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天氣轉涼, 夏日單薄的衣衫換成了些微厚實的秋裝。
綠色漸褪,金黃與橘紅的樹葉將秋色染得斑斕。一叢一叢的各色菊花再次舒展身姿,在小路旁、庭院角不容忽視地妍麗盛開。
雲瀟院, 收獲的紅色辣椒曬在簸箕裡。已經曬得乾燥。
翻動中, 清脆的猶如捏紙一樣的脆聲顯示著它已經曬得足夠好。
光禿禿的地裡, 特意留下來的芫荽長得高高的,小傘一樣的莖稈上掛滿了細密的小種子。
秋日,收獲的季節。
元阿笙擼著袖子, 坐在凳子上。他跟前堆著新挖出來還帶著泥的番薯。地裡的水分貼在番薯的表面沒有散去, 剛出土的番薯紅潤喜人。
元阿笙一手拎一串,細白的手指扒拉掉上面的泥土。
髒兮兮的, 卻將他的一截手腕襯得更誘人的白。
這一年,紅薯地裡又是施肥又是除草的。現在一個個紅胖子從地裡被挖出來, 一根苗出了一窩子孫。落在手裡沉甸甸的。
算是沒有辜負他們的精心照料。
元阿笙嘿嘿一笑,像偷了油的小耗子。
“高興了?”
元阿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手的泥。“阿笙,你是不是故意的。”
“相公。”元阿笙癡癡地抬手。
顧恪決搖搖頭。小少爺尤其喜歡做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
顧恪決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放遠了鋤頭托著他的雙臂。“怎麽了?”
顧恪決喘了一聲,在冷瑟的秋日裡蠱惑了元阿笙的耳膜。
顧恪決要是知道了自家小少爺這想法,怕是會直接單臂扛起他直接辦了。“番薯的生長情況極好,明年應該就會推廣道全國。”
“用不著我。不過莊子上的還是要去看看。”
也不是被笑過一次兩次了,元阿笙面不改色。
他喉結滾了滾,而耳朵滾燙。
他注視著地裡挖番薯的男人,眉間的笑意燦爛得比過了秋色。
帶著荷爾蒙爆棚的樣子看得元阿笙眼裡默默地紅了耳垂。
“府裡的就留著阿笙吃。”
“莊子上的要全拿出去?”
顧恪決躬身,將破開土的番薯拉出來, 抖了抖泥頭扔在邊上又一堆裡。
顧恪決挑眉:“夫人覺得呢?”
“我在府裡四處都種了, 全挖出來,夠我們吃到明年去。”
“還有一種呢?”
喂了雞鴨過來的豆兒捂嘴偷笑。他旁邊的阿餅手一撈, 勾著小孩的脖子迅速撤離。
相處久了,元阿笙能從他漆黑的眸子裡輕易判斷出他此刻的心情。
顧恪決無奈一笑。
顧恪決一頓,掃過空空蕩蕩的四周。隨後將人好好環住。“阿笙怎麽了?”
“阿笙說的是土豆?”
陽光柔和,拎著個鋤頭的顧恪決此時在他的眼裡宛若神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顧恪決腰腹繃緊, 手臂高舉著鋤頭落下。汗沾在他額角, 公狗腰, 寬肩背,蓬勃的力氣帶出了元阿笙少見的野性。
顧恪決笑開。“只需要幾年,家家戶戶就可以種上著東西。”
一口完了之後,飛快看看四周。接連幾下,在顧恪決反應過來時有立馬如疾風一樣跑回自己剛剛坐著的地方。
嘖,有點澀。
他捧著顧恪決的臉頰狠狠地親上去。
不過收回番薯,他道:“農司的地應該也是該收了。”
元阿笙點點頭,專心致志地扒去番薯上的你。活像剛剛的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樣。
“夫人何時說錯過。”顧恪決停下,認真看著元阿笙。
“你還要去幫忙?”
“大燕那麽大,這一點點不夠。”元阿笙道。
元阿笙倏爾扔下手裡的東西慢慢靠近過去。一腳踩在泥土裡,松軟的地走得他更是飄飄然。
“嗯?”
