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發
師蘿衣與張向陽對戰之事,不是什麽秘密,很快便在宗門傳開。
好在這次不是在說師蘿衣廢物,大家都在揣測,張向陽提升修為的聚靈丹從哪裡來,又為何要針對師蘿衣?
涵菽作為丹閣閣主,需要給師蘿衣一個交代。她為此來了一趟,肅然道:“張向陽始終不肯說,我檢查過,丹閣中的聚靈丹並未丟失,張向陽的丹藥若不是歷練時從別處得來,就是宗門中有丹修練了聚靈丹,但並未上報。”
師蘿衣也覺得古怪,說:“據我所知,宗門中會煉聚靈丹的長老,除了涵菽長老您,是不是僅四位副閣主?”
涵菽說:“是,我找他們談過話,他們俱都不認識張向陽。”
“有沒有可能,丹閣有其他弟子會煉聚靈丹?”
“不可能!”涵菽一口否定,“煉製聚靈丹至少需要分神期的修為,丹修大部分時間花在了煉丹上,修為精進緩慢,我尚且沒有傳授給任何弟子煉製聚靈丹的法子。”
師蘿衣也不禁蹙起眉,如果涵菽沒教,卞清璿又怎麽會煉製?難不成是她歷練時所得機緣,並未上交宗門?
“你懷疑什麽?”涵菽問。
“我先前以為是卞清璿,後來聽您這樣說,又覺得不是她。她應當不會煉聚靈丹。”
聽見卞清璿的名字,涵菽神情也變了變。對於這個小弟子,她心情複雜。
涵菽惜才,她認可卞清璿的實力,也欣賞卞清璿的天賦,卞清璿是少數能兼並丹修與劍修的天才!這樣的人,千年也難出一個。
然而這個弟子看上去純善,涵菽卻總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戲謔之意。她每每對待涵菽發布的煉丹任務,都十分輕慢。
卞清璿身上並無對待煉丹的認真與虔誠,這一點令涵菽十分不悅。然而她每每訓誡,卞清璿便委屈得泫然欲泣,令涵菽十分頭疼。
師蘿衣提出的猜測,讓涵菽陷入沉思。
她明知不太可能,卻又無法解釋卞清璿的異常。可這世間真有能無視法則煉丹的天才嗎?
涵菽隻得對師蘿衣道:“我會留意丹閣近來的動向,調查張向陽一事。你也要多加小心。”
辭別了涵菽,師蘿衣也就沒有再過分糾結這件事。她前世見識了太多怪事,以至於懷疑只有自己是個廢物,卞清璿才是真正的天才。
可是後來她墮魔後依舊遵循爹爹教誨,清苦修習,發現這世間大多數人的資質,都不如她。師桓也曾說過,她是一名出色的刀修。
既如此,她沒法和卞清璿比,就自己與自己比。
前世她心緒被干擾,花了整整六十年的時間,才進入元嬰期,這輩子她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只需十年便可突破。
刀修就這點好,心胸闊達。
若其他人墮魔,恐怕心魔會生生世世跟隨,然而師蘿衣前世修魔的時候,也從未徹底自暴自棄,她一直在試圖對抗心魔,不願成為殺生的傀儡。
重來一次,她更警醒,日日都在修煉法訣,明白心魔隨時會出現,但她斷不可再次入魔!
一定要找到祛除心魔的方法。
一月,大雪仍舊紛紛揚揚,外門弟子日常工作多了掃雪。
弟子們不耐這樣的雜事,扛著掃帚,說起了近來的一件怪事。
“前幾日有穿雲宗的弟子前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穿雲宗?”
“對,南方的一個小宗門,遠遠比不上咱們蘅蕪宗,你不知道也正常。”弟子說,“但是他們宗門向來閉門造車,連五十年一次的宗門大比都不參加,此次派人來蘅蕪宗,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小丁白在門口聽夠了消息,撒腿往屋內跑。
這個月卞翎玉在養傷,丁白無事可做,乾脆自告奮勇把聽來的話轉述給卞翎玉聽。
他不知卞翎玉想聽的是什麽,便把所見所聞,盡數相告。
他口中往往都是一些閑事,比如哪個男弟子給女修送了法器,東苑的弟子為了一株靈草與西苑的弟子打了起來……林林總總,聽得卞翎玉總會不耐煩地評價他聒噪。
丁白得了樂趣,倒也不介意卞翎玉的冷淡與興致缺缺。
但他把今日的見聞一說,卞翎玉抬起眸,若有所思:“穿雲宗……”
“公子,你知道穿雲宗啊?”
