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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你沒有竹馬嗎》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適合出海的天氣十分嚴格。

  風太大或者陽光太強烈都會影響遊艇行駛安全。

  原曦坐在礁石上望著海面, 潮濕細膩的海風從遙遠的海平面吹來,視野盡頭,天光沉入海色, 瞬間風起雲湧。

  忽然, 礁石群另一側傳來時舒的聲音,不停讓她看過來, 原曦好笑, 轉臉去尋時舒。

  拍立得很快打印出照片。

  時舒甩著小方片朝她跑來。

  “可可姐說風還是有點大,我怎麽覺得比剛才小了點”他朝坐在高處的原曦舉起照片:“是不是有種上個世紀電影畫報的感覺.”

  下午四點多,光線並不如中午那會透亮,像是穿過幾層磨砂玻璃,好不容易才照射進這方天地。

  照片近處,黑色礁石嶙峋突兀, 長發女孩坐在上面, 白色裙邊在海風裡微揚, 十分養眼。原曦抱著好大一隻寬沿草帽,鏡頭抓住的笑顏乍看鄰家一樣舒適, 但看久了, 如同她身後蔚藍無際的海水, 有種不動聲色的大氣。

  “從小到大,我們五個裡被打得最多的就是他了,估計擔心董芸阿姨和他爸說.那就真的完蛋了。聞叔打他可從不留情,方安虞小時候還被嚇哭過。”

  “無聊。”時舒坐下來,頓了頓,沒好氣:“梁徑怎麽也這樣!”

  原曦再次無語,她乾脆壓下帽簷,眼不見為淨。

  “你小心點.”原曦看他在礁石上很謹慎地踩來踩去, 不由好笑。

  班級而已,怎麽會限制時舒小朋友的發揮。

  時舒站起來,對沙灘上的聞京大喊:“幹嘛啊!”

  五個人一起升附小,一年級的時候都不在一個班。

  梁徑像是有所感應,知道時舒不會原地好好待著超過三秒鍾,這邊時舒剛爬上第二塊礁石,他就起身朝他們看來。

  原曦看他:“你就會告狀。”

  余光裡, 剩下三個男生在沙灘上撿海星抓螃蟹。

  原曦戴上寬沿草帽,嘟囔:“好幼稚”她低下頭,下巴擱膝上,盯著自己翩躚的裙擺。

  這會,無人機降低了些,隔著一段距離,朝他倆忽上忽下地打量。黑乎乎的攝影探頭一本正經,奇怪又好笑。

  時舒:“反正我告狀老師都信我。不像聞京,沒人信他。”

  風小了些,無人機緩緩定在半空,聚焦穩定之後,又小心翼翼朝原曦湊了湊。

  時舒回頭,笑著朝梁徑擺了擺手,緊接著,長腿很不客氣地朝斜前方大步跨上,整個人往上一聳,下秒就一屁股坐在了原曦身邊:“讓我看看——”

  聞京控制的無人機就在他們這片漫無目的地漂移,遇著強烈海風,不時發出低頻運作的聲響。

  原曦不說話。

  原曦抬頭,看著謹慎挪跟前的無人機,不知作何表情。片刻,像是忍不住,偏頭笑起來:“無聊。”

  所以,每回下課,十分鍾時間,時舒能從一班逛到四班,流水席都沒他順溜。和原曦討論ABCD,和聞京打招呼,和方安虞抱一會,最後再去梁徑那坐一會他的板凳,然後心滿意足拍拍屁股回自己班。剛到新環境,男生一般都激動得不行,房頂揭瓦是輕的,上課還有背朝老師欣賞後面圖畫的同學。女生就比較拘謹,新的班級新的同學,說話都小聲,交了新朋友也不會一下吆三喝四,就連下課邀請一起上廁所,互相之間都會猶豫半晌。所以有時候被男生欺負了,女生們也只會乾坐在座位上著急,或者抹眼淚,等上課鈴響,老師出現主持公道。

