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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輔後院種田》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第二日, 天光大亮。

  窸窣的落雪聲響了一夜,至清晨,才隱沒了去。

  雲瀟院, 院子被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絨毯。種菜的地, 雞鴨住的棚子, 圍牆、枯萎的芭蕉……盡數失了顏色,融於蒼茫雪景之中。

  撲簌兩聲,屋簷上的雪被掃落。

  元阿笙瞬間睜眼。

  明亮的白光透過床帳落進來, 元阿笙翻身側向裡。

  寑衣乾燥, 身上也沒有黏膩的感覺。現在屋裡沒人,相必是豆兒昨晚照顧他累了, 現在回去歇息了。

  他眉眼舒緩,一身輕松地重新閉上眼。

  眯了一會兒, 元阿笙被外面的小孩的聲音喚醒。

  “哥哥起床了嗎!”

  這消息傳得可真快啊。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顧棋安那個小奶娃。後面還跟著個顧冬叫“阿凌少爺”的那個小少年。最後頭的, 才是豆兒。

  “那我衣服豈不是……”被子底下, 十根腳趾頭盡數蜷縮起。自脖子開始, 一抹紅迅速覆上元阿笙整張臉。

  更別談給少爺換衣服了。

  元阿笙手一抖,忘了屋裡還有兩個娃娃。

  異口同聲。

  平日裡, 少爺洗澡都不讓他伺候。昨晚姑爺在, 豆兒隻送了一盆子熱水進去,再之後連門都進不來。

  “我來看你窩。”

  顧棋安:“娘親說的。”

  燕凌繃著小臉點點頭。

  “我好著呢。”

  “阿凌也坐。”

  豆兒將手中的盆子放下,擰了帕子給元阿笙。“少爺,你可算醒了。”

  “你們怎麽知道我病了?”

  燕凌:“顧府都知道了。”

  捏了捏趴在床邊的奶娃娃的包子臉,軟乎乎的觸感喚回了他一點點神志。

  豆兒走後,元阿笙像一塊石頭一樣發呆。

  豆兒笑著點點頭。

  他說話怔然,還有點恍惚。

  顧棋安立馬擔憂地靠上去:“哥哥,你不舒服了啊?”

  “謝謝。”

  豆兒聲音還帶著少年的清脆:“當然是姑爺換的!”

  “姑爺,顧恪決!”元阿笙表情可以稱得上是驚悚。

  “知道了哇?”顧棋安奶聲奶氣。

  奶娃子是個自來熟的,想也沒想,拉著燕凌的手跟他並排坐在一起。

  豆兒想著今早天亮了才從少爺屋裡出來的人, 認真道:
  “昨晚不是我,是姑爺來過。”

  燕凌隻當他是生病沒好,還難受著。

  顧棋安:“小哥哥不怕嗷。”

  元阿笙洗了臉, 將帕子遞回去。溫聲道:“你回去再睡會兒,昨晚照顧我辛苦了。”

  元阿笙恍惚,怪不得消息會傳到顧恪決的耳朵裡。怕是昨晚的動靜鬧得有點大了。

  藥很苦,不好喝。

  兩個小孩轉頭,互相看著對方。

  元阿笙狠狠掐了掐自己手心,聲音盡量平靜。“正好我一個人悶著,和你們聊聊天。”

  察覺小孩的緊張,元阿笙放軟了語氣。“不必拘謹,我這院子裡又沒有什麽洪水猛獸,不用怕。”

  “今天是冬至了吧。”

  眼珠緩緩地轉向兩一個還站著的小孩。元阿笙友好地笑了笑。可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哭。

  他扣緊手裡的如意雕花木檀盒子,猶豫了下,才遞過去。“給你帶了糖。”

  “在屋裡。”元阿笙嘴角噙著笑,起身坐靠在床頭。

  甚至外面也有消息了。說顧叔趕在冬至前把事情做完,就是為了回家陪美人。

  “姑爺對您是真的好。”

  “是。”奶娃娃很是高興,“大伯回家了喔。”

  燕凌:“顧叔昨天晚上就回來了。”

  奶娃娃又看燕凌:“真的嗎?”

  燕凌:“當然。”

  元阿笙等兩個小孩交流完,他問:“阿凌。顧叔是顧雲霽?”

  燕凌看著他,點頭。

  “那顧恪決是你什麽人?”