“不知。”
“哦。”丁白摸了摸後腦杓,門派來了生人,作為一個小孩,丁白自然好奇。他還指望著卞翎玉給自己說一下穿雲宗的來歷,沒想到卞翎玉根本沒有與他聊天的打算。
好在下午卞清璿來了。
丁白喜滋滋地迎上去:“師姐!”
卞清璿給他一瓶丹藥,這是丁白照顧卞翎玉的報酬,丁白小心地收起來。小少年未雨綢繆,這些可都是他為將來娶道侶攢的本錢!
“丁白,把門關上。”
卞清璿進入院中,知道卞翎玉不喜歡自己說廢話,開門見山道:“人間清水村出事了。”
說著,她神色凝重,把穿雲宗此次的來意,告訴卞翎玉。
原來,三月前,穿雲宗山下一個叫“清水村”的村子,發生了一件怪事。一連十來日,都不見人從村子裡出來。
這事並不算稀奇,畢竟比起京城與縣城,小村人口並不多,加上凡人不比修士,他們車馬慢,若沒有大事,往往很少出村子。
然而怪就怪在,清水村有一戶人家本該嫁女兒,外村的新郎官清晨帶著迎親隊伍進了村子,天色暗下來,也不見他們接了新娘出來。
臨村的百姓覺出異樣,前去尋人,然而清水村就像一張巨口,虎視眈眈吞噬著所有進入小村的人。陸陸續續進去的百姓,無一人出來。
大家這才意識到不妙,恐怕遇上邪祟了,連忙向穿雲宗的仙人求助。
穿雲宗一開始沒覺得這是一件大事,妖物作祟修士們司空見慣,卻不料這僅僅是個開始:凡是進入清水村的仙門弟子,也像普通百姓一樣,沒了音訊。
那隊弟子中,甚至還有穿雲宗宗主的兒子。穿雲宗修士再不敢貿然前去,隻得放下`身段,向蘅蕪宗求助。
卞翎玉聽她說完,神色也凝重起來:“你懷疑是不化蟾?”
卞清璿點頭,諷刺道:“若真是不化蟾,蘅蕪宗的弟子前去,也是送死。偏偏那群蠢貨,沒人知道其中厲害,已經答應去清水村一探究竟,把穿雲宗的弟子救回來。”
卞翎玉沉默。
卞清璿問他:“你會去嗎?”
“給我煉些滌魂丹來,越多越好。”
聽他這樣說,卞清璿便知道他要去,她心裡並不怎麽意外。明白卞翎玉這最後幾口氣吊著,就是為了滅掉這些畜生。若不化蟾成長起來,會是所有人的劫難。
說起正事,卞翎玉倒是不煩她:“我此去清水村,蘅蕪宗那邊,你去解釋。”
“好。”
“你還需去做一件事。”
卞清璿看過去,聽他道:“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不許師蘿衣去。”
“好。”她臉上露出笑意,立刻答應,卞清璿也不想他們相處,眼見卞翎玉就要死心,最好少讓他們見面。
從清水村回來,他只會更虛弱,屆時就會放棄了吧。
師蘿衣一定得去清水村。
旁人不知道那東西的利害,可是她知道。穿雲宗陷入清水村的那些弟子,此時恐怕已經死了。
師蘿衣上輩子九死一生從清水村出來,才知道那個東西叫做不化蟾。那一次不僅犧牲了許多弟子,涵菽長老也永遠留在了那裡。
既然要改命,她就一定得去,能救多少救多少,她還要把涵菽平安帶回來。卞清璿不在意涵菽的生死,師蘿衣在意。
心魔發作三次,便會徹底入魔,能不能壓住心魔,不讓它再次出現,清水村之事也是關鍵。
因此在穿雲宗弟子來的第二日,她便去尋宗主。佚
宗主居高臨下,眼中意味不明:“蘿衣,你為何要去?你先前不是說,不要與同門一起做任務嗎?”
師蘿衣道:“長淵師兄肯定要去,他去了,卞清璿大概也要去。我得去守著他!”
