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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輔後院種田》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元阿笙一眼便認出他是上次見到那人。

  他是誰?
  他怎麽這麽好看……不是!他怎麽在這兒?
  會不會是派來試探自己的?
  還是那麽帥!
  一時之間, 思緒紛亂。元阿笙像抱著毛線團兒後腳亂蹬的貓,凌亂無序,腦子轉不動了。

  他坐在原地愣著, 再沒拋竿。

  顧恪決捏了捏書角, 到底是抬了眼。“小少爺。”

  “幹嘛!”

  “衣袖濕了。”

  輕歎化作湖風, 帶著淺淺的無奈飄入耳中。明明相隔甚遠,卻仿若耳畔呢喃。

  元阿笙指尖一麻。撿起來的魚竿又掉在地上。

  耳間陡然浮起燒灼感,滾燙。

  “阿嚏!”

  長睫下壓,在眼底投下一道陰影。顧恪決又想到了上次在牆邊聽見的那句話。

  隻一眼,心緒起伏被悄然撫平。

  唔?美人剛剛打噴嚏了?

  待回神,元阿笙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像個花癡一樣筆直看著人家。

  元阿笙執拗盯著魚竿兒,沒聽見。

  顧恪決揚眉。

  小少爺不想嫁。

  漫不經心的動作彰顯出他的謙和、自適。看似平易近人,可在元阿笙直覺他更像江上清風, 天穹霽月, 難以捉摸。

  岸邊魚竿兒輕揚,元阿笙手中的麻線慢了些拋出。順著魚竿兒“噗通”一聲,總算是落對了位置。

  “積石如玉, 列翠如松。”②頭一次, 這句詩在元阿笙腦袋裡具象化了。

  與那雙好像洞察一切的眼睛對上,元阿笙沒由來的有些心虛。他咧嘴笑了笑,試探著貓貓招手。

  元阿笙深吸口氣, 飛速掃了眼正在烹茶的人。

  目光下移,觸及那顏色微深的衣袖。顧恪決還是沒忍住開口:
  “小少爺。”

  元阿笙癟了癟嘴,傾身重新整理好自己的魚竿兒。

  冷眸倒映出那暖橘色的身影,像極冰遇見了熾火,碎玉般的冰晶融成了柔和的水珠。

  顧恪決掌根兒抵著額角,見小少爺腮幫子都氣得鼓起來,不免好笑。

  這樣想著,元阿笙全身心投入釣魚事業當中。

  爐子上的水開了, “咕嚕咕嚕”的泡泡聲接連不斷。提醒著坐於榻上不動的人。

  顧恪決蓋上蓋子,一雙黑眸落在湖岸的元阿笙身上。

  小少爺不喜歡顧府,見到自己又心虛,那就只能是罵他了。

  可那又如何?
  尷尬地打了個招呼,結果人家像沒看見他一樣。元阿笙摸了摸鼻子,安慰自己:陌生人而已。

  誰家的?
  反正不是他家的。

  他乾脆自暴自棄,默默道:“這男人是真的絕了!”

  顧恪決眼睫輕扇,神態自若,起身將爐子上的茶壺拎起來放在桌案邊。

  要是他不是顧老頭的妾就好了……

  顧恪決見狀,負手而立,走至欄杆邊。

  腳趾悄無聲息蜷縮起來, 元阿笙盯著跟前的湖面, 飛快默念:“大道無形,生於天地;大道無情, 運行日月……”①
  顧恪決見那潤澤的唇翕動,心中自發跟著小少爺的唇形落成話。

  你說你這麽大年紀還娶什麽老婆,娶了老婆你又不來看。看了你也不行,幹嘛要娶!

  怕是,在罵誰。

  他是來釣魚的,不是來交朋友的。他是顧府的男妾,不該跟別的男人又牽扯。

  臭老頭!

  元阿笙悄悄看去。

  大道無名, 長養萬物……①
  《清靜經》。

  “姓顧的,你還我單身!”

  想到顧老頭,元阿笙飛快將人拉出來罵了又罵。

  可這線是在跟他作對似的,一連四五次,不是魚餌扔遠了就是沒扔出去。

  他後仰,混亂之中重新抓起魚竿。再坐好,目光輕易又被那人抓住。

  顧恪決嘴角提了提。小少爺的表情,最是好懂。

  他垂眸,執壺烹茶。

  和風吹動, 湖邊漣漪上的波光也不及那亭中公子半分。

  學得挺快。

  “小少爺。”

  “什麽?”元阿笙緊盯著湖面,聲音低低的,怕嚇跑了他的魚。

  顧恪決指了指桌子。“喝杯茶?”