“相公, 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
元阿笙滿是泥的一雙手抖了抖。“嗯哼。”
“還沒收。”
“阿笙也一道看看。”
“行。”
土豆他們還沒吃過,明兒正好做點給他嘗嘗。
*
次日。
空曠的莊子裡,交談說笑聲佔據了莊子上空。
元阿笙坐在河邊,一邊烤魚一邊往柴堆裡面扔了幾個東西。
浩渺曠遠的藍天之下,寬闊平坦的土地上農人們粗糙的手捧著累累番薯。他們目光炯炯,歡欣地笑著,笑得眼角泛紅。
“多虧了主子。”
“是大少夫人心善。”
幾人齊齊看向地上挖斷了的兩三根大的番薯。臉一抽一抽的,肉疼:“可惜了。”
“可惜了。”元阿笙巴巴地望著那邊。
顧恪決托著他的臉轉向自己。“阿笙還想再被趕一次?”
元阿笙癟嘴。
“他們種得太好了,我沒料到會那麽大。”
顧恪決低笑出聲。
元阿笙手悄悄擰著擰著他的腰。“不好笑。”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阿笙……很乖。”
腦袋腦袋一歪,搭在他的肩膀,輕輕道:“老顧……”
“顧恪決?”
“相公!”
腰間被雙臂收攏,元阿笙氣悶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現在不叫你一聲相公你還不答應了是吧。”
“信不信我把你收葫蘆裡去。”
顧恪決笑得更大聲,他拿下腰間的手捏捏。“阿笙還說了什麽,我怎麽沒有聽見?”
元阿笙捏著他的耳朵。
“你還選擇性耳聾了?!”
顧恪決低頭,抱著人攏進懷裡,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夫人想說什麽?”
“沒什麽。”元阿笙別開頭。
“不說?”顧恪決捏捏他的腰肢。
元阿笙板著的臉一變,笑著躲開。“君子動口不動手。”
“夫人這裡,談何君子?”
說著,顧恪決立馬加快了動作。
元阿笙笑得在他的懷裡倒得歪七扭八,像被惹惱的貓使勁兒蹬腿兒。
“你無奈!”
“你不要臉!”
“狗東西!”
顧恪決松了手,輕輕撫著他後背,讓他平複下來。
元阿笙笑得眼睛水潤。
他望著那些黝黑的,像螞蟻一樣小小的農人身上。“相公,玉米怎麽樣了?”
“按照阿笙說的法子,種出來了。”
“那稻子呢?”
“阿笙說的增產的法子,農司有專門的人在做。”
“那你說,多少年以後他們才不會餓肚子?”
饑荒問題,貫穿了種花家的歷史。他出生時,已經能吃飽穿暖了。不過那是祖祖輩輩辛勤奮鬥出來的。
元阿笙不是專業種田的,他拿出來的這些增產的東西,也是科普中學到的。放在現在也沒有捷徑,需要有經驗的人一點一點去嘗試。
他歎息,趴在顧恪決肩膀輕蹭。
“我無愧於心。”
“謝謝夫人。”顧恪決低頭,唇貼著他的額角,“謝謝阿笙。”
元阿笙笑了笑,安心地窩在他懷裡。
“其實我也是想你好一點。”
“顧恪決,遇到你是我一生所幸。”元阿笙捧著顧恪決的臉,擠了擠。
見男人在他手中依舊一本正經的表情,笑得歪倒在他的胸膛。“老正經。”
不一會兒,魚烤好了。
元阿笙將東西遞給顧恪決,中途卻被截胡。
“顧大人,好有閑情逸致。”
元阿笙捏了捏空蕩蕩的手心,懵懵地看向奪了魚的人。
顧恪決將還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拿下來握住,一邊去搶。“自己吃自己烤。”
燕寒州笑得賤嗖嗖,迅疾地將魚塞到自己夫人手裡。
賀子靜聳聳肩。“謝謝阿笙。”
元阿笙淺笑。“不客氣,小心刺。”
燕寒州攔住顧恪決來搶的手:“我們是客,你就是這麽待客的?”
元阿笙扯著顧恪決的袖子將人拉到身邊坐下。聲如清風:“還有呢。”
*
四人坐在火堆邊,元阿笙側頭望著地裡,那裡已經有農司的人過來幫忙。
手裡烤的兩條魚分出去,元阿笙又繼續烤。
等顧恪決拿著自己的那一份兒,他慢悠悠地挑刺兒,將肉放進元阿笙的嘴裡。
“你不是搶著要?”
顧恪決:“張嘴。”
元阿笙眨了眨眼,厚著臉皮吃下。
吃了個半飽,元阿笙推開他的手。“不吃了。”
剩下的顧恪決自己解決。
地裡,莊子上的人與農司的人忙得熱火朝天。顧恪決這邊,吃完了魚之後,他拿著棍子在火堆裡掏。
“還燒了什麽東西?”