  燕凌頓了一下。

  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

  不過瞬間,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他無奈地看了元阿笙一眼。不過仔細想了想顧冬上次的反應,他道:“是夫子。”

  “那你知道你夫子此刻在幹什麽?”

  “收書。”他剛剛從顧叔那邊過來,所以也知道他在忙他的那些寶貝書的事兒。

  “收書?大雪天的,哪兒去收書。”

  顧叔跟他的夫人真的是好奇怪。

  他抿了抿唇,“是收其他人拿去抄了的書。”

  “那你顧叔呢?”

  燕凌拳頭握了握,這讓他怎麽答。他雙手交疊,眼珠微微下瞥,立馬有了主意。

  他從容抬頭,直視元阿笙道:“顧叔在幫夫子收書。”

  還湊一塊兒了!
  “書很多嗎?”

  “年前最後一批,應該不少。”

  “都是讓別人抄的?給銀子嗎?”元阿笙張口就來,急迫的將自己的思緒從顧恪決來過的那件事情上轉移開。

  燕凌面色不變,隻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元阿笙越來越不解。

  為什麽跟他想的不一樣。

  顧叔不是和夫人很恩愛嗎?
  可是他夫人連自己夫君的字和名都分不清,甚至還覺得這是兩個人。

  燕凌活了整整八年,也沒見過比這個更奇怪的事兒。

  “是挨了夫子的罰才抄書。不給銀子。”

  或許是看出了元阿笙的想法,燕凌說得更多了一點:“抄書的字跡必須好,不好會被送到國子監供其他人‘賞看’。借出去的書也不得有一絲的毀壞,否則照價賠償。”

  “這麽怕損壞他還借?”

  元阿笙睫羽抖動得飛快,就連一旁的顧棋安都看出來他的不對勁兒。

  燕凌:“這個或許得問夫子自己。”

  “這怎麽行!”元阿笙略微激動。腦子裡有霎時浮上豆兒的那句話。

  顧恪決來過。

  他以前都沒來過,這次為什麽要來!來了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給他換衣服!

  這是簡單的換衣服嗎?

  這是個老頭子在你昏睡的時候扒了你衣服。

  你能忍!
  不能,當然不能。

  可是這老頭子確實名正言順呢。

  你又能如何!
  “不行,我得找他要說法去。”元阿笙一把掀開被子,胡亂扒拉過衣服套上。

  “哥哥,你去哪兒啊!”顧棋安立馬跟上去,緊緊抓住他的衣擺。

  燕凌皺眉,飛快擋在了顧恪決的身前。“你還沒好。”

  “少爺!”豆兒幾個聽見叫聲趕忙出來。

  “少爺你怎麽下床了啊。朝食已經做好了,我馬上給你送來啊。你回去坐著。”

  門口冷風一吹,元阿笙盯著外面幾個一臉為難的人忽然覺得腦子有一瞬間的清醒。

  像抓住了什麽,可細想,又沒了影兒。

  他眯眼,忽然問:“顧恪決除了昨晚來過,還有什麽時候來過?”

  阿餅隻歎主子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少爺會急不可耐地去見他。他忙道:“少爺,主子說你要是想知道,等你病好了就去找他。他親自告訴你。”

  “我現在就好了!”元阿笙說著要扒拉開堵在門口的幾人出去。

  顧柳搖了搖頭,碰了碰身邊還杵著的人。

  “顧棲,想想辦法。”

  顧棲:“主子說,您要是沒好完,他會刮了我們的皮。”

  顧柳詫異。

  主子何時說過這樣的事兒。

  顧棲:主子昨天的一個眼神兒,你沒看懂?
  “真的?”元阿笙狐疑。

  那老頭三番五次得躲著他,這次真的敢見他了?

  “是真的。”外面的一群人齊齊點頭。

  “行吧。”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忍忍。

  這病一連養了三天。

  三天之後,元阿笙被雲瀟院裡的人裹得像一個笨拙的大白熊,抱著個暖手爐,遲鈍笨拙地往小亭子裡挪去。

  穿得厚實,到時候無論是他動手還是老頭子動手,他都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些天一直在下雪。

  一路走來,以前熟悉的景致被完全遮蓋了了去。到湖邊的時候,只有那一汪澄澈的湖水依然碧綠如玉。

  湖邊,亭子依舊被厚厚的簾子裹住。連靠近湖水的這一面,也沒留下什麽可以窺探的縫隙。

  元阿笙心底一沉,不由得緊張地捏緊了暖手爐。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進入肺腑。元阿笙已然站在了亭子前。