  元阿笙搖頭。“我釣魚。”

  “不冷嗎?”半截袖子都濕了。

  “不冷不冷,你別說話。”

  顧恪決輕笑一聲,“好。”

  元阿笙聳了聳鼻尖,耳朵在肩上蹭蹭。

  臭老頭!他要自由!
  顧恪決看了眼籠在小少爺身上的太陽,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

  茶煙嫋嫋,一人釣魚,一人看書,也互不打擾。

  日頭漸高,元阿笙被曬得暖洋洋的。袖擺漸漸幹了,但元阿笙也快瞎了。

  他半眯著眼睛時刻注意著水面,見魚泡被扯動,猛地一拉——

  魚鉤晃悠,鄙夷他似的在水面繞了許久才落到他手中。

  毫無意外,魚兒沒上鉤。

  元阿笙用力閉了閉眼睛。長睫濡濕,眼眶也變得紅潤。

  他正對著東邊,太陽光一出來便落在水面。他傻兮兮地在這裡呆了許久,不刺他的眼刺誰的。

  元阿笙看了眼木桶,除了水還是水。大上午了,一條魚沒釣到。

  “哎!”這破爛技術。連新手保護期都不起作用了。

  小盒子裡只剩下半條蚯蚓,元阿笙眯了眯眼睛,打算用完再走。

  他慢吞吞地蹲下`身繼續掛魚餌。而對面,顧恪決將最後一頁書合上,閉眼轉了幾下眼珠才睜開。

  現在午時將至,雖說秋天的氣溫不高,但太陽底下還是曬人。

  顧恪決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

  目光從小少爺的額角劃過,唇角彎了彎。還挺執著。

  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杯壁,素色的青瓷杯在乾燥的大掌中瞧著嬌小可欺。

  顧恪決收回視線,重新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拿在手中,提步往亭外走去。

  元阿笙現在已經稍顯熟練,魚鉤入水,他屏息專注。

  可鏡面一樣的湖泊像有千萬條魚在面上遊動,銀光粼粼。

  他乾脆站起來盯著。

  可沒一會兒,耳邊窸窣,像衣料摩挲的聲音。直往耳膜鑽。

  待察覺到身邊的動靜,他轉頭,看清眼前後手狠狠一抖。

  “你!”

  顧恪決揚眉,原來小少爺只有自己鼻尖高。

  他將杯子遞過去,聲如鳴玉,泛著微冷的質調。“喝點茶,歇歇。”

  元阿笙像收了驚嚇的貓,眼睛圓睜。一眨不眨看著男人,警惕地繃直脊背。

  可在顧恪決眼裡,他更像是一隻漂亮而有了小脾氣的白貓兒。

  小少爺的唇都幹了,顧恪決又將被子往他跟前遞了遞。

  “解渴。”

  這次,元阿笙沒看男人,他低頭,看著面前清透的茶水咽了咽喉嚨。

  憑著直覺,元阿笙要去接這杯茶。可這隨著這人停留久了,一股淺淡的松雪香氣襲來。

  本來被太陽曬得有些暈乎的他像扎進了霧凇林裡,一下子便清醒得不行。

  他立馬往側邊走了一步,拎著魚竿兒的手微顫。

  “溫的,不燙。”

  小少爺就在跟前,這會兒離得近了,額角的細汗能看得清清楚楚。好似更可憐了。

  元阿笙一邊穩住自己左手,克制住又想挪動的腳步。

  “謝謝,可是我釣魚。”

  他名義上是妾,無論男女,都該保持距離。

  哪知男人直接自然接過他手中的魚竿。“不喝我手上的也行,去亭子裡自己倒。”

  元阿笙抿了抿唇,後退兩步。“你知道我是誰嗎?”

  顧恪決點頭,沒有絲毫的詫異:
  “小少爺。我幫你看著,去吧。”

  元阿笙瞧著他還端著的茶杯,到底是飛快接過。

  顧恪決余光掠過小少爺微微發紅的臉。“喜歡釣魚?”

  元阿笙雙手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喝著,聽他問,隻雙眼抬起。濕漉漉的眸子像林中小鹿,可欺得很。

  “打發時間。”

  “嗯。”

  湖面微動,魚鉤上的觸感通過魚竿兒傳遞到手上。

  顧恪決瞧見身旁還在喝水的小少爺,輕聲道:“魚兒上鉤了。”

  “嗯?扯啊!”

