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梁徑沒有直接跟進二樓臥室, 他站在門口,看著時舒在落地窗前盤腿坐下,低頭撥弄手機。
好一會, 他沒什麽動作, 也沒什麽聲響,只是坐著。
陽台寬闊, 陰涼處幾盆小蒼蘭還沒到秋季的花期, 青綠莖葉挺拔柔韌,穗子一樣的花箭躲在裡面,忽隱忽現。它們喜溫喜潮,這會擺在角落裡,安靜又乖巧。
另一邊的花架上,好幾株薑花卻已經大張旗鼓舒展開, 架勢很足, 只是雪白的花瓣蟬翼般輕薄, 受不住一點風聲,也禁不住筆直照射的陽光, 一直在很輕地顫動。
梁徑倚著門框, 打開電腦。
英國那裡有幾個叔伯幫忙聯系, 申請方面問題都不大。時舒感興趣遊戲專業,他也問了,只是內容比較駁雜, 涉及程序開發,還有一些和美術相關的製作技術。
梁徑回想了下時舒從幼兒園開始的美術課成績, 不能說差, 但也實在偏於印象幾何。就憑他曾經把他們五個人的腦袋畫成菱形、梯形等不是圓形的輪廓——雖然時舒說這是“特點”。
不過
梁徑轉頭看了看背朝他獨自坐著發呆的少年, 如果時舒想學的話, 也是可以的。
只要時舒想,梁徑覺得都不是問題。
“媽”
身後傳來時舒很輕的聲音。
梁徑合上電腦看向他。
“嗯看到了。”
時舒垂著頭,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去撚腳邊的地毯,很細致地捕捉電話那頭舒茗的聲音,開口語氣猶豫:“.那你去了?是不是有什麽事你們”
舒茗隻簡短說了一句,時舒聽完更低聲地回:“哦嗯。和梁徑他們在一起——啊,沒事。那你去忙吧嗯,媽媽再見。”
前後隻通了不到一分鍾。
梁徑皺了下眉,注視時舒垮下來的肩。
過了會,時舒轉回身,手機往床中央一扔就趴在床沿不動了。
梁徑走進去,關上身後的門:“說什麽了?”
時舒埋在臂彎裡:“你不是聽見了?”他知道梁徑跟他上樓了,就在他身後。
梁徑把電腦放桌上,走過去坐在床沿,摸了摸時舒露出來的後脖頸:“沒聽清。”
語氣倒是坦誠。
時舒好笑,悶聲笑了一會。
過了會,他偏頭往上瞧梁徑。梁徑注視著他,見他瞧他,微微笑了下。
“和以前一樣。讓我不要聽網上瞎說,只是一趟私人行程。確實去見時其峰了,但沒說什麽事,應該是有什麽事的.”時舒垂下眼睫,很快抿了下嘴角:“就是不想讓我知道罷了。”
他的父母好像從作為父母的那天起,天然地就在一些事上達成了默契:若非得已,不要告訴時舒。他還小。
舒茗和時其峰會一遍遍和他說“不要相信”、“不要亂想”、“都是假的”,但卻從來不告訴他該相信什麽、可以想什麽、什麽是真的。
梁徑:“然後呢。”他的手沒有離開時舒後頸,這會撫摸得尤其慢。
“然後就說暑假好好玩——玩、玩、玩,天天讓我玩時其峰之前也總說讓我去澳洲玩你說我爸媽是不是適合做聞京爸媽?”
梁徑笑。
說起時其峰,時舒想起附中放假那會時其峰打來的電話。
對話都很正常,時其峰罵他“兔崽子”也很正常,只是好像確實不對他每年暑假必須去澳洲抱有執念了。
時舒趴著,慢慢閉上眼睛。後頸撫摸的力道恰到好處。
“梁徑,你說成年是不是意味著爸媽就真的不會管你了?你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了?”時舒歎了口氣。電話裡他其實想追問的,但話還沒到嘴邊,下意識就順從了舒茗岔開的話題。
梁徑沒說話。
他心底最隱秘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
見梁徑不回他,時舒睜開眼BaN:“啊?”
