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好兄弟什麽的就是用來出賣的。顧棲跟顧柳毫無心理負擔。
“顧八?”
“顧柳、顧棲、顧八……是不是還有顧九、顧十?”
顧棲點頭。
元阿笙疑惑。“那八是哪個八?”
顧棲:“左木右八。”
“意為無齒的耙子。他人更無恥。”顧柳含著滿滿的嘲笑, 拉長了聲音沒個正行。
元阿笙:“是上午拎走壞人那個?”
“是矣。”顧柳、顧棲一致點頭。
元阿笙眉頭擰成結,雙手往後一背,在院中走來走去。
下一刻,顧柳委屈巴巴的聲音響起:“都是兄弟。”
顧棲緩慢而堅定:“不能算。”
顧柳一急:“怎麽能算了呢?”
仿佛他多撿一個,手中的鍋鏟便會忍不住拍下去。
顧朳, 他是顧恪決的人。會武且……無恥?暫且不提他無不無恥, 要是自己上門找人要說法, 豈不是螳臂當車,自投羅網。
不就是顧恪決嗎?不就有幾個臭錢, 億點點權嗎?
都一把年紀了,能比得過他年輕?能有他貌美?能有他長壽?莫欺少年窮, 要不到十年,遲早攢夠了錢後踹了他!
元阿笙悶哼一聲,轉頭繼續翻其他炸出來的餅。
阿餅側頭,嘴巴還在動個不停。他囫圇道:“少爺做的南瓜餅,快來,給你留著呢。”
他捂住肚子,嗷嗷叫著跑向廚房。“阿餅哥哥,做什麽好吃的了,這麽香?”
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顧雲霽, 但他直覺他會幫忙的。
“顧柳哥哥,讓一讓啊。”豆兒眼睛睜大,嗆聲疾呼。
元阿笙悶哼一聲,很是傲嬌揚起下巴:“我可沒那麽好騙。”
顧柳見好就收,拐著鴨子步歡歡喜喜給他主子送餅去。
包括但不限於:顧朳被收拾;自己遇到顧老頭從此落入苦海;顧雲霽為幫他被收拾……
顧柳提著食盒正巧低了下頭,完美擋住了豆兒的路。
顧柳討好一笑,悄然往旁邊挪了一步。“主子一天沒吃飯了,當然吃得多些。”
他熟練且悲憤地開始自我安慰與調節:
剛說了一嘴,轉頭,盆裡冷卻的南瓜餅少了大半。
豆兒從屋裡風風火火跑出來,一頭凌亂的胎毛在風中張牙舞爪。
“知道了少爺!”
牆角芭蕉葉極輕微動了動, 葉片底下兩團影子黑沉沉的,瞧著像蹲不住了。元阿笙走著走著回過味兒來,他轉頭:“你們跟他有仇?”
灶台,元阿笙盯著顧柳往食盒裡撿餅。
此時此刻,若元阿笙是貓, 那顧恪決便是貓爪上的麻線球。幾息之間,麻線球已經被貓兒又撓又啃變得毛毛躁躁,破爛不堪了。
要不是聽信了他剛剛一番鬼話,松了一嘴,又怎麽會被他有機可乘。
見豆兒書袋子都沒放下,思緒一飛,道:“東西放了,手洗了再來,少不了你的。”
整個下午,元阿笙乾脆待在廚房沒出來。他從簍子裡選了個最大的南瓜,十幾斤重,直接做成了滿滿一盆的南瓜餅。
元阿笙凝眸,直直盯著芭蕉葉。
亂七八糟一通思索, 最後,元阿笙那被錘煉多年的打工魂醒了。
幾個呼吸間,元阿笙已經想過幾種可能性。
“怎麽可能!”顧柳聲音比剛剛高過一截。
傍晚。
顧柳掀眸,雲淡風輕。“不慌。”
顧棲忙給了他一肘子,芭蕉葉頓時抖動得更劇烈了。
阿彌陀佛,健康長壽。
說完便進了廚房。
元阿笙涼颼颼道:“你不是說你們主子牙口不好,胃也不好嗎?怎的,能吃這麽多?”
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自己還收獲兩筐菜, 佔便宜了,佔便宜了。
想著那橘紅的大南瓜,若是做成南瓜餅。金黃甜糯, 中間來點紅豆餡兒……元阿笙喉頭滾動, 腳尖對著廚房, 後背的手胡亂擺了擺:“算了算了。”
豆兒回來,進門便聞到一股甜香。
他抓著食盒的手一抬,腰順勢往後撤。
豆兒隻覺眼前一道陰影閃過,風擦過臉,毛孔癢了癢。
他驚呼著,預料中的人仰馬翻並沒有發生。
等他站定,回身看去,顧柳已經站在門邊衝他得意地笑了。“你顧柳哥哥厲害吧。”
豆兒心有余悸,草草抹了一把虛汗。“厲害,顧柳哥哥最厲害了。”
顧柳尾巴一翹,像鬥勝了的大公雞,開著屏走了。
顧棲抱臂,冷嗤一聲。
豆兒揚起笑,“顧棲哥哥也厲害。”
顧棲淡淡:“隻厲害?”