  他緊盯著簾子上的花紋。

  喉頭滾了滾。

  “顧、顧大人,我可以進來嗎?”出口才知,他聲音已經發啞。、

  簾子幾乎在他蹦出第一個字兒的時候就被掀開。
    溫暖如春的氣息撲面而來,元阿笙舒服地眯了眯眼。

  可心肝一顫,忽然被攫住了視線。

  顧恪決身子壓得很低,低到矮一點就能貼在元阿笙的臉上。見人緊張得睫羽哆嗦,他忽而低低笑開。

  “哪裡有什麽顧大人。”

  顧恪決彈了一下小少爺額前的碎發,打趣道:“小少爺膽子未免也太小了。”

  元阿笙睜眼。

  亭子裡空空蕩蕩,只有一個顧雲霽。

  他腳一跺,惡狠狠地碾了碾——

  “又唬我!”

  顧恪決自然地幫他把大氅拿下,揚了揚眉。“哪裡唬你?誰唬你了?”

  他不介意在說出自己的事兒之前逗一逗小少爺。畢竟在顧恪決的往來人群中,最笨的就是顧行書,哪裡有小少爺這樣傻得明明白白的。

  再說,他也有股子悶氣。

  不休就和離,也虧得是小少爺能想出來這個主意。

  元阿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仰頭:“你一直在這兒?”

  顧恪決攏著小少爺的大氅放在榻上。邊道:“吃完朝食後來的。”

  元阿笙一眼掃見桌子上的筆墨紙張,看著像是在練字。“那你之前就沒有人來過?”

  顧恪決坐在小榻上。

  手抵著自己的下巴,仔細瞧著小少爺那股鬱悶憤怒又發泄不了的模樣。

  嗯……或許他當時聽到小少爺要走的消息就是這樣的。

  “有……”見小少爺迫不及待得身子不自己地往他這邊傾,顧恪決眼裡笑意點點,“倒是沒有。”

  元阿笙一惱,巴掌給他糊過去。“到底有沒有!”

  顧恪決接住,握了一掌心細膩的軟肉。

  他晃了晃小少爺的手,道:“沒有。”

  “我又被騙了!”

  元阿笙猛地抽回自己的爪子。

  “這個糟老頭子,唬我好玩兒嗎!

  “阿笙沒說,他騙你什麽了,我幫你出出主意。”顧恪決慢慢撐著頭半闔著眼,有些昏昏欲睡。

  昨天忙了一天,晚上又照顧阿笙。

  今早回去收拾了會兒,他便帶上給阿笙準備的練字的東西過來了。

  元阿笙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憤怒之中,沒聽見顧恪決的話。隻自顧自地撕扯著隨手抓起的衣擺,咬牙切齒。

  “不要臉!”

  “騙人精!”

  “口味重!”

  “老古板!”

  “狗夫子!”

  “怪說不得一大把年紀了還娶妾!沒個兒女,準是外面說的不行。”

  顧恪決悄然睜眼。

  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落在小少爺身上。他舉起茶杯,稍稍抿了一口。

  元阿笙脖子忽然泛冷。

  他縮了縮,繼而腦子轉得飛快。

  不讓他走。

  不走,好啊!那就比誰命長。

  等老頭七十,自己也才不到四十。四十,四十也比現在的顧老頭年輕多了。

  到時候——

  “等老頭什麽時候去了,我這後半輩子豈不是嘿嘿嘿嘿……”

  顧恪決茶一放。

  瞬間將人逮到了自己腿上。

  “你幹嘛!”元阿笙一驚。

  後臀挨著顧恪決的腿時,立馬彈了一下。

  顧恪決圈住人,將小少爺的兩隻爪子收攏捏在手中。他悠悠哉哉道:“阿笙啊,也想抄書?”

  “松開!”

  元阿笙低頭,腦門往顧恪決的額頭上撞。

  顧恪決不閃不躲,有一搭沒一搭問:“想抄幾遍?”

  “顧雲霽!”

  “你以為你是那糟老頭子啊!”元阿笙像一條被束縛的魚,翻都翻騰不起來。

  顧恪決沉默。

  他盯著小少爺那雙急切泛紅的眼,忽然又有些舍不得。

  “小少爺,究竟是誰告訴你我老了?”