他想要梁徑回他,於是發出一聲“啊”來催促,只是這樣顯得更可愛——或者說,在梁徑看來,十分可愛。
於是,梁徑低頭親了親時舒“啊”來“啊”去的嘴唇。
他確實只是想親一親,安慰多於其他。
可當梁徑嘴唇碰了兩下稍稍離開的時候,時舒不知道,他下意識往前追了追,粉潤溫軟的唇瓣往他面前湊,烏黑濃密的眼睫微闔,和陽台上輕盈蹁躚的小薑花一樣,纖細顫動。
“時舒.”梁徑低低笑,屈指碰了碰時舒嘴唇。
時舒睜開眼,明白過來有點臉紅。但他在梁徑面前最不缺的就是理直氣壯。
他乾脆仰起頭閉上眼:“哎想親久一點嘛。心情不好沒看出——唔。”
梁徑捧起時舒臉頰,很溫柔地和他接吻。
後來倒是親得夠久,久到時舒捂嘴不讓親,他還捉住他的手去親別的地方。時舒覺得他一聲不吭動作倒大,臨到頭又要扒他,時舒嚇得往陽台跑。
兩個人在樓上黏黏糊糊,樓下的小夥伴心照不宣,也不提這兩人為什麽還不下來。一個電話肯定用不著這麽久,但小情侶打電話就不一定了。
聞京一個人消滅了大半的瓜。快吃完的時候他才有點不好意思,把青白圓潤的瓷碟往原曦和方安虞面前推了推。
原曦和方安虞在討論英語語法題,見狀兩人抬頭看他。
聞京摸了摸鼻子:“那什麽.不吃就沒了。”
原曦:“.”
方安虞:“.”
不過兩人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一人一瓣一邊吃一邊說。
聞京趴桌上聽了會,聽得想睡覺,便仰頭去看一聲不響的樓上,坐沒坐相,椅子翹起兩腿往後傾。
琢磨半晌,聞京忽然嘖嘖兩聲,來了句:“自此君王不早朝啊.”
原曦:“.”
方安虞:“.”
方安虞來勁了:“我要告訴時舒!”
聞京呵呵:“告唄!我怕他?!”
原曦笑。
等方安虞終於做完一張英語,聞京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提議開車出去轉轉,想起什麽,轉頭問原曦:“你姥爺是不是要在塘裡種荷花?”
方安虞朝原曦看去,原曦疑惑:“你怎麽知道?”
聞京指了指空了的瓷碟:“鎮上買瓜的時候看到姥爺挑蓮子,說是要拿回去種。”
他話剛說完,正巧吳爺拎著一簍大青魚走到廊下,朝他們道:“我和他說的。塘裡的泥太好,放著可惜。顯雲寺每年禪會荷花緊俏,到時候他種點好品種,說不定還能拿個獎。獎金不少呢!小梁媽媽前兩年不是也拿了獎。”
原曦笑:“姥爺年紀大了!估計弄不動。我媽還打算明年接他回南棠住呢。”
吳爺笑,沒再說什麽,繞到中庭的時候忽然問:“小梁呢?”
“和時舒上樓做英語聽力去了。”聞京語氣隨意,說完立馬岔開話題對吳爺說:“爺,晚上吃魚嗎?清蒸還是紅燒?”
吳爺一邊朝後廚去,一邊頭也不回笑著說:“都有。你們來吃。”
“行啊!”
吳爺走後,原曦方安虞朝聞京豎了豎拇指。
方安虞:“你也太順溜了。我還在想怎麽回合適呢。”
原曦看了眼樓上,搖了搖頭,語氣說不上讚同還是別的什麽:“我覺得梁徑真是不怕。怎麽還不下來”
聞京拿出車鑰匙,招呼他倆:“行了,別在這聊。”
三個人一起朝外走,準備去看看原曦姥爺的荷塘計劃。
太陽實在大,車裡跟火爐似的。
方安虞打開車門還沒坐進去就被車內高溫逼得後退。
“不是.你們見梁徑從小到大怕過什麽嗎?”