  有一回下課鈴響,時舒合上書本,慣例背上水杯出發找發小——水杯會在梁徑那一站被梁徑灌滿——哪想他剛到一班門口,就見原曦和一個男生在吵架。

  草帽間漏進的細碎光點落在原曦白皙的臉龐上,微微彎起的嘴角弧度有些無奈。

  時舒放下照片朝遠處眺望。

  坐在高高的礁石上,好像對風的感受也立體了許多。

  視野盡處的海平面果然翻卷起了雲霧。

  時舒朝聞京看去,他正在操縱遙控器,梁徑站他身旁。方安虞還蹲在沙灘上揀貝殼,上課都沒這麽認真。

  原曦笑出聲。

  過了會, 他把拍立得掛上脖子, 往原曦坐的高地艱難走去。

  這可是很少見的。大家剛認識一個多月,男生之間打架多,女生之間吵架多,但女生和男生吵架的,極少。

  “梁徑在看你。”原曦說。

  時舒扭頭看了看,想起什麽,問原曦:“你還生聞京氣嗎?”

  但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頭頂雲層散開,明亮日光傾瀉下來。

  時舒瞧著笑出聲,頓時明白:“聞京想看你還生不生氣!”

  原曦看著照片,沒扎起來的頭髮不停貼上臉頰,她伸手抓住, 對下面的時舒說:“從這裡看過去,海面上的風還是很大的。”

  時舒從小就很認原曦的判斷,小聲:“好吧。我也覺得.”

  “你還記得小時候你被人藏書包,聞京幫你打架嗎?”時舒笑眯眯,替聞京邀功也不忘給自己記一筆:“不過我也去告狀了!”

  原曦見他抱怨,笑著說:“你們四個都幼稚。”

  方安虞跑過去和梁徑一左一右低頭看成像視頻,過了會,方安虞笑得彎腰。梁徑也抬頭笑起來。

  原曦一班,聞京二班,方安虞三班,梁徑四班,時舒五班。因為舒茗的不著調,時舒晚了一個多月才進班。那會班上的小朋友處得差不多,也大都結了對。新同學時舒進去,好幾天沒人和他做朋友。

  海鹽潮濕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仔細嗅聞,一絲絲深海藻類混合沙漬的粗糙鹹味十分明顯。

  “和他計較什麽。無聊。”過了會,原曦輕聲笑了下,歪頭看時舒:“你說他是不是腦子不大好?‘一點心意’.怎麽想的啊.那會我差點都凍住了.直接說實話不行嗎難道方安虞媽媽還會趕他回去?”

  時舒趕緊上前,一打聽,是那個男生體育課的時候趁大夥不在,偷偷藏了原曦書包,想惡作劇。原曦問他他還吊兒郎當,死不承認。時舒火速扭頭,去二班喊聞京,聞京聞風出動。時舒瞧著他風風火火的背影,反應過來又去三班拉方安虞,半途遇到見他遲遲不來就出來找他的梁徑,也一把拉上去幫架。

  本來,這件事怎麽著都只是一班內部矛盾,等著上課鈴響就好。但在某個遊離因素的推動下,成了附小史上最嚴重的一次低年級大混戰。

  先鋒到達的聞京,衝上前二話不說一拳把那個男生揍得趴地上,然後拉起一旁呆住的原曦,說去找書包。

  一班男生定睛一瞧,咦,你不是我們班的啊!再一瞧,不得了,居然拉我們班女生的手!!!

  於是,這件事眨眼變了性質——本班男生出來幫原曦,是行俠仗義,換成外班出頭,那就是關你屁事。

  方安虞時舒和梁徑見聞京被一班圍攻,當然不可能視而不見,於是,三個人一窩蜂上去出拳。中途時舒被梁徑推出來摁一邊,凶他不許動。

  一班男生見又加進來幾個幫架的,心想當我們班沒人是不?

