下青山綠水,空氣清新,盡管沒了龍脈,清水村和蒼山村依然保留著他們原本的風景。
師蘿衣覺察懷裡有東西,低頭去看,發現是一隻彩色的蝴蝶紙鳶。
紙鳶完好地躺在她的手心,精致漂亮。
師蘿衣愣了愣,驟然想起少時,蔣彥被他宗門的長老按在地上給她磕頭,他卻抵死都不道歉,臨走滿頭滿臉的血,還不忘笑著問她。
“下次見你,我把做好的紙鳶帶給你?”
師蘿衣自然不會再見他,也沒有收到他的紙鳶。師蘿衣回頭望向清水村,那裡被夷為平地,什麽也沒有。
雪花化作水,匯入池塘。那是她少時第一個朋友的葬骨之地。
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但是給她留下了一隻紙鳶。
她注視蝴蝶紙鳶許久,最後把它放進了乾坤袋中。
前世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到如今,她才知這個世界並非只有是非對錯。總有一些事情遊離在是與非之間,經年後斑駁。
她收起紙鳶,腦子裡還是有些昏沉,打算去溪水邊洗把臉。
卞清璿滑下高石,落在卞翎玉身邊,見他注視著師蘿衣將紙鳶收好,惡意滿滿道:“怎麽,後悔了,沒毀去蔣彥留給她的東西?”
卞翎玉冷冷看她一眼,不吭聲。
卞清璿當時雖然被迫裹在荷葉中,但並非完全沒意識。她的神魂比其他人都強大,大致發生了什麽也有所覺察。
卞清璿以為卞翎玉會扔了那隻紙鳶,沒想到小孔雀抱在懷裡,他因為她一委屈,就真的任由她抱著了。
她討厭卞翎玉因為師蘿衣壓抑退讓,他從來就不會這樣對自己。但更讓她心煩的是,她如今功法也開始削弱。
就拿薛安和某些弟子來說,已經隱約脫離控制了。
卞清璿覺得害怕,她付出了那麽多,才有如今的力量,她寧肯死,也不願輕易失去。
她焦躁地看向衛長淵,希望他別讓她失望。
她現在每天都在煩兩件事,師蘿衣怎麽還不生出心魔,還不崩潰。卞翎玉還要堅持到何時,才肯放棄。
她安慰自己,衛長淵去解除婚約,師蘿衣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總得心魔再次發作,開始入魔了吧?
師蘿衣看著月光下溪水中自己的影子,遲疑地摸了摸臉。
方才頭太疼,她沒注意到臉上的異樣,但是現在月光清亮,她看見了自己臉上明晃晃的印子。
她皮膚白皙,臉頰上便留下了淺淺指印,唇邊也是,微微發紅。
雖然不疼,可是看上去也太奇怪了。
她忍不住想,沒意識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蔣彥恨得臨死前也要給她一巴掌?
懷裡的紙鳶告訴她不是這樣。
蔣彥已經死了,她或許永遠也無法知道這個答案。月光柔柔灑在她身上,到了此時,師蘿衣方如釋重負。
涵菽真的活下來了。
這意味著茴香也能改變命運,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不是嗎?
眾人第二天便啟程回去,一連趕了幾日路,終於在黃昏時刻到達了蘅蕪山。
不化蟾出世是大事,涵菽去給宗主匯報。
宗主聽完後,意味不明道:“看來當初師弟封印的妖魔,尚且有漏網之魚啊。”
涵菽蹙了蹙眉,宗主話語中帶著對師桓的淺淺責怪,令她覺得古怪,仿佛妖魔沒除盡,是道君的錯一般。
但很快宗主便和顏悅色地誇了誇她,又可惜道:“可憐蔣家那孩子和此次犧牲的弟子了,年紀輕輕便隕落在清水村。死在不化蟾手中,還無法保留完整的屍身。”
他招了招手,對弟子道:“將清水村的事,給蔣宗主說一遍吧,白發人送黑發人,望他節哀。”
弟子領命離去。
沒過多久,傳信的弟子從穿雲宗回來,他說,穿雲宗的宗主得知蔣彥身隕,連屍身都找不回來時,隻冷冷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人間是新的一年,仙山也是新的一年了。
每年的這幾日,宗主會允許弟子放松幾日,不必修習,在凡世或仙門還有家的弟子,可以回去陪一陪家人。
茴香期待地說:“過幾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今年好不容易衛大公子在山上,他肯定要接小姐去衛家一起過。”
他們幼時便是這樣的,師蘿衣生辰,衛長淵很早就會準備禮物,與她一起在不夜山度過。
後來師桓沉睡,衛長淵就帶師蘿衣去衛家過。