  顧恪決手臂帶著手腕一抬,麻繩繃直,竹竿兒前段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形狀。

  水面漣漪四起,銀光一閃,只見麻線末端一尾巴掌大的鯽魚被拉出水面。

  “哇!快點快點!弄過來,弄過來!”

  元阿笙一瞬間被注入活力,直直盯著那魚,小心又激動地在草地上激動踩著。像餓了之後在食盆之前不斷走動的貓兒。

  顧恪決眼中笑意閃爍,一時被小少爺感染。

  湖裡的魚是一尾一尾放進去的。每年喂著,從未打撈過。按理說也不該是這麽難釣的。

  可小少爺的桶裡,除了剛剛那條魚兒……

  元阿笙蹲在木桶邊興奮異常。這麽久了,桶裡可不是只有剛剛這一條魚嘛。

  但是也算沒有白來。

  他抬頭,跟前的男人正好擋住了他身上的太陽光。在陽光底下呆了許久,這會兒突然來一陣陰涼,舒服得元阿笙想原地打滾兒。

  而上頭的熱度自然也冷了下來。

  “這魚……”

  “你的。”

  “謝謝。”元阿笙彎眼,又立即伸手進木桶裡逗弄那鮮活的大鯽魚。

  一碗鯽魚湯,有著落了。

  “以後釣魚,去亭子裡釣吧。”冷不丁的,男人又說話了。

  “湖邊是顧大人地盤。”

  顧恪決一頓,微微欠身將魚竿兒放下。“他的便是你的。”

  “這怎麽行呢。”離得近,男人的存在感極強。

  元阿笙往後一退,沒蹲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忙不迭道:“時候不早了,謝謝你的魚,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將東西東西胡亂一放,拎著就走。

  步履匆匆,看樣子又被嚇到了。也不知道下回還會不會來。

  顧恪決站在原地,目送小少爺離開。

  湖岸寧靜,一股微風吹來。男人臨風而立,斂眸沉思。

  很顯然,小少爺不認識他。

  盲婚啞嫁,不外如是。

  顧恪決負手要走,可衣擺牽動,地上的小凳子還端端正正立在腿邊。

  他瞧著瞧著,驀地低笑。

  *
  元阿笙將東西放下,木桶輕響驚動了水中的魚。

  “少爺回來了!”豆兒從廚房跑出來,難掩激動衝著木桶而去。見只有一條魚,他懵了一瞬,然後用更大的聲音道:
  “哇,好大一條魚!少爺你好厲害!”

  元阿笙雙手錘著後腰,扯著嘴皮笑了笑。“我確實厲害。”

  湖邊蹲了一上午一條魚沒釣到,可不厲害嘛。換做是旁人,還不一定做得到呢。

  豆兒笑著將桶拎著進廚房。

  “阿餅哥哥,阿團哥哥,少爺釣了一條好大的魚!”

  阿餅跟阿團對剛跨進廚房的元阿笙投以佩服的目光。

  可不是嘛,顧府最大的一條魚都讓元少爺給釣上來了。現在元少爺就是他們顧府最厲害的人了。

  元阿笙有些累了。

  他拎著衣擺在木桶邊蹲下,背對著廚房外的陽光悄悄將在湖邊遇到的事兒也一並藏了。

  手指戳了戳魚頭,他道:“中午做個鯽魚湯。”

  “好!”

  魚兒激動甩尾,像是不滿。元阿笙杵在邊上直接沾了一溜的水。

  他眨落眼睫上的水珠,起身:“阿餅殺魚,我換了衣服回來做。”

  “是,少爺。”

  豆兒悄悄站在廚房門口看,見臥房的門一關,立馬回來。

  “阿餅哥哥,少爺不高興。”

  阿餅攪動鍋裡的菜,眉頭緊皺。“不應該啊,元少爺跟主子孤男寡男待在湖邊那麽久,怎麽會不高興?”

  阿團:“魚啊。”

  豆兒跟阿餅盯著木桶。“什麽魚?”

  阿團指了指門口的木桶:“肯定是魚釣少了,少爺覺得不夠吃。”

  阿餅無語。“這不是很正常?”