  其余幾個班見自己班男生被一班圍住,更不可能袖手旁觀——畢竟剛建立起的兄弟情,正等著這種大好時機考驗考驗。

  混亂現場,時舒急得不行,又怕梁徑凶他,只能“下下策”去找老師告狀。

  後來,五位的家長都被請到學校,加上那位惹事的男同學的家長。惹事的男同學被要求向原曦賠禮道歉。聞京因為先出手打人,被聞康在走廊揍了一頓。方安虞瞧著嚇哭了,眼淚剛掉下來,被董芸疾言厲色地訓了回去。梁徑聽丁雪的話,隔天給原曦送了隻新書包。時舒和舒茗詳細叭叭了前因後果,義憤填膺的。舒茗本來想說他幾句,畢竟這件事能擴大成這樣,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兒子。但對上時舒正義感十足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事情發酵成這樣,老師們著實想不到,多番研究之後,決定給他們五個換班——

  於是,五小只在一年級下半學期成了同班同學。

  雞蛋確實不能擱在一個籃子裡。

  但如果有一隻雞蛋會竄籃,那就需要好好考慮了。

  之前出海歸來的漁民正在卸貨,灘塗上拖曳出好長一截漁網。

  海風鹹濕,雲層變淡。

  天光雖然依舊明亮,但顯出幾分鍍金的光澤。

  時舒瞧見,坐不住,把照片和拍立得都給了原曦,跑下去看熱鬧。

  “這麽多”

  時舒站在梁徑身旁,一船海貨全部卸下來,鋪了好幾米。

  海魚種類豐富,顏色形態各異,千奇百怪。

  有的長著長須,周身滑溜,有的背鰭腹鰭全是尖利的刺,而有的,水彩似的招展,但小黑斑遍布,一眼就讓人覺得這魚不簡單。

  “都能吃嗎?”

  時舒見船上還有熱氣騰騰的鍋,看得出,漁民出海,餓了直接幾條處理下鍋。

  梁徑:“有些可以,有些不可以。”

  時舒:“.”

  他蹲下來看距離最近的一隻像泥鰍又像青蛙的魚類。前額兩隻眼球高高突起,渾身都是灘塗上的泥。看上去又醜又小又有點凶巴巴。

  “泥鰍嗎?”時舒仰頭問梁徑:“這個可以吃吧?”

  梁徑笑:“可以,但不是泥鰍。是彈塗魚,俗稱跳跳魚,背眼蝦虎魚亞科。水陸兩棲吧。嘴和皮膚都可以用來呼吸。你眼前的這隻.應該不是海裡捕上來的,是剛才拉漁網的時候從泥裡卷出來的——嘴巴都張著呢。”

  時舒點點頭,又指不遠處成堆海魚裡幾隻模樣特別漂亮的:“那些也可以吃嗎?”

  梁徑走過去看了下,回頭對時舒說:“你怎麽盡想著吃?”

  時舒:“釣上來不就是吃的。而且不是說海魚味道很鮮美嗎。”

  梁徑無言,半晌道:“確實都可以,但刺有毒,需要好好處理。處理不當,出人命的都有。”

  他看上去不像在嚇他。

  時舒和他對視幾眼,小聲:“不就是讓我別吃的意思.”

  他繼續低頭看髒兮兮的跳跳魚,忽然覺得自己和它一樣,年紀小小,可憐兮兮。

  身後噠噠噠的腳步聲。

  方安虞跑過來:“哇!感覺比河裡釣的青魚什麽的都多,海魚這麽好釣嗎?我們去釣海魚吧?剛才可可姐打電話來說可以出海了,這個點正好去看日落!”

  時舒站起來,走到跟前細看那山堆堆似的海魚,不說話,看上去有些鬱悶。

  梁徑見他一臉失落又有點饞的意思,好笑,想了想,轉移時舒注意力:“要不要去釣魚?海魚比淡水魚凶猛,容易咬鉤。”

  時舒拿眼角余光瞥他:“釣上來幹嘛?觀賞嗎?”

