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隔著一扇門, 時其峰的大吵大嚷歇下好一會。
時舒豎著耳朵,之後卻沒聽到門外再傳來任何動靜。梁徑也在外面,應該是在說話, 可梁徑沒有他爹那樣狂暴, 說起話來也是慢條斯理的,除了偶爾的一點走動, 時舒什麽也聽不到。
醫生在給他做耳鏡, 他歪著腦袋,臉上火辣辣的疼。
小時候,時其峰打他,是因為他大逆不道咒自己老子去死。現在打他,還是因為他大逆不道,要死要活要和梁徑談戀愛。
不是沒想過一旦時其峰知道, 結果會怎麽樣, 被打也早在意料之中, 早晚的事。
只是那巴掌真到了臉上,心裡還是會難過。
時舒伸手摸了摸臉, 腦子裡一會冒出圖書館裡時其峰震驚憤怒的模樣, 一會又冒出時其峰剛才在門外暴跳如雷說的那些話。
不得不說, 時其峰在最關鍵的問題一針見血。
十八歲那年暑假梁老爺子在書房和梁徑說的話,時舒也知道。
時舒嚇了一大跳,捂著耳朵又有點難受。
眼下,時其峰已經把這種印象完全投射到了梁徑身上。
在時其峰看來,這段感情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結果,時舒在這段注定沒有結果的關系裡只會受到傷害。因為梁家根本不會允許家族往後沒有繼承人。也因此,時其峰理所當然地覺得,梁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欺騙時舒、就是在玩弄他的兒子。
這麽粗暴的舉動肯定不會是梁徑。時舒知道,梁徑即使發起火來也是溫文爾雅的,何況摔門。
時舒坐在椅子上,走神瞧著醫生背影,不由琢磨,難道梁家手底下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沾點“梁徑”嗎
這麽想著,轉念又想起前一刻時其峰大罵梁徑和梁家人的話。
可怎麽證明啊。難道讓時其峰看著他們談戀愛?
十幾歲的時候,時舒不會去思考時其峰火爆脾氣背後的緣由與顧慮,父子之間永遠劍拔弩張。加上時其峰的欺騙,時舒更抵觸去“理解”他。現在他二十多歲,慢慢開始從時其峰的角度想著解決問題。最大的原因當然不是他一夜之間明白了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而是他想要與梁徑在一起——往後不會再有突如其來的“外界因素”將他們分開。
夏夜驚雷,暴雨如注, 透過門縫,他一眨不眨看著祖孫二人對峙, 擔心梁徑更勝於擔心他們這段關系。
只是這種“考量”落在時其峰眼裡,簡直偏心得不能再偏心。
時舒慢慢地想,時其峰反應這麽大,更深的原因大概就在這裡——這種“父母之愛”太過曲折,總是不會第一時間訴諸語言,總是需要他們各自冷靜下來一點一點地摸索。
門猛烈撞上門框,房頂都跟著震了震.肯定有誰怒極離開了。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天巨響。
時其峰到底怎麽了.
短短一上午,事情的發展好像越來越糟。
老人家不相信他們能長久。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與其說是一段“寬限”, 任由他們發展, 不如說是兩害相較取其輕——梁老爺子看重梁徑,自然會站在梁徑的角度最大可能地給予緩衝。
他默默歎了口氣,覺得眼前就是一個死胡同。時其峰的“替他著想”也不是毫無道理如果可以向時其峰證明——
時舒點頭說了聲謝謝。
撞門聲響起的時候,醫生朝後看了眼,處變不驚的神色,也沒急著出去查看,直到收拾完手上的東西才出去。
時舒不是很了解時其峰生意場上的事,只是之前聽梁徑說過幾次他的那些遠房親戚。剛來英國那陣,梁徑還特意拜訪了幾位。只是每回回來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好像他去見的不是梁家人,而是殺了梁家的人。
時舒有點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激怒時其峰到這個地步。可圖書館那會口不擇言,也是真的害怕時其峰一怒之下讓他轉學、讓他再也見不到梁徑。
檢查很快結束,醫生告訴他耳朵無大礙,沒有發生外傷性的鼓膜穿孔,就是需要休息。
時其峰就是這個外因。大喊大叫、拳打腳踢頂多只能遏製,要徹底消除,就得需要更妥善的處理方式。
梁家旁支雜亂,表面上看,家族事業做得大,又都是一個姓,看著很是齊心。但計較起來,人品過得去沒幾個。生意場上卻都借著梁家的聲勢打交道,得罪了不少人。等麻煩到了眼前,往往都是大事,於是,十次裡九次,牽一發動全身,大費周章。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梁徑對自己的兒子多有照拂,時其峰一直覺得梁徑是個知書明理、處事穩重的好孩子。這件事將這些都顛覆了。在他看來,梁徑這些年完全就是在偽裝。往後,無論梁徑做什麽,時其峰多少都會帶點看法。
給他檢查的醫生在外面和梁徑說話。
時舒愁得眼冒金星,也可能是餓了。他四處打量,見一旁病床上有兩個很可愛的海豚抱枕,時舒立馬想起遠在江州家裡的那隻陪伴自己很多年卻無法跟著自己遠渡重洋的大海豚。
梁徑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平躺著,一手環著一隻海豚,一雙眼很認真地和天花板對視,思緒不知道漫遊到哪裡了。
“時其峰呢.”時舒有氣無力。
梁徑站床邊伸手碰了碰他紅腫的臉頰,沒有立刻回答。
“啊?”時舒轉眼看他。
見他這樣,梁徑笑了下,“說是去請律師了。”他語氣隨意,好像在說天氣。
耳邊傳來梁徑的話,內容實在離奇,時舒反應不過來,以為自己幻聽了。
傻了半秒,他坐起來,看著神色自若的梁徑:“啊?”