她語氣理所應當,倒是她的性子,宗主也不懷疑。
宗主無奈失笑:“你啊,既如此,你跟著大家一起去吧,到時候要聽長淵還有涵菽的話。”
“蘿衣明白,多謝師伯。”
她走出大殿,上輩子也是用這樣的理由跟去的。當時宗主毫不猶豫地答應。師蘿衣暗忖,宗主可能巴不得自己多出任務,多出意外,橫死最好。
不過沒關系,她會活得比他久,活到爹爹醒來的那一日!氣死宗主這個道貌岸然的老王八蛋為止。
師蘿衣前腳剛走,卞清璿就前來找宗主,宗主有自己的考量,她自然是铩羽而歸。
卞清璿面上恭敬笑著,心裡卻恨不得怒罵這個該死的老東西。但她到底只是個弟子,沒法違逆蘅蕪宗宗主,隻得默認這個結果。
她心裡生出幾分不安,去清水村一路迢迢,路上會發生什麽,遠超出她控制。
想起卞翎玉,她拳頭微微收緊。
穿雲宗的弟子早已心急如焚,因此第二日,眾人便隨著他們出發。
師蘿衣拒絕了想要跟來的茴香,她知道自己如今不受待見,背著神隕刀,默默站在隊伍的最後。
師蘿衣一眼就看見了前面站著的卞清璿與卞翎玉。
她微微睜大眼,沒有看錯,是站著的卞翎玉!
卞翎玉墨發冷眸,臉色仍舊帶著幾分蒼白,正皺眉在與涵菽說著什麽。
師蘿衣以前一直以為他病弱,沒想到這樣看並非如此。他很高,卞清璿在女修中就已算個頭出類拔萃的了,比自己足足高半個頭,師蘿衣還一度為此很憋屈。然而卞清璿這樣的高度,才堪堪到他肩上一指。
她用目光測了測,驚訝發現卞翎玉竟比衛長淵還高一點。
站起來的卞翎玉,看上去並不病弱。若非他沒有佩劍,身上也沒有修士的雄渾仙氣,他看上去也像個磊落劍修。
卞翎玉前世有去清水村嗎?
她隱約記得是有的,然而師蘿衣當時就已經心魔橫生,燥怨痛恨。她一心急切祛除心魔,生怕自己殺人,她逃避自己犯下的錯誤,一直就不願去注意他。
師蘿衣心道:他一個凡人,跟去做什麽?卞清璿向來看重這個哥哥,她那麽在意卞翎玉的安危,怎麽會把卞翎玉帶去?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正在說話的卞翎玉頓了頓,朝她看過來。
上次的投毒事件已過去了一月,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面。
四目相對,她又想起了那夜卞翎玉冰冷的手指,以及捏她臉頰的疼。
然而他隻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沒什麽情緒,倒顯得師蘿衣很在意。
她確實在意,她第一次見投了毒一點都不心虛的凡人。師蘿衣心裡好笑,但她性格其實很大度,如果一件事當時沒有放在心上,事後就不會計較。
卞翎玉雖然趁她受傷給她喂毒丹,但她允許他一切復仇行為。
大家都站得離師蘿衣遠遠的,這時候,一個男弟子低聲與同伴抱怨:“她怎麽也來了,不會連累我們出事吧。”
師蘿衣:“……”好準的預言,她竟然沒法反駁。
“蘿衣。”衛長淵冷冷看一眼那男弟子,讓師蘿衣過去他身邊,“你來跟著我。”
自師蘿衣與他解釋,他當時雖然沒說什麽,卻把這事默默放在心中。聽師弟那般議論她,衛長淵心裡升起一股慍怒。
就算師蘿衣不似以前,可她總是他幼時帶大的小妹妹,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卞清璿咬唇,念及卞翎玉就在旁邊,她沉默著並未出聲,倒是看起來十分乖巧。
師蘿衣看向衛長淵,這份關懷曾是她求而不得的。
上輩子她與他們同行,衛長淵極少注意她的情況,她滿心煎熬地看著他與卞清璿相處,幾乎委屈得紅了眼。
然而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他從卞清璿身邊拉開。都那樣了,她仍記得除妖要緊。
此刻,這份遲來的關懷,卻不再是師蘿衣迫切需要的了。她搖頭,平靜地說:“師兄,你領隊罷,我跟著你們就好。”
她心中已經決定成全,便不會耽誤他去尋找想要的生活,不會再執著於融入他的生命。
衛長淵皺起眉。
涵菽道:“出發吧。”
師蘿衣剛要跟上去,意有所感,朝一個方向看去,正對上卞翎玉的目光。
他冷冷地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很奇怪,師蘿衣莫名覺得他又不悅了。她忍不住困惑,方才做什麽惹到他了嗎?
可是她明明在和長淵師兄說話,什麽都沒對他做啊。
然而她再看過去,卞翎玉已經收回了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