  兩人談情說愛,哪有什麽時間釣魚。

  “算了,主子的事兒豈是我們說得了的。既然少爺不高興,今天的事兒咱們就守口如瓶,不要再在他跟前提。”

  *
  棲遲院。

  顧恪決淨了手,坐在飯廳。

  管家從外面匆匆進來,路過門口,悄悄用眼神詢問一旁杵著的顧冬。

  顧冬咧嘴點頭。

  管家心裡便有數了。看來夫人是可以回來了。

  “少爺。”

  顧恪決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母親那邊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管家來之前才收到顧母送回來的信,一下被問得猝不及防。他手一哆嗦,還以為是被發現他悄悄給夫人送信的事兒。

  “少爺,這……”管家一臉難色。

  顧恪決:“不說那我明兒直接去接人了。”

  管家臉色一變,急得都沒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別,可別。您朝堂上事兒那麽多,這樣一耽擱又要熬好久,身子可受不了。”

  而且他還沒看信,確實不知啊。

  “那你是覺得,讓母親直接在外祖家過年?”顧恪決一字一句,聽在管家耳朵裡就是威脅。

  這話說的,哪家的當家主母會在娘家過年。要真是這樣,不僅他們顧府會被各家問候,少爺外祖老爺那邊怕還以為顧家苛待夫人呢。

  管家越想越幽怨,一個沒忍住說了真心話。“少還不是您。”

  顧恪決眼皮微掀:“我讓母親去的外祖家?”

  “不,不是。”

  管家膝蓋一彎,顫著聲音就喊:“千不該萬不該是奴的不該。”

  顧恪決稍稍皺眉:“你……”

  管家悄悄瞄他一眼,更是激動趴在地上:
  “少爺啊!老奴不該幫著夫人隱瞞給少爺找妾的事兒!”

  “不該瞞著少爺夫人的蹤跡!”

  “更不該,更不該將元少爺迎進家門啊!!!
  顧恪決下顎繃緊,黑沉沉的目光壓在顧管家身上。

  管家後腦杓一涼,心裡抖成篩子也要假惺惺抹兩把老淚將戲演完。“全是奴的錯!還望少爺看在元少爺也是個可憐人的份兒上,不要將元少爺趕出去啊!”

  他何時說過這些。

  顧恪決聽得額頭青筋直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字兒。

  “起來。”

  顧冬在外面聽了雙臂一抱,默默望天。

  薑還是老的辣,他爹這麽大歲數了比顧柳那蠢蛋兒會做戲多了。

  管家忙爬起來,嘴裡的話越說越快。“少爺,我立馬寫信請夫人回來。一次不行,我寫兩次,兩次不行寫十次。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不要將元少爺趕出去……”

  顧恪決手往桌上一搭——

  管家閉嘴。

  顧恪決幽幽抬眸:“我究竟是什麽時候說了我要將人趕出去?”

  “啊,少爺那是……”管家捏著袖子擋在眼下,假裝擦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魂兒都快飄出來了。

  顧恪決睨他一眼,沉聲道:“叫母親回來,人進門這麽久了還未見過顧府的人。該領著人見一見。”

  “誒!是,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管家變臉如變天,剛剛還像鷹爪下的鼠瑟瑟發抖,現在就是房頂的公雞,滿身喜氣。

  少爺就是個悶葫蘆,要不這樣誰能知道他什麽心思。

  他身體好著呢,只要能得出少爺對元少爺的想法,被嚇一嚇也掉不了皮不是。

  管家心中暗喜:看來少爺是打算接納元少爺了。

  走了一半,他又倒回來:“少爺,要是夫人問起,我能說您跟、跟元少爺已經……”

  顧恪決放下筷子,身子後靠在椅背。“一起吃個飯?”

  管家側身,乾笑著欲往外:“要不,我去請元少爺?”

  顧恪決眼睛一閉:“下去!”

  “誒!既如此,我就去個信兒讓夫人快些回來。”管家眼裡都笑藏都藏不住,飛快退離。

  *
  通安郡,郡守府。

  一富貴婦人長發松散,斜靠在闊葉黃檀雕花美人榻上。

  她體態微微豐腴,五官大方又明豔。歲月在她眼角落下幾道細紋,將眉眼間張揚的氣質盡數沉澱下來。即便年過四十,也不難看出她年輕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姿。

  不過此刻她正磕著瓜子兒,雙眼眨也不眨看著手上的書。沒有絲毫作為當家主母的自覺。

  “阿敏啊,你說說你都在這兒呆多久了,也該回去了。”

  阿敏,也就是通安郡郡守之女薑敏,顧恪決的母親。

  薑敏不知聽她娘說了多少次這話了,隻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瓜子兒照舊嗑得“哢嚓哢嚓擦”響。

  “阿敏……”

  “娘誒!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孫是個什麽德行。這天寒地凍的回去住冰窟窿,要去你去。”