梁徑笑,俯身親了親時舒嘴唇,“還疼嗎?”
時舒推了推他胸口,皺眉:“你在說什麽啊?”
“沒什麽。你爸要告我。”
時舒眼都忘了眨:“.”
梁徑在床邊坐下,把瞬間呆滯的時舒按到懷裡,然後低頭埋進他的頸窩很慢地呼吸。時舒的肌膚、氣息熟稔的衣料貼著他的下頜和側臉,讓他感到無比安寧,那些被時其峰激怒而產生的負面又陰暗的情緒也平複不少。
時其峰氣得要告他搶兒子。梁徑想,誰告誰還不一定。他動手在先,自己有大把的理由可以告他。
但是他又想,時舒肯定會為難。
“他不正常.你也有病。”好一會,時舒小聲嘀咕。
梁徑忍不住笑。心情愈加舒適。
他彎起嘴角,埋時舒頸窩點了兩下頭——純屬對老婆說的話給予反應,但轉念,又不滿時舒將自己和時其峰並列,“老婆”
時舒歎氣,拍了拍梁徑背,越想越無語:“老婆老婆老婆,除了叫老婆還能幹嘛?只會給老婆惹麻煩.以後你們兩個就不要交流——”
話沒說完,他就被梁徑捧起臉狠狠親了一口。
“唔——”接著,嘴唇被咬了下。
咬他又含他,牙齒和舌尖像是愛極了他,可這種喜愛裡還有一點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氣惱,只能咬一口舔兩下,往裡用力含住時舒的舌尖,用這種方式讓他乖乖住嘴。
時舒被親得臉紅,嘴巴發麻。
“我好餓。”時舒往後靠了靠,捂著嘴巴說話,眼神機警,以防梁徑再逮他咬他。
一上午的講座,中午本來約著一起吃飯,誰知憑空出了這遭,眼下還有莫名其妙的“官司”.時舒餓得頭暈。不過他覺得是被親暈的。
梁徑拉他起來,“現在就去吃。”
時舒彎身往下找自己的鞋。梁徑盯著他的腳尖對著鞋勾來勾去,索性蹲下來給他穿。
見梁徑伸手就要來捉自己的腳,時舒笑著往回縮,正要說什麽,余光裡一道冒火的目光直直射來。
門邊,時其峰瞪著時舒,還有背朝他給自己兒子穿鞋的梁徑,氣得說不出話。
“你們——”
時其峰先是指了指時舒,下秒又去指轉頭表情瞬間冷漠的梁徑,拚著吃速效救心丸的心率說道:“給我——”
時舒搶答:“不分開怎麽樣?再打我一頓嗎?”
聯系律師的路上時其峰已經稍稍冷靜,這下又被時舒氣噎,但他畢竟是跨國公司的總裁,衝動過後會有更縝密的解決方案。
他瞪了眼時舒,偏頭瞥向門外。
很快,秘書小項帶著食盒進來。
有且只有一份。
很明顯,時其峰路上惦記兒子沒吃飯,特意繞路去了一直去的餐廳打包。
時舒瞧了一眼:“梁徑沒有嗎?”
梁徑笑:“你先吃。我——”
“你管他幹什麽?!”時其峰是真的想罵人了,但是他看見時舒臉上的紅腫,一下又降低音量,好聲好氣:“小寶趕緊吃,不然胃不舒服。”
先前想了好多,時舒覺得還是不要再正面刺激了,他伸手拉了拉梁徑衣角,“我們一起吃好不好?你不要走。”
他覺得自己特別可憐,硬剛只會讓事態越發不可收拾,可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眼下,自己又好像一隻梁徑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時其峰打包扔去澳洲的包裹。
梁徑哪裡想走。
他移來小桌板,把食盒擺好,旁若無人地親了親時舒嘴唇,“不走。”
時舒點點頭。
食盒裡分出一半的飯菜給梁徑,梁徑當著時其峰的面就吃了。時其峰坐在一邊,好幾次想上去揪著梁徑給他來兩拳。但這裡是梁家人的地盤,門後面不知何時來了好幾個轉悠的人。時其峰冷笑,沒說話。
湯還是熱的,時舒一邊喝一邊琢磨時其峰的臉色,越看越不放心,對梁徑說:“我感覺我要被抓走了”
梁徑放下筷子,他吃得很快,紙巾擦了下嘴唇,語氣很淡:“律師在,他不會怎麽樣的。”
一旁,時其峰聞言:???到底誰請的律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