  梁徑笑,看了眼專注觀察海魚的方安虞,伸手去握時舒手腕:“走吧。先釣再說。好吃肯定給你吃。”

  暮色在六點左右降臨。

  被烈日暴曬一整天的海水開始散發熱度,遊艇飛速馳過,濺起的雪白浪花都帶著溫度。

  長雲被晚霞燎了邊,如同鳳凰尾羽掠過天際,火星粼粼。蔚藍海面也被燒著,隨著落日漸沉,海水浮動翻滾,像是要沸騰。

  方安虞首戰告捷,釣上來一隻氣鼓鼓的刺魨。

  原曦笑得不行,還給它拍了張拍立得。聞京十分新奇,帶好手套去捏它,想看看哪裡可以把它戳漏氣。

  時舒見狀,來勁了,雙眼立馬亮晶晶,轉身也要去找手套。

  好像只要晚一秒,聞京就會把刺魨戳爆,輪不到他了。

  梁徑一臉我就知道,趕緊捉住時舒的手,不許他亂碰。

  時舒怎麽都拿不到手套,瞪著梁徑,感覺自己快成全身炸尖的刺魨了!
  偏偏梁徑瞧他這副樣子還忍不住笑,在他耳邊說:“你看像不像你?簡直一模一樣。再瞪我?要親了是不?”

  那會梁徑把他摁在懷裡親了兩口,背朝所有人。

  從他倆的身影看,熟悉的人隻當又在鬧——這畫面太過熟悉,還沒刺魨來得新鮮。

  可是刺魨知道,梁徑趁所有人不注意親了時舒,就在聞京想著法子戳它的時候!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眨眼間,晚霞鋪滿整片海域,巡遊的鷗鳥停留在半空,好像也被這道海天一色震懾。

  他們五個人背朝日落合影。

  原曦站中間,左邊是時舒和梁徑,右邊是聞京和方安虞。

  五個人笑容滿面,意氣風發。

  方安虞腳下,刺魨被戳得快要爆炸,瞪著鏡頭不明所以。

  靠岸下船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海與天的邊際變得模糊,最後通通浸入一片深藍。耳邊傳來的潮聲卻大了些許,停泊的帆船漸漸變成一個個虛影,隨著潮漲潮落在夜色裡起伏搖曳。

  周愛玲讓他們參加明星們的沙灘自助晚宴。

  於是,五位青少年端著餐盤穿梭在珠光寶氣的明星堆裡。

  有些名氣大,一眼就能認出,他們面容精致,典雅高貴,舉手投足都是影帝影后范。有些名氣小,要拿手機搜好一陣才能想起來是誰,但也是一身不菲,聚光燈下熠熠生輝。

  五個人都比較害羞。遇到喜歡的明星,也不是很敢上前去合照。

  最後,待著待著都有點無聊了。

  盤子裡裝滿食物,聞京趁周愛玲不注意,揪著時舒打掩護,拎走兩瓶香檳,五個人一溜煙跑到最近的沙灘上去玩。

  香檳打開“啵”的一聲。

  清爽純淨的高檔酒香無比誘人。

  沒有高腳杯,他們挨個對著瓶口喝,感覺十分新奇。

  夜幕降臨,白日晴空殘余的熱度保留在了海水和沙子裡。

  海水來了又去,細沙堆疊塌陷,漫過他們的腳底,沒過他們的腳面,每個人腳底板都暖呼呼的。

  頭頂星空繁密。

  浩瀚無邊的海像是被懸掛了起來,那些翻滾的白色浪花從遙遠的地方看去,就像星子一樣奪目。

  “你們以後想做什麽?”

  方安虞把餐盤擱膝上,一邊剝皮皮蝦,一邊問。

  他純屬想到了白天周愛玲調侃他回去下棋的話,對小夥伴們的職業理想不禁充滿好奇。

  時舒剛喝了口香檳,這會含在嘴裡還在回味,聞言趕緊咽下:“誰問誰先說。”

  梁徑:“.”