  “若不是你給我外孫找個男妾,至於被嫌棄?”
    一說這個就急,薑敏扔下手頭的畫本子,眉間愁絲難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郎都二十五了。前些年忙著也就罷了,但現在……”

  薑敏哽咽,緩緩閉眼遮住眼底的痛楚。“現在他爹的事兒已經解決完了。”

  “只要他想,怎麽會還找不到個可心人。他這個年紀還未動那心思,不就是別人口中所說的……”

  “可你也不能因為外頭那些閑話直接給他抬個人進去,你怎知道他喜歡還是不喜歡?”薑母雙鬢斑白,也是一臉愁容。

  當年他們家女婿回京,他那大孫兒跟著一起。路遇歹徒,女婿喪命,大孫兒也受了重傷。後頭人是救回來了,但大夫也說傷了根本要好好調養。

  這麽多年過去了,孫兒一直康健。他們也覺得沒事了。

  可誰知道,及冠之後到現在,他卻一直沒有成親的念頭。

  薑敏擔憂,又想到大夫從前說的傷及根本。只能送姑娘去試。

  鍥而不舍,一連五年。可回回那送進去的人便被扔出來。

  這說明什麽!
  若非如此,她早就給大兒張羅了。哪裡等得到現在直接抬人進門。

  薑敏重新撿起榻上的書,眸光暗淡地撫了撫。

  “我不求他生個什麽孫子孫女了。”

  “老二已經成家立業,我也終歸是早他幾十年入土的。他性子冷,又有疾,必不會主動去找的。我便做個惡人,抬一個進門。”

  薑敏眼眶通紅。想到自己這難熬的日子,她聲音輕得幾近飄渺:“我不想他以後形單影隻,如我這大半生一般。我只求他有個枕邊人就行。”

  薑母心底一酸,顫動著將薑敏抱住。“我可憐的女兒啊。”

  薑敏垂頭,抵著自己的母親肩上無聲垂淚。

  她從小被家中父母兄弟寵著長大,出嫁後與丈夫更是恩愛。可惜二郎出生還沒多久他便……

  後頭這十幾年,每每夢中驚醒,淚水沾濕枕頭時,她總在想:若是當時不聽他一言帶著二兒先走一步便好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活著的人卻生不如死。那痛楚,比挖心還難受。

  母女倆互相安慰一番,總算是平靜下來。

  薑敏繼續嗑上她的瓜子兒,薑母繼續念叨。不過說來說去,終歸是體諒女兒的慈母心腸,也慢慢止住了話。

  薑敏拉著她老母親的手拍了拍,鄭重道:

  “母親放心,我自己的兒子我能不知道嘛。”

  “感情總歸是處出來的,那孩子心思純淨,相貌又好。時間久了,他會喜歡的。”

  即便只有二三分,那也足夠了。

  薑母起身。“也罷也罷,你要想呆在通安就呆著吧。”

  “娘慢走。”

  “夫人,咱們真的還不回去嗎?”老夫人走後,站在一旁的丫鬟春和重新蹲下給她捶腿。

  “回什麽回,我話都放在那兒了,回去多沒面子。”

  薑敏翻個身,繼續看她的話本子。

  “你還要面子,再不回去,我那大孫兒怕是要親自來請了。”

  “爹?!”

  一身威嚴的乾瘦老頭背著手站在門外,語氣嚴肅:“東西收拾收拾,快快啟程。顧襄那邊來消息了。”

  *
  顧府。

  秋風肅肅,芭蕉葉邊緣卷曲而焦黃。

  院子裡的地裡,原本蓋在地裡的秸稈早已經被揭開。細嫩的苗叢生,大的已經有半指長。

  要不了幾天就可以移栽了。

  想著早做早完事兒,元阿笙拿著鋤頭,打算先把坑挖出來。

  阿餅搶聲道:“少爺我來!”

  元阿笙剛要說話,手裡立馬被阿團塞過來個瓷瓶。“少爺,您今兒還沒擦手。”

  “怎的還有!”昨天才空了一瓶。

  趁他注意力被轉移,院裡四個大漢子加上豆兒迅速將農具瓜分完。

  阿餅做出一副老實樣:“少爺,您可憐可憐我們,就用用吧。”

  元阿笙瞪他一眼,只能面無表情在手上手胡亂抹了一通。

  “就這麽幾瓶子,怎麽還沒用完?”