豆兒暗想:原來顧棲哥哥比顧柳哥哥還像個小孩子。
不過少爺常說要兩碗水端平。誇了顧柳哥哥當然也要誇顧棲哥哥。
豆兒包子臉繃緊,誠懇萬分:“顧棲哥哥也最厲害了!”
顧棲別開頭,揚了揚唇:“嗯。”
他雙臂抱劍,姿態閑散往圍牆上一靠。仰頭斜上四十五度,悠然望天。
天上有什麽?
豆兒疑惑,順著顧棲的目光看去。
一片白蒙蒙,雲都連成了一片。有什麽好看的。
豆兒:“顧棲哥哥,你不吃南瓜餅嗎?”
顧棲身子微僵,握拳抵在唇邊悶咳一聲。耳垂微紅。“吃。”
*
夜色朦朧,幾顆星星懸掛高空,寂寥閃爍。
入夜時點的燭火含著倦意搖曳著,伴著床上的小人入眠。
床外側,夫妻兩人挨靠在一塊,昏昏欲睡。
“二郎。”明玉珠仰頭,鼻梁貼近自己丈夫下顎蹭了蹭。
“嗯。”
顧行書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了。
“你知道今兒安安跑大哥那邊兒去了嗎?”
“嗯。”輕飄飄一聲。聽著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明玉珠翻個身捂住身側小奶娃的耳朵。
幾乎在下一瞬,溢滿驚訝的一聲炸開:
“什麽?!”
“安安去大哥那邊了!”
顧行書猛地從床上坐起。
冷風灌入,明玉珠後背一涼,她反腳輕輕踢了踢顧行書的腿。“冷。”
顧行書立馬翻身重新躺下,長臂搭在自己夫人腰上。腦袋埋在她後頸。“棋安一個人去的?”
“我洗個澡出來人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奶嬤嬤怎麽看的。”
說起這個就來氣。她出來時,奶嬤嬤居然還在睡覺。
每月五兩銀子,就這麽好賺?!
顧行書鼻尖貼著自己夫人的肌膚,在清淺的香氣中重新合眼。黏糊中含著遲疑與掙扎:“夫人,我明兒個送些東西過去給大哥吧……”
明玉珠娥眉蹙了蹙。“安安隻去那邊玩了半上午,還專門送東西。會不會太生疏了。”
哪有親兄弟會這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冷得跟個冰坨子似的。不拿東西,我不知道去了該說些什麽。”
他話音越來越低,最後糊成一團。“夫人,困了……”
明玉珠目光落在床帳上,輕輕一歎。
從她嫁過來,她便察覺到顧府裡的不同尋常。他們家並不像自家那樣兄弟姊妹多,一共也就兩個。按理說,兄弟少應該更親厚才是。
但自家夫君卻對大房那邊客氣得不像自家兄弟。
可看大哥那邊卻依舊是該怎麽對待就怎麽對待,像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個兒丈夫的客氣似的。
這該怪他夫君膽小呢,還是說大哥寬厚呢。又或者,大哥喜行不露的樣子太過讓人疏離了呢……
越想越是別扭。
“夫君,要不還是不送了吧?”
除了燭火“嗶啵”聲,無人應答。
兄弟倆的事兒,她想也想不通。明玉珠閉眼,也不管了。
沒多久,西苑燭火熄滅,暗淡一片。
*
一牆之隔的東苑,依舊是燈影重重。
雲瀟院。
元阿笙靠在床頭翻看著豆兒的書。
一溜煙兒下來,都是些熟悉的字兒。即便不認識的,看半邊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豆兒起夜,見元阿笙的屋子還亮著。裹著衣服離得近了,發現裡邊兒還有動靜。他湊在門邊,低低出聲:“少爺,你還沒睡嗎?”