  方安虞捏著皮皮蝦,說:“不下棋做什麽都好——繼承家業吧!哈哈哈!”

  時舒非常滿意:“我支持!一百個支持!”

  原曦笑出聲。

  聞京也舉了舉手,表示支持。

  方安虞問時舒:“那你快說!”

  時舒撓頭:“我真沒想過。以前想做科學家來著,但是現在覺得不實際,我再想想吧。”

  其余四人:“.”

  聞京嗤笑:“我以前還想做宇航員呢!加加林那種,上月球的——要不咱倆比比誰先美夢成真?”

  時舒拿起手邊已經空了的一瓶香檳去敲他。

  梁徑笑。

  原曦也跟著笑,她抬頭看著廣袤星空,說:“我大學想學化學,以後做化學相關的吧。”

  “原曦你沒問題,你化學拿了那麽多獎!”方安虞朝她豎了豎皮皮蝦:“加油!”
    時舒點點頭:“嗯。”他轉頭問一直沒說話的梁徑:“你呢?”

  梁徑:“醫生吧。”

  話音落下,四人組稍稍靜默。

  時舒情緒也沒前一刻那麽活潑了,他低頭歎了口氣,沒說話。

  好一會,聞京摸了摸盤子,輕咳一聲:“怎麽沒人問我?”

  時舒扭頭:“不是宇航員嗎?”

  聞京笑著推他:“滾一邊去!我以後想做體育明星!打球好、人又帥、還能拍廣告那種!厲不厲害?”

  他這話一氣呵成,看樣子是胸有成竹了。

  其余四人:“.”

  見小夥伴們都這麽有目標,方安虞低頭看著盤子裡的皮皮蝦,撥弄兩下,語氣低落:“要不、要不我也好好想想吧”下秒,其余四人異口同聲安慰:“那倒不用。”

  方安虞:“.”

  氣氛開始走形。

  他們躺在沙灘上,插科打諢好一陣,每個人小時候的糗事都被拿出來細嚼慢咽,當眾嘲笑。

  聞京說自己小時候常常懷疑自己不是梁徑最好的兄弟。方安虞反問,難道現在就不懷疑了?聞京罕見沉默。時舒當即哈哈大笑。方安虞也笑,語氣得意,說我就從不懷疑,時舒是我最好的兄弟!時舒大聲說對。

  他對著滿目星空說對的時候,小拇指忽然被梁徑勾住。

  時舒一頓,靠近梁徑的一邊耳朵不知怎麽慢慢就紅了。

  後來原曦說的話他是一點也聽不進去了。

  梁徑五指慢慢插.進他的指間,手心沾了沙子,他不敢動,最好的朋友就在身旁,他怕他們看見。

  但是頭頂的星星看見了,看見梁徑和他十指交纏。

  潮聲徜徉,遠處明星薈聚的晚宴依舊熱鬧。

  人世間的舒心和愉悅千姿百態。

  一群人有一群人的快樂,五個人也有五個人的快樂。

  “我感覺有小螃蟹在我腳上”

  忽然,聞京坐了起來,往前去扒拉沙子,聚精會神的,知道的以為他在找螃蟹,不知道還以為他要吃螃蟹。

  方安虞打了個哈欠,酒足飯飽,他現在隻想睡覺:“我們回去吧,好困啊。”

  時舒聽見方安虞聲音也跟著打哈欠,他不知什麽時候枕在了梁徑的胳膊上,這會已經快睡著了。

  原曦站起來準備回去,她拍拍手,又去拍裙子上的沙子,接著抖了抖頭髮:“我先走了——啊!”

  聞京嚇得扭頭:“怎麽了!”

  時舒一個激靈,騰地坐起來:“原曦?”