  顧柳一鏟子下去一個大坑,給他解惑:“主子心疼少爺,特意又準備的。”

  “即便是用完了,只要少爺喜歡,主子肯定給你搜羅過來。”

  元阿笙將瓷瓶放在院子裡的躺椅上,呵呵一笑。

  “你可看出我有半分的喜歡?”

  顧棲一板一眼:“都是為了少爺好。”

  元阿笙不跟他們爭,索性蹲在撒了種子的一角,細致地觀察苗情。

  雖說是秋天,但只要菜苗萌芽之後依然長得很快。現在這一堆綠油油的小苗之中,同一種的高度都相差無幾。且葉片厚,根莖健壯,要不了多久便可以移栽了。

  心中稍定,元阿笙見無事可做,又壯著膽子重新拿著他的木桶釣竿兒往湖邊去。

  只是這一次,不見湖邊人了。

  *
  五天后,待苗長到一指長,元阿笙將其分離出來慢慢栽種到地裡。

  人多地少,還都是青壯年,一炷香的時間不到便弄完了。

  “咚咚咚——”

  門被敲響,眾人齊齊看去。

  顧柳見門外一道橘色倩影,眼睛忽亮,狗見了骨頭也沒他這麽興奮。

  “春和,你回來了!”

  顧棲看了眼元阿笙,默默道:“那豈不是夫人也回來了。

  豆兒跟元阿笙面面相覷。

  原來顧夫人不在嗎?

  元阿笙還以為是房子大了的原因讓他們遇不到呢。

  “給元少爺請安。我是夫人身邊的春和。”春和面圓,五官也柔和,人看著很是穩重。

  元阿笙:“春和姑娘,有什麽事?”

  春和淺笑道:“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一回來就叫他過去,難道是要立規矩了。

  想著自己在顧府的所作所為,元阿笙心裡沒底。

  在顧府,他是食物鏈底層,上頭無論哪一個,一句話便能決定他的“生死”。

  他隻想守著自己的小院子慢慢攢銀子,以後尋著機會搬出去。但是顯然,顧府的主子並沒這麽想。

  他即便是不想去,也得跟著去。

  “走吧。”

  春和:“不著急,元少爺需不需要換一件衣服?”

  元阿笙低頭,“有什麽不對嗎?”

  衣服是他原本的衣服,就是舊了點,掉了點色。不也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可以見人。

  春和也不多言,點了點頭便帶著人往頌明院去。

  出院左拐,元阿笙跟在春和身後,再後邊是豆兒。

  顧柳跟顧棲兩個縮在後頭,被花叢樹木遮掩身形。

  顧柳:“阿棲,要不要告訴主子?”

  顧棲:“怕什麽,元少爺還是夫人做主抬回來的。”

  “也對。”顧柳放心了。

  顧棲卻是直接往邊上一撤。

  顧柳:“你幹嘛!”

  顧棲:“找少爺。”

  “你剛剛不是說……”話沒說完,人就沒影了。

  頌明院。

  薑敏雙手放在膝蓋,歪身坐在凳子上。大丫鬟景明守在門外,瞧見遠處春和領著人過來了連忙提高聲音。

  “給元少爺請安。”

  薑敏手肘往椅背上一撐,整個人坐直。

  不多時,跟前就站了個人。

  元阿笙:“給夫人請安。”

  薑敏一雙眼睛瞧著低著頭的人,笑意是擋都擋不住。“起來吧,既然嫁進我們顧府了,叫我一聲娘便是。”

  元阿笙抿唇,直起身,這才看清了面前婦人的模樣。

  與想象中的差不多,婦人看著最多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慈眉善目的,但眉間又有愁容。看面相,也不像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元阿笙垂眸,故作恭順。

  這樣年輕,怎麽也生不出五十二的顧府大少爺。那肯定就是後母了。

  看她對自己的態度,溫和有加。也不像是含著算計。

  一時間,元阿笙也不知道她讓自己進顧府是個什麽意思了。

  沒容他想多少,春和適時端來一碗茶。

  薑敏清了請嗓子,溫柔看著跟前自個兒選的俊逸兒媳。“前兒個我不在家,但也是一直盼著喝上一杯兒媳敬的茶。”

  元阿笙一聽便懂,他撩起衣擺跪了下去。端著茶送去:“請母親喝茶。”

  “誒!”薑敏笑意盎然,接過茶碗。“給,收著。”

  元阿笙直起身,愣愣看著面前的紅包。

  難不成是真心要他做顧老頭的男妾?
  春和跟景明見他發愣,低笑道:“少夫人,夫人給的,快收下啊。”