聞京探身進去開了空調,一會功夫他已經滿頭是汗,出來又把後座車門打開,等著溫度散一些。
原曦摸了摸滾燙的梁宅門壁,輕聲:“不過梁徑還是很謹慎的。”
聞京好笑:“他是謹慎。但也不代表他怕啊。”
方安虞做題上腦,這會琢磨出聞京話裡的意思:“確實。”
頓了頓,他小聲對聞京和原曦說:“我還覺得他有點恐怖。”
他以為聞京原曦會質疑他,誰知他倆異口同聲:“你才覺得啊?”
方安虞:“.”
關上車門,三個人已經熱得躺平了。
聞京慢慢把車子倒出去,後視鏡裡看了眼原曦,倒是有點驚訝她為什麽會覺得梁徑“恐怖”。
“梁徑從小對你不挺好?上小學那會,你被人藏了書包,他後來還送了你一隻新的。”
原曦低頭給時舒發信息,告訴他們出門了,聞言抬頭:“那是丁雪阿姨讓他送的。”
聞京:“哦。”
方安虞:“聞京,這你都記得?小學哎!”
他話說完,聞京似乎也有點詫異自己“奇異”的記憶力,不過他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廢話!我可是幫她打了架!後來又被我老子揍!不記得才怪!”
原曦笑出聲。
方安虞做作業做上頭,邏輯保持縝密,還是不大搞得清“打架”、“被揍”和“梁徑送了原曦一隻新書包”之間的聯系。
但他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自己想了會就朝窗外明亮廣闊的原野看去。
這會,梁宅二樓。
跑到陽台的時舒被攔腰抱回了床上。
時舒笑得不行,躺平的時候背心一陣鈍痛,立馬嗷嗷叫喚。
梁徑把人撈起來,拿出他一開始亂丟的手機,然後抱著人一起躺下。
好一會,兩個人都沒說話。時舒望著寬寬的陽台,還有花架上的那幾株雪白薑花。陽光太強烈,他看了會就覺得眼睛暈。
閉了閉眼,時舒輕聲說:“早上忘記澆水了”
“嗯?”
梁徑沒聽清,他低頭嗅了嗅時舒耳後發梢,是剛剛在陽台被太陽曬了會、沾上的薑花香味,一股很淡的氣息。
時舒翻了個身,外面太亮了,面朝梁徑胸膛的時候,光線一下柔和許多,他對著梁徑胸口說:“早上忘記給花澆水了。”
梁徑沒說話,摟著他,一隻手讓時舒枕著,另一隻原本隔著衣服撫摸他後背,這會慢慢往下伸進去揉他細窄柔軟的側腰。時舒嫌癢,往後躲了躲,被梁徑摁著後腰直接摁回來。
“我明天早上也要起來跑步。這樣就不會忘記澆花了。”過了會,時舒說,他抬起頭去看梁徑,下巴抵著梁徑胸膛,表情認真。
梁徑垂眸看他一眼,明顯心思不在,聞言“嗯”了一聲:“爬起來再說吧。”
“你叫我啊。”時舒不滿:“你叫我。”
梁徑只是看著他。
時舒固執道:“你要叫我。”
梁徑好笑,還是沒說依他。
回來這麽多天,就成功一次。好不容易把人叫起來,梁徑去刷牙洗臉,時舒打著哈欠往陽台去,說要吹風醒腦,可夏天的晨風暖融融的,半途醒到一半的腦袋又點起來,蹲在花架前差點睡過去,被梁徑拎起來強製刷牙的時候眼睛才完全睜開。
好不容易輪到跑步,梁徑一身黑色健身速乾衣站門口等人。太陽都快出來了,終於等到白T短褲一身懶洋洋的時舒推著前些天騎去四屏山的那輛青綠色自行車出來。梁徑無語至極。時舒不好意思,說騎車也算鍛煉對不對梁徑不想理他,轉身跑出去,對他個大頭鬼。時舒就慢悠悠騎車跟他後面,梁徑梁徑梁徑叫個沒完。梁徑快被他磨死了。
回程卻不知怎麽,莫名其妙成了梁徑騎車帶人回來。時舒靠他後背又囫圇睡了個回籠覺,又香又甜,不要太有滋有味。快到家那會簡直沉浸夢鄉,上半身沒骨頭似的,人都摟不住了,垂著兩手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梁徑敲醒。
所以,梁徑怎麽可能答應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