  他起的太快,頭都暈了,左右找了幾下才定位到幾步開外的原曦。

  方安虞則是嚇得一魂出竅:“怎、怎麽——”

  “是不是有東西爬你頭髮上了?”梁徑說著,順手拍了拍時舒後腦杓的頭髮。

  原曦張開手,上面,一隻很小的螃蟹吐著白沫,鉗子抽搐。

  “對嚇死我了”

  虛驚一場,時舒直挺挺躺了回去,語氣虛浮:“梁徑,等會幫我看看我也幫你看.”

  梁徑笑:“好。”

  回到別墅已經快十二點。

  那邊沙灘上的明星派對還沒結束,遠遠看去五光十色,意興正酣。倒是他們幾個,十八歲的正好年華,玩了一天這會像是要暈倒。

  香檳還剩大半瓶,聞京說要不哥們再聚聚?方安虞表示拒絕,他困得眼睛都掙不開。時舒也是。剩下梁徑和聞京眼對眼。梁徑說太晚別喝了。聞京怏怏放下酒瓶,回房間去搗鼓無人機今天拍的錄像。

  時舒浴室洗好澡出來,頭髮還沒乾就著在了枕頭上。梁徑幫他吹了頭髮,那會他已經累得小聲打呼了。嘴巴微微張著,唇齒間香檳的甜香絲絲縷縷,額發松軟,眼睫細密彎翹,帶著股軟塌塌的沒精打采勁,和困極了的主人一樣可愛。

  梁徑親了親時舒嘴唇,抱著他躺下。

  潮聲循環往複,像是催眠。

  後半夜星光黯淡,海浪靜謐無聲。

  也許是今晚的談話對梁徑產生了影響。

  他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真的成為了一名醫生。業務精湛,事業有成。

  但是,他想要的結果卻並沒有順理成章地來到他身邊。

  先是母親走了,留下他和父親。後來父親也生病了,追隨母親離去。再後來,時舒得了很嚴重的病,即使他是醫生,好像也無能無力。

  蒼白冰冷的空間裡,梁徑看見自己站在手術室門口,竟然連抬腿跨進去的力氣都沒有。

  所有人都離開他了。

  所有人。

  ——心臟好像在那一刻暫停了,血液凝固,他感覺自己行屍走肉。

  過於窒息的痛苦,如同溺水般無可救藥,梁徑用力喘熄著從夢裡醒來。

  他滿頭大汗,冰涼的汗水從他的額頭和鼻梁淌下。

  好幾分鍾,梁徑根本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死死盯著頭頂玻璃色澤的燈飾,夜色折射在上面,迷離又混亂。

  玻璃門外,漆黑的海和空茫的夜,像是一個黑洞,朝他的心口直直闖來。

  梁徑閉上眼,一動不動,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忽然,時舒翻了個身,手臂搭上他的腰腹。

  同兒時一樣。好像知道他被困住,於是趕來解救。

  突然觸及的溫熱讓梁徑再次睜開眼,他轉頭凝視時舒睡顏。

  這不是小時候聽鬼故事睡不著。闖入他夢境的,是他心底深埋的恐懼——太過真實,真實到所有的細節都好像經歷過。

  梁徑握住時舒手臂,慢慢拿開,他坐起來,仍舊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仿佛有什麽在借著恐懼吞噬他的理智。

  梁徑捂住額頭,發現手腕都在顫唞。

  午夜忽然有風。

  溫度降低了些許,時舒翻了個身想要從梁徑身上找東西來蓋,卻撲了個空。

  落空的手擱在床單上好一會,困暈暈的腦子漸漸轉動,沒人.?

  “梁徑。”

  沒人回答他。

  時舒坐起,轉了轉頭,在房間裡找了找,沒找到,準備下床的時候照例沒劃拉到自己的拖鞋,索性光腳下了地。

  打開門,客廳裡也是一片昏暗。

  等時舒從睡得鼾聲大作的聞京和方安虞的房間出來,他還是沒找到梁徑。

  他開始害怕,“梁徑.”