元阿笙:“等會兒就睡,外面涼,你快回去睡吧。”
“好,少爺也早點休息。”
門邊人影散了,元阿笙將從豆兒那借的書仔細撫平,收好。
回到床上,他手心貼著肚子揉了揉,微微一歎:還是撐著呢。
他許久沒吃過南瓜餅了,今天下午一時歡喜,吃得有些多了。
餅加了糯米粉,本就不好克化。加上又是油炸出來,時間久了,這膩味兒也隨著反上來了。
哎!難受。
他翻個身子,將自己攤開在床上。
長夜漫漫,熬唄。
棲遲院。
“少爺,該歇下了。”
燭火旁,顧恪決端坐於桌前,身姿挺拔。橘紅的暖光都驅不散他一身的寒。
他沉浸在手上的事兒,若是沒人提醒,怕是一晚上都坐得。
“幾時了?”許久沒說話,他聲音有些乾啞。
顧冬換了桌上的冷茶,低聲道:“亥時了。”
顧恪決擱下筆,閉目靠在椅背。
就在顧冬以為他睡著了時,他忽然問:“那人送到誰家的?”
顧冬:“武國公府上。”
“知道了,你下去吧。”
“笑得還不困。少爺餓了沒,我給少爺端些吃的來吧。”
“不用。”說著,顧恪決又拿起筆,還打算再忙會兒。
“今兒元少爺那邊送來了些南瓜餅,不吃怕是明兒個就吃不了了。”顧冬低眉,試探道。
顧恪決一頓:“下午送來的?”
顧冬心中頓時有了底,快速道:“是。當時您在忙,不要我們進來打擾。”
“端來吧。”
顧冬笑開:“誒。”
顧冬速度快,東西上桌卻是熱騰騰的,看樣子是早溫上了。
顧恪決掃他一眼。
顧冬忙乾笑,催促道:“少爺趁熱吃,沒什麽事兒我就先下去了哈。”
顧恪決擺擺手:“去吧。”
“記得跟顧柳說說,小少爺不願,便不要再來送。”
桌旁,顧恪決一動不動坐著。他半個身子隱沒在暗處,即便離光那麽近,也像融入不進去。
顧冬囁嚅,沮喪低頭:“是。”
人走了,顧恪決長睫緩緩眨動。目光落在餅上。
白瓷盤中,原本它應該是炸成金黃的。因是蒸久了,現在外邊微濕,泛著晶瑩剔透的橘色。
他夾了一個餅放進口中。
如預想般,軟糯生甜。外面那層皮兒雖不酥了,但卻是更糯。皮兒甜得淺淡,越往裡,那細細密密的紅豆餡兒流連在唇齒間,越嚼越香濃。
恰如其分的甜,能甜進心底。
想著小少爺一口一個“顧老頭”,顧恪決抿唇,忽而牽起一抹笑。
夜深了。
窗外竹影搖曳,緊閉的窗門上,一道修長的剪影時不時動一動。夜風漸漸大了,吹走了些烏雲,露出藏著其後的如織羽般的辰星。
成片成片的,璀璨奪目。
*
亥時末,院子裡的燈熄滅。才兩個時辰後,又重新亮起。
大燕朝卯時(五點至七點)上早朝,官員需得寅時(三點到五點)便在宮門外等候。顧府算是離得近的,寅時三刻出發也還來得及。
早朝過,顧恪決先去禦書房檢查了小皇帝的功課才回家用朝食。
剛一坐上桌,顧冬便進來報:“少爺,夫人來了。”
顧恪決起身去迎,吩咐道:“添雙碗筷。”
“不用了,我吃過了。”薑敏笑著進來。她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顧恪決,笑容又大了幾分,“吃你的。我就是過來坐坐。”
顧恪決點頭,回到座上。
“喲~菜怎的才這麽點兒。”
按例該是五個菜,但桌上卻只有三個。薑敏捏著帕子抵在唇邊,微微側向顧恪決,悄聲道:“是份例不夠了?”
顧恪決抿唇。
察覺他母親眼中的打趣,他專心吃飯,隻當沒看見。
“不夠了便跟我說一聲就是,咱們顧府又不是養不起。”薑敏像是沒見過這桌子菜似的,一臉新奇地瞧著。
顧恪決無奈:“母親……”
“哎呀,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美目半彎,面上盡是歡欣。“快吃,小心涼了。”
顧恪決一個水晶蝦餃入口,邊上笑盈盈的薑敏又沒忍住道:“我看三個菜實在是少了,我給你這邊多撥些份例如何?”
“母親。”顧恪決放下筷子,頗有種她再說下去他便不吃了的意思。
薑敏擺擺手。“瞧瞧你,多給你分點你還不樂意了。”
顧恪決卻還是看著她:“您知道了。”
“我知道什麽了?”薑敏故作疑惑。
顧恪決輕歎:“娘。”
“誒!”薑敏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去了。她拉著凳子離顧恪決坐近了些,“娘的眼光不錯吧。”
“喜歡不喜歡?”
