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莫遙下頜抵著江一皙的肩膀， 目光透過屋裡僅有的窗口眺望外面昏昏沉沉的天空，先進的機械型建築物依舊無法使得這座城市看上去令人覺得繁華，反而突兀地剝露出人類對變異體的恐懼。

  他緊了緊抱著的手， 低聲地說：“我想家了，我們回去吧。”

  幾秒後，江一皙喉間乾澀地應道：“好。”

  他沒再勉強問下去。

  松開手捋起莫遙的劉海露出光潔乾淨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趨向於溫熱，在抑製劑的作用下， 莫遙很快退燒下來。

  晚上，他每兩個小時就測量一次莫遙的體溫， 又監督莫遙喝下味道不好的抑製劑， 莫遙每次都很乖，也不蹙眉了。

  是他沒見過的畫面，江一皙不僅感覺不到開心， 反而心沉甸甸地落到低谷， 一陣虛無的心慌感充斥周身。

  莫遙在床上趟了三天，期間還一直斷斷續續的流淌著汗， 現在清醒過來，身上也不再反覆發燒，低頭就嗅到他身上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

  不一會， 浴室裡水聲嘩啦啦地響， 莫遙把整個人暴露在蓬頭下面， 冰冷的清水拍打著他的臉，水珠飛濺在他溫潤如玉的潔白肌膚上， 一路下滑， 隱沒到氤氳的薄霧裡。

  “嗯。”江一皙應聲，手中動作沒停，把它打開，裡面躺著個四不像的小木偶人，掉漆的黑色眼珠子，直勾勾地對上莫遙。

  江一皙捕捉到他的恍惚而過的情緒，抬起眼看向他。

  莫遙不願意去想，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宛若走馬燈，一扇扇如窗口的畫面在腦海裡肆意轉動，每一幀都惡劣地敲打在他的腦顱裡，用無聲在告訴他，他不能忘卻重新拾起來的記憶。

  莫遙喘著粗氣地蹲下`身，抱住雙臂地把臉埋入到膝蓋裡。

  他連忙移開眼，想了想放出農場裡的小雪跟花生，這兩個小家夥一出現，小雪就身形敏捷地跳上房間的書桌，矜持地舔著自己爪子上的毛毛。花生則是歡快地搖著尾巴在莫遙的面前坐下來，咧開著高興的嘴，用冰涼的鼻子蹭蹭莫遙的手背。

  一道不太樂意的喵叫聲響起，小雪金藍色的鴛鴦眼瞪得圓圓的，眼角微翹，似乎是在對花生發出挑釁的信號。

  “幹嘛買下來啊。”他喃喃地說著話，眼睛卻沒舍得遺憾。

  “喵~”

  莫遙坐在床沿，雙手撐在兩側，眼睛直直地看著。

  有什麽東西悄然萌生，又被他死死地扼殺在搖籃裡。

  夢裡的一切清晰到令人發指， 他心臟噗噗的劇烈跳動著， 之前還在拚命壓抑著，現在只有他自己，他怎麽都控制不止。

  不對……那不是記憶，那是潛意識裡的東西，化成了夢，鑽進到腦海裡了。

  莫遙：“……”

  指尖顫栗地附上臉頰，莫遙太陽穴猛烈巨跳，失去的記憶並沒有隨著夢境而回來，可是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那個編號1003就是自己。

  花生搖擺著的尾巴耷拉下來，不情不願地趴在莫遙的腳邊，不再用濕漉漉的鼻子去蹭莫遙了。

  莫遙抿著的唇角往下撇，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陪伴編號1003好多年的小玩偶。

  接著，他看到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色箱子，累贅的重量使得地板發出一陣微弱的震動，莫遙怔怔看著，忘記了收回視線。

  莫遙抿直著唇：“你買下來了啊。”

  次日，江一皙在收拾行裝。

  不知為何，可能是因為受到那個夢境的影響，莫遙對這個醜醜的小東西……越看越覺得可愛。

  莫遙反手去撫摸它的腦袋。

  無奈又寵溺一笑，對著小雪招呼手：“小雪，過來。”

  小雪異瞳的眼滴溜溜地望他，思考幾秒，抬起優雅的步子，施施然地跳下書桌朝著莫遙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走一場舞台秀，明明還那麽小，卻氣場十足，是個天生的女王。

  莫遙坐在床沿，一手抱著團腿坐在他懷裡的獅子貓，一隻手撫摸著趴在他腳邊的英格蘭牧羊犬。

  兩個小家夥不再為了爭奪主人的親近而發出嗚嗚的鳴叫聲，一致都望向對面將全部行裝整理到兩個巨大箱子裡的男人。

  還不忘將送到手的《紫禁城》從櫃子裡拿出來。

  莫遙開口道：“這個還是放在空間裡吧。”

  江一皙說了聲“好”，輸入秘鑰跟眸孔，把保存還算完好的畫作取出來，卷軸外還有一層保護層，避免了人直接觸碰到畫作。

  莫遙把它收起來，一並收起來的還有那個黑漆漆的箱子。

  江一皙什麽都沒問，給足他思考與猶豫的時間，莫遙心中很感激他，他暫時還想不到該如何跟江一皙坦白。
    是啊，他該怎麽說呢。

  說他是“原塔”的人？說他比江一皙早活了幾百年？說他去了一趟一千多年前的世界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回來，回到他現在的身軀裡？
  好吧，無論哪個理由聽著都像是臆想。