燕寒州坐不住,蹲著離灰燼堆子近了些。
賀子靜拉著他的後脖頸帶回來。“遠點,別礙事兒。”
“我就看看。”
元阿笙一連掏出了五個黑乎乎的東西。
“圓疙瘩?”
燕寒州白著唇,一臉探究。他戳了戳自己這邊的一根,“這是番薯。”
“嗯。”
“軟了就可以吃了。”
土豆番薯元阿笙都是選的小的,烤熟用不了多久。
他挨個捏了捏,確定能吃了之後,他跟顧恪決一個土豆一根番薯,剩下的都給了燕寒州。
“嘗嘗。”
燕寒州與賀子靜都看著他的動作,學著將外皮剝了,露出裡面看著都軟糯的肉。
試著咬了一口。
他目光一亮。
顧恪決沒瞧他興奮得猶如失智似的。而是將重複前面吃的魚,將手裡的東西收拾好了遞到元阿笙的跟前。
番薯甜,土豆香。
尤其能充饑。
元阿笙吃了幾口,別開頭。他抿了抿唇,有些失神地看著對面已經像倉鼠似的夫妻兩個吃得手指黢黑,眼睛發光。
他抿了抿唇,有些意猶未盡。
小的時候沒吃的,冬天一見著奶奶燒火就會叫她烤上一兩根。
吃的是個童年樂趣。
細想起來,他也許多年沒這麽吃過了。
至於土豆。
他覺得現在又是有點辣椒面伴著,那一定味道加倍。
唇間一熱。
元阿笙斂眸。
“你不吃。”
“我嘗了的。”
“好吃嗎?”
“好吃。”
元阿笙心滿意足,彎了彎眼睛,直接“嗷嗚”一大口,將剩下的吃得乾乾淨淨。
“這下怕是吃不了午飯了。”顧恪決環著他的腰,低聲道。
元阿笙往顧恪決的身上一靠。“我覺得我還能在吃一點。”
“顧雲霽,這個!”燕寒州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純粹是激動的。
顧恪決看著他手裡的黑殼。
“土豆。”
“哪兒呢?帶我去看看。不!不用,你告訴我在哪兒,我自己找去。”
“屋裡堆著。”
“阿靜,走。”
賀子靜一把拉住人,無奈:“我是讓你出來休息的。”
“我沒想其他的,就是看看。”
論強,燕寒州簡直比牛還行。
賀子靜沒辦法,只能跟著他一起進去裡去找。
“相公,我們要去嗎?”
“不去。”
元阿笙身子一輕,他忽然勾住男人的脖子。“人多,你還抱。”
“如何,還抱不得?”
元阿笙眯眼。“我發現你成親之後是越來越無賴了。本性暴露。”
顧恪決沒反駁,低頭貼了下他的額頭。“睡吧。”
元阿笙打了個哈欠。
沒一會兒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夕陽已經西下。他找到顧恪決的時候,人在倉庫。
實際上就是一個屋子。
不過裡面堆積成上的土豆已經少了數十倍,現在可能就剩下十幾斤。
“都沒了?”
顧恪決轉身,摸了摸元阿笙的額頭。“夫人,對不起,我沒護住。”
“他們拿走了?”
“嗯。”
元阿笙點點頭。“看來今年就只能吃上幾個烤土豆了。”
多的是明年的種。
“燕寒州說,過幾天秋獵。阿笙想不想去?”
“去!”
四五天的時間,莊子上的所有人出動。將地裡的番薯全收了上來。
統共種了十畝地,平均一畝地下來是三千二百多斤。十畝地一共下三萬斤。
為此,顧恪決特地叫莊子上的管事做了一頓好的給忙碌了幾天的人吃。
而元阿笙,也拿上一點點的土豆回顧府。
*
秋獵的地方是皇家圍場。
幾座山圍起來,裡面放養著不帶攻擊性的動物。
夫夫倆坐著馬車到的時候,圍場裡的看台上,早已經坐了不少的人。
兩人皆是豐神俊朗。
相攜而來立馬吸引了不少的視線。不過沒誰敢直白地打量。
“燕凌看著又長高了。”
小皇帝坐在高台,一見他們來立馬衝著這邊矜持地點了點頭。
行跪拜禮後,元阿笙被顧恪決帶到他的位置。
高台下方,依次排開的是各家參與圍獵的青年少年。
小皇帝燕凌有模有樣地坐著打獵前的動員,元阿笙借著袖子的遮擋悄悄捏住顧恪決的一根手指。
“老顧,我們就這麽看著嗎?”顧恪決反客為主,握著他的手。“等會兒帶阿笙去玩兒。”
顧恪決知道自家小少爺喜歡與地裡的東西打交道,恰好這山林子裡東西豐盛,讓他放松放松。
馬兒奔騰,四個蹄子放開來跑。不一會兒便鑽入林子,消失在了視野。
“走吧。”
元阿笙看了看周圍烏壓壓的人群,悄悄跟著顧恪決離開。做賊似的,看著顧恪決好笑。
他們去的方向不是馬兒奔走的方向,而是後頭。
秋日的顏色比夏日的絢爛,站在高處望,紅色、黃色、淡淡的綠色如海浪一樣鋪開。
元阿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樹林中的空氣,心曠神怡。
“相公,會不會有暗箭射過來?”