漸漸的,他有時候忙著除妖,分身乏術,已經缺席了兩年她的生辰。
茴香尤其期待今年。
她絮絮叨叨道:“小姐已經成年了,衛大公子若有心,今年送小姐的禮物,便是他的靈玉了吧。小姐若是與衛公子結為道侶,便不必再這麽辛苦。”
師蘿衣也曾這樣天真。
當時從清水村回來,涵菽的死,給師蘿衣的打擊很大。有很長一段時日,她過得渾渾噩噩,從噩夢中驚醒,都是涵菽為了救自己死去那一幕。
師蘿衣縱然發覺了衛長淵的不對勁,也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告訴自己別怕,就像小時候那樣。
可她等來的是衛長淵的退婚。
她的心魔愈發深重,控制不住憤怒絕望,叛逆得要命,抵死也不願這樣做,心魔橫肆,她恨師兄,恨所有人,甚至朝衛長淵動了手,把他打傷。
衛長淵站在原地,不言不語,隻沉默地看著她,任由她的銀劍刺穿他的肩膀。
師蘿衣手中的劍見了血,神識漸漸清明。
她扔了劍,躲到後山,瑟瑟發抖。
心魔第二次出現,仿佛昭示著她慘烈的結局。她以為師兄也怪自己沒用,害了涵菽長老。心中悲涼害怕,明明是生辰,人後,她終於肯流露脆弱,師蘿衣卻躲在後山哭了半夜,最後卻意外地在清晨,收到了遲來的生辰賀禮。
它被人悄無聲息放在她的身邊,是一隻泥塑的紅眼睛小兔子,上面靈力滂沱,可以突破結界。
她遲疑地拿起它,靈兔散發著暖意,師蘿衣終於停止了發抖。
那時候不夜山已經落在了蘅蕪宗主手中,原本師桓布下的護山大陣,替換成了宗主留下的陣法,誰也無法再上不夜山,包括師蘿衣。
宗主對外說,他會好好替師弟和小侄女守住不夜山,贏來一片讚名。
師蘿衣想回家,卻無法突破結界。她心裡已經隱約意識到宗主不會再讓她回去。
收到可以讓她回家的泥塑小兔,她以為是衛長淵送來和解的,師兄在被她打傷的情況下,還記得她想回家。師蘿衣以為衛長淵回心轉意了,自己的心魔也有救了,終於沒有那麽傷心。
但這輩子,師蘿衣心中清明,她隱約覺得,那隻泥塑小兔並非衛長淵送的。
衛長淵從清水村回來,便心神不寧,恐怕連她的生辰也忘了,才會在那樣特殊的日子,提出與她解除婚約。
否則哪怕衛長淵不愛她了,也不會刻意在在她的生辰,傷她的心。
況且靈力滂沱到能突破宗主結界的東西,能做出來實力恐怕不在宗主之下。蘅蕪宗有這樣的人嗎?
難道是父親的哪位隱士朋友,見她被退婚可憐,才送她泥塑小兔,幫她回家?
師蘿衣多留了一份心思,若真是這樣,她打算找出這位前輩,親自感激他。順便請教前輩,父親到底要怎麽才可以醒來。
前世今生她找尋了無數法子,都無法讓父親醒來,修為高深的前輩說不定有辦法。
生辰的前一日,師蘿衣打算先去不夜山下,把桃樹埋藏的信物挖出來。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當斷則斷,她再也不要和衛長淵糾纏不清。
好在宗主看不上這片桃林,護山大陣還沒有霸道到籠罩山下。
她雖然沒法上不夜山,卻能把信物挖出來。
不夜山只有這一片會開花的桃林,師蘿衣尋到當年做記號的桃樹,撥開泥土,從裡面拿出一個玉盒。
玉盒中,有一壇道君和公主親手釀的女兒紅,還有一塊鴛鴦石,上面刻著她與衛長淵的名字,鴛鴦石不碎,婚約永不斷。
師蘿衣想,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這一次,心魔之事另尋他法,她會和衛長淵解除婚約。師蘿衣看了眼女兒紅,這是南越國的習俗,爹爹愛娘親,堂堂天才道君,也學著笨拙地釀酒,為寶貝女兒的降生慶賀。
裡面是世間最好的靈露,是道君為仙胎的女兒道侶大典那一日準備的交杯酒。
師蘿衣本想把女兒紅埋回去,想了想,又把它了抱出來。
她實在太過拮據,如果找到了那位前輩,不妨把靈露送給他吧。反正和師兄的交杯酒大抵也用不上了,不如助前輩增長一甲子的功力。
做好這一切,師蘿衣等著生辰來臨。
她拿出鴛鴦佩,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決定先按照原來的路走。畢竟前輩應當是可憐她,才會送來泥塑小兔。
那麽她這次被退婚,也先要表現得傷心欲絕才行。
她想見到那個人,還望前輩勿怪,事後她會把鴛鴦佩還給衛家的。
可她重生以來,已經發生了許多變故,這次送她泥塑小兔的人,還會再出現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