  “你去哪裡了?你別嚇我——”

  他的聲音產生一點回聲,時舒慢慢走回房間,手腳變得冰涼。

  突然,余光裡,玻璃門外,長長的甲板盡頭,似乎坐著一個人。

  時舒顧不得穿鞋,推開門跑過去。

  “梁徑!”他衝到梁徑身旁蹲下,氣得渾身發抖:“你幹嘛!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綁架了!你幹嘛——”

  “你哭了?”

  時舒伸指去摸梁徑鼻梁上的透明液體,然後放到嘴裡嘗了嘗,又去仔細看梁徑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只是瞳仁有些失神,但整個人異常緊繃。

  他身上還有酒氣。

  甲板一邊,那瓶沒喝完的香檳只剩一個底。

  時舒湊近梁徑唇邊,輕輕嗅了嗅,然後伸出自己的舌頭舔了舔,過了會,他抬頭問梁徑:“你怎麽了?酒全被你喝了。怎麽了?”

  “說話。梁徑!”

  梁徑沒有看他,整個人沉默得可怕,不知道在想什麽。時舒捧起梁徑臉龐,焦急萬分:“說話啊,梁徑,你怎麽了?梁徑”

  梁徑注視他,感受他的溫度和聲音。

  有好幾分鍾,他和時舒之間仿佛隔著一個玻璃罩子。罩子裡窒息冰冷,罩子外鮮活溫暖。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時舒臉上。

  心臟好像在一滴一滴地回血。

  他似乎能聽到那種血液墜落的空響。

  那種令四肢都僵硬的痛苦夢境如同眼前漆黑一片的潮水,緩慢向後退去。

  梁徑伸出手抱住時舒。

  時舒用力回抱他:“和我說好不好?求求你了”

  梁徑依舊沉默,過了會,把人抱到自己身上,收緊手臂。

  夜色如墨,星光閃爍的空隙裡,一切都是黑沉的。天空是黑的,海水也是黑的——和夢裡痛苦的白形成對比。

  梁徑閉了閉眼,喘熄聲漸重,炙熱的呼吸噴灑在時舒耳後。過了會,他輕輕地親吻時舒耳朵,很深地去吸取時舒身上的氣息和溫度。

  他把他抱得太緊了。

  時舒不作聲,放松身體任由梁徑取要。

  親吻變成呼吸,貼唇喘熄的時候,彼此成了對方的氧氣。

  他們靜默依靠著,很長一段時間裡,只剩一些很細微的觸感。衣料摩攃,肌膚相貼,呼吸交纏,兩個人的耳邊傳來潮水衝刷沙灘、浪花撞擊甲板的交錯聲響。

  忽然,時舒瞥見一旁的酒瓶,他伸手拿了過來。

  梁徑看著他動作,見他要喝,皺眉,開口極啞:“做什麽?”他伸手就要去拿酒瓶。時舒搶著仰頭喝完,然後抱著酒瓶對梁徑說:“梁徑,我們做吧。”

  “現在。你進來好不好?我想你進來。”他很篤定地說——這是十八歲的時舒。面對失魂落魄的梁徑,篤定而堅決。

  一句話拆分成一個一個字,梁徑覺得自己都能明白,但是放在一起,好像又有點離奇。

  時舒開始脫褲子,他脫完自己的,又去扒拉梁徑的。

  他的動作太自然了,好像他們之間本來就應該這麽做。不過話說回來,時舒這麽扒拉他,已經是這周裡的第二回 了。

  一回生二回熟。時舒很快扒拉乾淨,他往下打量梁徑,神情專注。

  梁徑:“.”