  莫遙低垂著輪廓俊秀的臉，琥珀色眼珠子隱在輕輕顫動的睫羽下，將全部思緒都掩蓋住。

  不讓江一皙窺探到一絲一毫。

  江一皙並沒有用感知力去觸探莫遙，他微微眯起帶著銳色的眼，不老實的銀絲在他的操控下灰溜溜地回到指尖裡，時不時地小心流出，又被強製性地拉回，反反覆複幾次，感知力在主人的淫威下不得不屈服，乖乖地縮回體內。

  他捏著眉心，輕歎了一下，至今都不清楚為何感知力會對莫遙擁有這麽大的興致。

  回到基地，莫遙先去了趟後勤部。

  他把“原始的赤棠”、“獨孤的橄欖木”跟“梧桐樹”種子都交給了林路沅。

  不止如此，他還指定了種植位置：“赤棠適合種在院落，培育房外的花卉圈就挺合適，可以跟沙蔥一起搭配著種。”

  林路沅笑著附和：“行，聽小莫你的，沙蔥長大後還能當成野菜，這主意很不錯。”

  “橄欖木長大後會比較龐大，現在數量還不多，林哥你可以安排種植在大型庭院，至於是高層部獵者樓還是研究所，就看你自己安排。”莫遙停頓了下，目光掠過種子地繼續說，“梧桐樹適合種植在瀝青路兩邊行人道旁，不過基地裡的行人道不夠寬敞，想要栽種樹木，就需要重新規劃道路寬度了。”

  林路沅：“這都不是問題，有這些種子再，不怕其他的。”

  莫遙微微笑地看著他“嗯”了聲。

  天空下著微霏小雨，給炎熱的熱帶季帶來一絲夏日涼爽。莫遙撐著傘踩著濕噠噠的田道，他穿著一身清涼的薄款白色衛衣，搭配著黑色的寬松的黑色工裝褲，臉色清冷的走出後勤部。

  坐上車，他驅車來到學識區。

  在靠近學識區大門前被攔截下來，莫遙遞出身份卡，不作聲地站在檢測門前，“嘀嘀”兩聲，負責檢查的士兵見到是他，恭敬地雙手還回來身份卡後，向他敬禮。

  莫遙含蓄微笑對他們點頭，重新驅著車進入到學識區，直達圖書館外圍的泊車區。

  如今他身份發生巨大轉變，這次再進入到圖書館沒有人攔著，莫遙直接上了頂層，只有S級身份才能踏入的地方。

  莫遙走上台階，便感覺到周圍的空蕩，死寂都無法形容的安靜氛圍。

  一個人都沒有。

  莫遙輕蹙著眉掃視一圈，走到其中掛著[歷史]二字的標志前，從這一排到靠牆那排，足有七八排都是跟歷史有關的書籍。

  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莫遙徑直走到其中一排，昂起臉，目光行行層層地排查起來。

  很快，莫遙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冊文檔夾上。

  他抽出許久沒人翻動的文檔夾，一頁頁地查看著，沒過多久便尋找到他想要的。

  “……廢城504年左右，異能者在戈壁灘內圍收集到了材質奇特無法探究的特殊碎片，碎片數量不限，並未能全部帶回，因此收錄到研究所F2-22號特殊區（代密等級），後來，廢城643年研究發現，這特殊的碎片擁有著屏蔽屬性，因此從原材料裡提煉出屏蔽原石，研發出屏蔽器等……”

  “……關於戈壁灘有著不少傳說，據說有人目睹過裡面有人類生活痕跡，但因歷史久遠，又經過惡劣環境的毀滅，已找不到任何人類生存過的痕跡。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戈壁灘內圍曾經爆發過一場災難性的恐怖爆炸，具體原因未解。”

  那是他離開前夕，被老師製作出來的“穿梭機”將要帶他離開他生活的故土，他眼前爆發了一場毀滅性的爆炸。

  莫遙那聲“不”並沒有及時地喊出來，特殊材質鞏固的玻璃罩隔絕了熊熊烈火的衝擊，但也隔絕了外面全部人。

  他不懂當時那刻心臟驟停的刺痛感，他隻覺得他好像要失去一切了。

  莫遙的眸孔微微擴大。

  窒息感衝撞進腦門，扼住他呼吸的脖頸，“啪”的一聲響，手中的文檔夾掉落在地板上。

  數秒後。

  莫遙跪趴在地板上粗重地喘著氣，他眼角血紅，緊攥著雙拳將自己的後背抵上冷硬的書櫃，被抽離的空氣回來了。

  他想起來了一點。

  那是個無風無雨的下午，天空彌漫的霧霾難得散開。莫遙赤著腳踩在尖銳的荊棘上，他身手敏捷地跳上十幾米高的巨木，高聳繁茂的樹枝遮住他消瘦的身形，他捕捉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聲響。

  是人的腳步聲，由遠到近，莫遙沒有血色的薄唇微抿成線，毫無感情地窺探這個闖入他世界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