“這邊獵物不多,都是些樹木,他們不會過來。”
元阿笙點點頭,牽著他的手往裡去。
樹林子裡草木深深,厚厚的葉子像毯子一樣,踩下去腳要陷落幾分。軟乎乎的腳感極好,元阿笙舒展眉頭。
“裡面有什麽?”
“有兔子。”顧恪決放低了聲音。
“兔子!”元阿笙低呼。
五米開外的草叢,一個毛乎乎的肥屁股對著他們。
顧恪決手中的石子兒一射而出。
元阿笙聽到一個悶悶的響聲,接著那毛乎乎的東西蹲在草堆裡一動不動了。
“死了?”
顧恪決領頭,將地裡的落葉先踩了一遍。“沒死。”
元阿笙蹲在兔子身邊,手指輕輕在它毛毛上戳了戳。“野兔子。”
“阿笙想不想養?”顧恪決找了些結實的草搓了幾下。
“養!”元阿笙不假思索道。
現在有辣椒了。
兔兔什麽的,麻辣最好吃了。
顧恪決輕笑。“那就多打幾隻?”
“好!”
兔子繁殖快,林子裡最多的就是兔子。
顧恪決將第一隻兔子的腳捆起來,後頭又陸陸續續地打了兩隻。
元阿笙見他越打越來勁兒,忙拉著他的手道:“不打了,夠了。”
顧恪決意猶未盡地丟下手裡的石頭。
“好。”
兔子被跟在後頭的顧冬撿起來放好。
元阿笙與顧恪決繼續在裡面閑逛。
“相公對這裡很熟悉。”元阿笙看著男人的從側臉,心中篤定。
“嗯,熟悉。”
“以前燕寒州覺得我性子悶,總喜歡讓我跟他們一起打獵。推遲不得,索性就繞到後頭來歇一歇,等時間差不多了再回去。”
算算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走著走著,面前的樹木紛紛讓路。兩人到了一個幾米高的坡上。
極快大石頭支出來形成了一個大的平台,站在這處能看到大半的山林。
微風拂面。
元阿笙舒服地眯了眯眼。他想也不想地先一步坐下來。
顧恪決笑了笑,挨在他身邊。“我猜阿笙會喜歡這個地方。”
“當然。”
層林盡染,各種大膽的色彩在葉子最後的生命盡頭全然顯露出來。置身其中,像步入了一個夢幻的童話世界。
元阿笙靠在顧恪決的身上,下意識地摸著他如玉的手指揉搓。
“相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色彩斑斕的世界迷了眼睛,元阿笙坐直。他側身看著顧恪決,低喚:
“老公。”
怕顧恪決不知道,他紅著臉解釋道:“我們那裡叫另一半叫老公。”
顧恪決摸著他的臉,眼裡漣漪四起。
他捧著小少爺的側臉,輕輕吻了下去。
“阿笙喜歡就好。”
風從四處而來,將兩人的發絲緊緊糾纏在一起。
元阿笙眼睫顫了顫,勾著顧恪決的脖子壓倒了人。唇分開的間隙,元阿笙不忘道:“相公,你看著別掉下去了啊。”
顧恪決悶笑。“原來你還知道危險。”
“刺激嘛。”
風聲掩蓋了細密的水聲。
攜帶著甜蜜美好的戀人密語,緩緩飄向遠方。
山川、樹木、草地是見證,石板、小路還有已經不見的綁了腿的兔子都留下來他們來過的痕跡。
十年百年,甚至永遠。
他們彼此相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