  元阿笙機械一般抬頭看著薑敏,緩緩抬手接住。

  他囁嚅:“謝謝母親。”

  越來越看不明白她的用意了。

  “嗯,起來吧。”薑敏很是高興。

  一高興腦子就容易發熱,她想都沒想,順嘴就道:“趕明兒我將全家人叫上,咱們一起吃個飯。”

  元阿笙一噎。“夫人。”

  他並不想。

  “少夫人,剛剛才改口的。”春和接過茶,笑道。

  元阿笙無法,腦中飛速轉悠,斟酌著道:“母親,他、他忙,就不用費心了吧。”

  “這怎麽……”

  春和提醒:“夫人!”

  薑敏清醒,他回來之後一直躲著大兒,就怕他過來直接一句不要這好好的兒媳婦。

  現在細想,按照自己那狗兒子的德行,到時候要是不來,怕是要傷了媳婦的心。

  算了算了,等以後兩人好些了,再吃一頓熱鬧的也不遲。

  薑敏笑道:“行,聽阿笙的。”

  頭一次,在這個地方聽到有人叫自己阿笙。元阿笙不經意見唇角翹起。

  那柔軟的樣子看得薑敏這個慈母心腸泛濫。“快起來,還跪著幹什麽。”

  元阿笙收斂神色,恭敬道:“謝謝母親。”

  “謝什麽謝,一家人。”

  這話說完,景明立馬端來凳子放在元阿笙身邊。“少夫人坐。”

  少夫人。

  他只是個男妾,還擔不起這個稱呼。他也不想擔這個稱呼。

  “還是叫我名字便好。”

  薑敏打量著人,道:“若不是大兒不願意,也不用委屈你直接……”

  “咳咳!”春和一聽這話,忙給薑敏使眼色。

  薑敏手一頓,僵硬將話轉了個彎兒。“他沒什麽不願的,就是忙了些顧不來你,剛剛那話不用放在心上啊。”

  元阿笙點頭。

  看來他真的就是強塞給顧老頭的。這樣一來,他就更放心了。

  打從進來起一直繃緊的神經稍稍松緩,面上看著也舒朗了不少。

  薑敏心下一頓,酸澀難言。

  她知道自己兒子對阿笙不上心,可現在瞧著兒媳婦這樣子……

  哎!
  兒媳婦心裡也沒他大兒啊。

  如此一想,剛剛還歡喜的,一下子就酸楚起來。

  薑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元阿笙也不會找話。兩相沉默,剛才還稍微熱絡的氣氛也變得沉寂。元阿笙垂眸,等著人家放他回去。

  不知多久,忽然腿邊一軟。

  他定睛一瞧,是一個毛絨絨的長毛白貓在腿邊打轉。鴛鴦眼,一褐一藍,毛發蓬松隨著他蹭人的動作輕揚。像一隻縮小了的獅子。

  “喵~”

  白貓親昵衝著他叫喚。聲音嬌俏,聽得元阿笙手心一癢。

  想摸。

  春和見氣氛不好,頓時笑道:“這貓平日裡最是不喜歡人,即便是我們也鮮少看見它的蹤跡。沒曾想少夫人一來便往跟前蹭,看來它很喜歡你。”

  薑敏被她的話拉回神。

  白貓嬌氣,此時已經坐在了元阿笙的腿上。也不知是何時來的。

  她勉強笑了笑。再看向元阿笙的眼神裡,多了些愧疚與不忍。

  元阿笙觸及這目光,緩緩低頭。垂在身側的手背被貓兒尾巴上的軟毛擦過,他動動指尖,輕繞著長尾打轉。

  愧疚與不忍,是因為將他抬進了門嗎?

  “阿笙,你們倆的事兒母親也不摻和。他年紀雖大你不少,但人是好的。若是可以,母親希望你倆能琴瑟和鳴,恩愛白頭。”

  若不行,裝裝樣子騙一騙她,也是可以的。

  元阿笙牽了牽嘴角。“知道了,母親。”

  年紀不是大了不少,是大了起碼兩輪。恩愛白頭怕是不行,等他白頭,那人墳頭草怕是都比他高了。

  薑母沒了心情,輕聲道:“母親這裡也無趣,也不留你了。”

  “是。”

  豆兒一直在外面守著,見他一出來忙擔憂上前。“少爺。”

  元阿笙捏了捏他鼓起的包子臉。“走吧。”

  元阿笙前腳剛走,後腳顧恪決就來了。

  薑敏得了丫鬟的消息,立馬讓人關了門。

  春和站在門後,聽著敲門聲,問:“誰啊?”