“料想是喜歡的,這才多久,我兒就舍得將自己的份例給出去大半兒了。”
“可惜了,你們見面的時間太短了,不好培養感情。這樣,要不讓我兒媳住你這院子來……”
兀自說完,她又搖頭。“不行,聽說他怕生別嚇著他了。”
“要不住你隔壁院子?”
她往椅背上一靠:“不好,也不好。”
“我看還是你搬過去的好。你看怎樣?”
“母親。”顧恪決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波動。
薑敏側頭,臉上笑意不減:“不行?”
顧恪決:“您這樣,會嚇著他的。”
薑敏“噗嗤”一笑,笑得肩膀都顫了起來。
她如何不知道兒子這是有心思了。
他這個人啊,生來早慧。幼時謙和,待人雖算不上疏離,但也鮮少有親近之人。自從他爹去世後,性子更是冷了。
像外面套了一層冰殼子,平日裡對她們都淡淡的,何況是其他人。
現在,薑敏聽他一句明確的維護,屬實難得。若不是把人放心上了,照他這性格,她即便是說讓兩人住在一起,他也是會置之不理的。
動了心思就好,只要動了心思,他便自己會去爭取的。
笑夠了,她歎道:“哎呀,來這麽久,可算是聽見一句你明明白白的袒護了。”
她撐著桌子悠悠站起,一派輕松,說道:“走了,不煩你了。”
顧恪決起身,跟在她身後。
“母親。”
薑敏飛快眨了眨眼,轉身衝他笑了笑。“快吃飯去,都涼了。”
觸及她微紅的眼眶,顧恪決下顎繃緊。他踟躕了下,還是悄然停步。
可薑敏未覺。
自丈夫去世後,她從未有如此的輕松。
腳步輕快走出門檻。輕盈的衣袂翩躚,也都比不得她此時的心境。
大兒的事兒從來都是她一塊心病。現下他動了凡心,鐵樹開花,薑敏隻想著找一眾好友出來聚聚。
最好是小酌幾杯,也好緩緩她心中的激動。
可這還沒出院子,忽然,她身子微僵。
顧恪決依舊立在門中,目送他母親,安靜非常。
薑敏瞥了下外面,隨即匆匆上前,輕聲細語:“你……身子不好。咱們家說到底也是愧對他,你要好好對他知道嗎?”
顧恪決眉微蹙,又松下。“是。”
“嗯。”薑敏寬慰一笑,這下心滿意足地走了。
薑敏走後,顧冬從外邊進來。
顧恪決疑惑:“母親從哪兒得知我身子不好的?”
顧冬驚愕,急了。“您身子不好?!”
顧恪決搖頭,回到桌旁。“莫須有之事。”
“那要不,我去問問?”
“不用。”
顧恪決重新拿起筷子,眼珠一轉,道:“等會言念應當回過來,你去看看,人記得帶進來。”
“是。”
言念是二少爺顧行書的字。言念,想念。夫人給取的字。
*
“大伯羊~”
雲瀟院外,奶呼呼的聲音猶如在牛乳中冒出來的圓泡泡。
元阿笙轉頭,門外的小家夥已經雙手扶著門檻兒,包子臉繃著要進來了。
元阿笙放下手中的魚竿兒,笑意明媚地快步走到小奶娃跟前,抄著人的腋窩輕抱而起。
奶娃娃忽然升高,看清抱著他的人立馬咧嘴,露出白白的小米牙。
“大伯羊~”他抱住元阿笙的脖頸,軟乎的小臉蹭在他肩窩。親親熱熱的樣子像是許久沒見過了似的。
“小棋安~”元阿笙眯眼,聞著奶香奶香的味道也回蹭過去。
互相打了招呼,元阿笙抱著小孩跨出門檻兒。一個人影都沒有。他蹙眉,臉貼了貼奶娃娃。“棋安一個人來的?”
“不是。爹爹來,冬冬又帶我喔。”
“這樣啊。”元阿笙放心了,抱著小孩回院子。
“大伯羊~”
“你在做馬呀?”小奶娃眼睛看著地上的魚竿,圓圓的眼裡帶著好奇。
“弄魚竿,等會兒釣魚。”元阿笙將他放下。
小家夥頓時甩著小胖手一拐一拐地跑到魚竿邊,隨後蹲下。他回頭,看著元阿笙:
“大伯娘~”
“魚魚,我要好不好。”
“好,要是釣上來了就給我們棋安。不過有個條件。”
顧棋安歪頭。
元阿笙輕輕戳了戳他肉肉的小臉,溫聲道:“棋安不叫我大伯娘好不好?”
小奶娃雙手一握,鼓著腮幫子撐著膝蓋站起。接著,他捏住元阿笙手指,小身子跌跌撞撞窩進他懷中,再抿住小嘴飛快搖頭。
“不要魚魚了,要大伯羊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