  理智好像回來了,又好像沒有。

  整片海域廣闊無際,肉眼可見的一方天地裡,只有頭頂的星空、遠處搖曳的樹影、甲板下來回徜徉的水紋和眼前的白皙溫軟——海水的聲音驟然放大,沒有一刻停歇的潮起潮落,甲板發出吱呀牽連的動靜。

  “我”梁徑移開眼,喉結很慢地上下。

  他不去看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停頓半晌,說:“我沒帶——”

  “不用。你直接進來。”時舒朝他笑,視線又往下瞄了瞄,感覺有點吃不消。想了想,時舒湊近梁徑耳邊,小聲:“慢一點好不好?不要太疼就行.算了,疼也可以.”說出口的兩句話很快被他毫不猶豫推翻,時舒垂下眼,神情有些苦惱,又有些擔憂,他好像在思考一件操作性很強的事,但只有梁徑知道,他只是怕疼,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梁徑不說話,極其專注地凝視他,聽他說話、等他說話。

  和小時候無數次的注視一樣。

  過了會,時舒抬起頭,對梁徑說:“疼也可以的。”

  “梁徑,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時舒語氣鄭重,他忽然發現,這個時候,他對梁徑沒有要求。他只要梁徑開心。

  梁徑覺得今晚太過漫長。

  漫長到,他好像又陷入了一場夢境。一場無與倫比的美妙夢境。所有的顏色都是鮮活的,所有的溫度都是溫暖的。時舒的眼睛是黑的,時舒的嘴唇是紅的,時舒的皮膚是雪白的。時舒抱著他,身上還帶著剛睡醒的被窩裡的熱度。

  梁徑看著他,捧著時舒的臉,拇指描了描時舒眉眼:“時舒,我喜歡你,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會失去你,對不對?”

  時舒點點頭:“對。”

  他們兩個人在午夜共同許了一個願。

  海浪聲忽然大了些,飛鳥從很遠的海平面飛來。海風潮濕,空氣裡有鹽和藻的氣息。進入得確實不是很順利。

  主要僅靠前端分泌的液體並不足夠完成充分的開拓。時舒趴在梁徑肩上,呼吸漸漸都小了些。開始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是疼的,但好像又沒那麽疼。因為梁徑很溫柔,但某一瞬間,時舒和梁徑對視接吻,仿佛能窺見梁徑心底的恐懼與欲望。

  它們窮凶極惡,不知饜足。

  徹底進入後,兩個人都沒怎麽動。

  時舒渾身是汗,他額頭抵著梁徑肩膀,鼻音濃重,疼得喉嚨都哽住,好一會說不出話。梁徑低頭貼了貼時舒汗津津的臉頰,他的呼吸灼熱而凌亂,但很好地控制了進出的幅度。又過了會,梁徑輕輕叫了聲時舒,不停親他的耳朵和脖頸。

  力氣好像被貫穿,等著另一個來給他注入氣力。

  時舒抬起頭,看進梁徑眼裡:“可以了,可以深一點.”梁徑注視著他,撫摸他的後背:“嗯,我慢慢來。”時舒點點頭,小聲和梁徑說:“梁徑,你做什麽都可以”他們和小時候一樣依靠在一起。一起說話,一起沉默,一起分享快樂的事,一起訴說苦惱的事。

  時舒仿佛回到了安溪那座古樸沉靜的老宅子。

  樓梯板年久失修,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梁徑牽著他的手一起上樓,提醒他第四塊木板不好踩。時舒說真的嗎,下秒就上腳踩了下。梁徑不知道說什麽。他看著時舒實踐出真知,覺得長大了估計也會這樣。

  甲板的響動和潮聲匯聚在一起。

  地心引力在某一刻發生混亂,潮水急劇後退,海平面重又被懸掛起,大片礁石觸底,珊瑚潰散。

  時舒嗚咽著摟住梁徑的脖頸,被他身上的汗水浸透。

  骨頭都要被掐碎,時舒弓起腰想要躲避疼痛,但下一秒撞入的力道讓他意識都有些模糊。他蜷縮著回到梁徑的懷抱,哽聲抽泣。

  幼年時分的相依相伴,最後變成融入骨血的深刻愛意。

  混沌一片的海平面初現邊際的時候,梁徑把時舒抱回了房間。當第一縷夏日晨光穿透雲層照射進房間,他抱著他一起睡著了。

  那些惶惶不安、極致痛苦的恐怖夢境,轉瞬好像成了上輩子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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