  顧恪決:“母親可在?”

  春和:“夫人剛睡下,大少爺要是有什麽事兒晚些時候再來。”

  顧恪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薑敏從屏風後出來,手拍著胸口。“這小子,這是來的第幾次了。”

  春和慢慢將門打開,確認人走了之後才回到薑敏身邊。“夫人,您這樣躲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啊。”

  “那有什麽辦法。”

  “顧襄送的消息是兩人都情投意合了,哼,攏共才見過一兩面,這叫情投意合!純粹就是框我回來的!”

  想著剛剛元阿笙才走,她又有些後悔沒多留人一下。“剛剛要是阿笙晚些走,兩人還能見著面。”

  景明安慰他:“夫人寬心,反正大少爺跟大少夫人都在東苑,見面的事兒以後肯定是常有的。”

  *
  一路回到雲瀟院,元阿笙的到屋直接往自個兒的躺椅上一倒。閉目養神。

  豆兒:“少爺,顧夫人罵您了?”

  阿餅跟阿團也圍過來,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什麽大動靜。

  “沒事兒他罵我幹嘛?”元阿笙懶洋洋道。

  阿團悶悶:“那少爺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元阿笙:“我只是走路走累了而已。”

  “阿團,還不給少爺上茶。”阿餅說著,自個兒去廚房廚房那邊新送來的點心端出來。

  躺了一會兒,元阿笙坐起。他看著面前的三個腦袋外家牆頭兩個縮著的黑影子,忽然笑了笑。

  “多謝關心,不過我真的沒事兒。”

  芭蕉樹旁邊的牆頭上,顧柳戳了戳邊上的兄弟。“你不是去找主子了嗎?為什麽那麽久都不見主子來?”

  “主子沒在。”顧棲戳了回去。

  顧柳不甘示弱,換成手肘懟人。“那剛剛……”

  “顧冬去請的,剛剛才回來。”顧棲往後一側,避開他的手肘。聲音略微有了起伏。

  他看著院子裡的元阿笙,默默在心裡將他的地位抬升了好幾個等級。

  顧柳驚詫。嘴唇動了動,默默將其余的話咽下去。

  主子這是真的將元少爺放在心上了啊。

  兩人的悄悄話並不為元阿笙所知道,這邊兩人心中震撼不已,元阿笙這邊卻是說起了豆兒的事兒。

  元阿笙默默看著手背被阿團給倒上來的玉露膏,一邊問:“豆兒,你明兒是不是要去上學了?”

  豆兒嘴角咧開,傻笑道:“嗯嗯,阿餅哥哥說就是明日。”

  自從上次阿餅哥哥問了這事兒回來並告知他時間後,豆兒就開始每天數著指頭過日子。他見過元府的少爺們習字的,他也悄悄跟著認了幾個。

  方方正正的字像一個個小房子,靠著一筆一劃搭建起來。有的少爺寫的好看,有的不好看。他知道,寫得不好看的還會被夫子的戒尺打手心。

  豆兒想著想著就是一激靈。

  他蹲在元阿笙身邊,水汪汪的圓眼望著他。“少爺,我怕。”

  元阿笙輕笑,一巴掌薅在他茂盛的頭髮上。“怕什麽,顧夫子教了那麽多阿餅跟阿團,也沒見著他們倆說夫子脾性不好的。你只要知道,上課好好上,夫子布置的作業好好做完就成。”

  “就是學幾個大字,很簡單的。”

  豆兒眸光堅定,瞧元阿笙那自信的姿態更是崇拜。“少爺,我一定不給您丟臉!”

  元阿笙起身,捏著小孩臉蛋揉了揉。“臉是自己的,丟臉丟的也是自己的。你要是學不好,可跟我元阿笙沒有關系。”

  聊了幾句,元阿笙將顧夫人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拋在腦後。

  現在最重要的,是將豆兒的拜師禮準備齊全。

  束脩六禮都好了,元阿笙還打算送點額外的東西。天色還早,他彈了彈衣擺,起身就走。

  豆兒見他往門外走,忙跟上。“少爺,你去哪兒?”

  “出門。”

  “出門幹什麽?”

  “買些東西。”

  “可是……”

  元阿笙停下,等小孩追上來。“可是什麽?”

  阿餅跟阿團在門口探頭。

  豆兒:“可是少爺,你還沒跟你夫君說啊。”

  元阿笙默默抬了抬唇角。

  “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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