  元阿笙磨牙,一口往他肩膀上咬。“還有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顧恪決側頭,下巴擱在小少爺的青絲上,困頓地眯了眯眼。“是嗎?”

  “不然呢!”吼完,元阿笙瞳孔驟縮,猛然抬起頭。

  “等會玩兒!”

  “你、你你你……”

  顧恪決倏爾展顏。“我什麽?”

  他隻覺懷中人從一個軟糯的兔子變成了木頭,不動了。

  “你是顧恪決!”

  元阿笙死死盯著他的臉,幾乎破音。

  顧恪決松開小少爺的手腕,將人微涼的手捂在掌心。“我不是顧雲霽嗎?”

  “我我、你、我……顧雲霽!”

  “嗚!”

  元阿笙語言系統出現了混亂,他身子一縮,此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快跑。

  可身子跑不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將臉藏進了此刻唯一能藏的地方——那就是顧恪決的頸窩。

  顧恪決唇角微掀。

  “阿笙困了?”

  元阿笙不答。

  松木雪香近在咫尺,元阿笙捂得自己唯一露出了的耳朵紅了個透。

  怎麽會是這樣!

  顧恪決就是顧雲霽,顧雲霽就是顧恪決!
  為什麽他始終都沒有發現,為什麽他在顧雲霽的面前說了這麽多顧恪決的壞話。為什麽他還寫了休書、和離書……

  元阿笙就差把自己蜷成個螺了。

  要是有個縫縫就好了。他鑽進去!再埋了土,壓得嚴嚴實實,就不用渾身爬了螞蟻似的還坐在男人腿上無可奈何,無力挽救,無顏面對。

  炭火燃燒,星星點點。

  元阿笙的耳邊只有自己心如擂鼓的聲音,以及耳側不可忽視的呼吸聲。

  困了是吧。

  是的,他困了。

  許久沒有等到回應,顧恪決嘴角含笑,放心地抱著人閉上眼睛。

  “阿笙睡著了?”

  顧恪決的話越說越含糊,“我也困了。”

  元阿笙一驚。

  顧恪決不容他開口,道:“昨天知道阿笙病了,連夜忙完了又趕回來。昨晚阿笙又發熱……”

  “我累了,阿笙。”

  他攏緊了人,將下巴擱在小少爺的脖頸。“好困。”

  他說完,容自己沉入了睡夢中。

  他知道,阿笙不會在走的。

  元阿笙也確實不敢再動。他頹然地抵著顧恪決的肩膀,沉默著將顧恪決與顧雲霽的事情,一點一點理出來。

  他從元家醒來,沒三天,他被送來了顧府。

  這三天之內,他迅速如豆兒搜集顧府的消息。

  然後他就知道了:顧恪決五十二,是個老頭子,無妻無子。但是官至首輔,權力頗大。是大燕朝第一個公開娶男妾的官員。

  除此之外,就是顧家人丁簡單,這老頭子……

  元阿笙狠狠閉了下眼睛。

  眼皮挨著男人肩膀上的衣料,他不能再清楚地感受到下面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肌肉。

  這男人只有一個弟弟,具體是鴻臚寺的什麽官兒。

  其余的消息便沒有了。

  他當然沒有只聽豆兒的話。

  他東拚西湊,後頭又被元家主母叫到跟前。隻記得他當時反覆叮囑自己,好好伺候首輔大人。

  說什麽他年紀是比你大不少,但是年紀大的會體貼人。

  就這模棱兩可的一句話。又再次誤導了他。

  他哪裡知道,這裡的年紀大也就二十多。而非他所認為的四五十。

  加之對首輔這個名號的第一印象,各方因素齊齊往他腦子裡一堆。

  顧恪決是老頭。

  就徹徹底底在他心底畫上了等號。

  這才有了前面的事兒。

  可到了這裡,明明顧恪決可以直接說他就是顧恪決的,非說自己是顧雲霽……

  元阿笙咬住自己的腮幫子磨了磨,表情破碎。

  好像不對!

  顧恪決說過他是顧恪決。或者說他從來都沒遮掩過他是顧恪決的事兒。

  不然怎麽會他前天才說了小雞,第二天就送來了?
  為什麽生病過來的次次都是他?
  為什麽他會那麽忙?為什麽他能自由出入一個首輔的書房!

  是他自己傻啊……

  怎麽能這麽笨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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