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丁雪睡一覺精神好了不少,醒來已經快八點,睜開眼看到時舒趴梁徑膝上,梁徑躬身抱著時舒背,兩個人歪歪扭扭窩一起,頓時哭笑不得。
“幹什麽呀,小舒要餓死了。”丁雪拍了下梁徑:“起來,媽媽給你們做飯吃。”
時舒嚇了一跳,抬頭的時候後腦杓猛地磕上梁徑,他疼得叫喚:“啊——”梁徑也倒抽口氣,捂著下巴按住亂動的時舒,悶聲:“時舒。”
丁雪見狀笑,掀開毛毯下床:“想吃什麽?”這會嗓音都有了些起伏,整個人漸漸回歸平日的狀態。
梁徑拉時舒起來,看著丁雪說:“我們做吧,您再躺會。”
時舒站直了,抬手揉後腦,跟著點頭說:“嗯,我們做”梁徑下頜骨太硬,撞得他眼圈發酸。梁徑扒拉下時舒腦袋摸,問他:“是不是很疼?”
一旁丁雪滿臉微笑瞧他們。
時舒不大自然地從梁徑手下挪開:“不疼了”
拖鞋還在門口,梁徑拿來給時舒穿。
梁徑說:“九點,原曦上完就過來。還有方安虞和聞京。”
丁雪坐在餐桌邊撐著下巴睨他:“你倒是回得巧,知道你兒子下廚?”
時舒打了個哈欠抽回腳繼續去套拖鞋:“夏天穿什麽襪子.”
她站在原地,手搭在窗沿,指尖觸摸到玻璃上未乾的雨跡,心頭忽地就有些茫然。
剛才那幕太自然,她一個局外人,第一反應也沒覺得有什麽,可梁徑握住時舒腳腕的神情,丁雪第一次看見。
他們說話聲輕輕的,幾個動作、兩句話、幾秒時間,梁徑就站了起來,和時舒並肩朝外走。
她知道自己兒子和時舒關系好,從小到大,住的上下樓,幾乎就是養在一起,有梁徑的就有時舒的,有時舒的,那必然也是梁徑記著的。
見到人了,時舒一路眼淚鼻涕嚎著奔過來抱自己兒子,丁雪樂得不行。兩個小家夥抱完也不撒手,幹什麽都前後腳。梁徑防怪獸似的防時其峰,還教時舒下次再打記得跑,弄得丁雪都不知道怎麽面對黑臉的時其峰。不過時其峰愛子心切,轉回頭來也只是說,幸虧你家梁徑和小崽子關系好,不然得鬧到明年.
一滴雨落在手背,丁雪回過神,把窗戶關了,出去的時候聽到廚房梁徑在和時舒說話:“待會不是約了原曦他們吃燒烤嗎?說一聲,我們晚點去.和媽媽一起吃”
丁雪遠遠站著,注視梁徑和時舒說話,聽到原曦的名字,眉心一松,覺得自己也是睡糊塗了,腦子裡亂七八糟。
那年時舒被時其峰打得滿臉是血,梁徑居然前後跟著哭了兩次。平常梁老爺子訓都不見有什麽表情的。那麽小一個人,心裡就已經記掛著另一個人。飛機上蒙著臉默默淌眼淚,難受得不行了,轉頭問她時舒會不會死啊,他流了好多血,一直在哭.丁雪憋笑,說不會的,怎麽會呢。
丁雪看著,好半晌,像是怔住了。
蝦仁和豆腐都是新鮮的,口蘑和胡蘿卜從冰箱拿出來還要洗一洗、瀝乾。時舒就在水池裡洗白嫩嫩的口蘑,梁徑在一旁煮米飯,轉身準備做蝦仁豆腐湯。
丁雪不放心他們,更多的是時舒,見時舒洗乾淨了口蘑,一個個在案板上列得整整齊齊,有些好笑,她靠著廚房門:“小舒軍訓呢?把上面水擦乾,不然炸油。”梁徑聽到,扭頭去看,也笑起來。時舒“哦”了聲,乖乖去擦口蘑和胡蘿卜上的水滴。
丁雪走去拉窗簾,“磕噠”一聲打開窗戶,窗外雨氣清醒,“下雨了我都不知”說著轉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梁徑蹲在地上握住時舒腳腕,手掌貼著時舒腳心,時舒在揉眼睛,另一隻腳摸索著往鞋裡套。
冰箱裡還有上次梁坤客戶送來的原切牛排,丁雪取出來交給梁徑,又問他:“什麽時候去吃燒烤?原曦和你們一起?她不上補習班了?”
豆腐湯咕咚咕咚冒泡,牛排鮮嫩多汁,跟著海鹽和胡椒一起爆在芝麻油裡,廚房頓時鮮香四溢。
丁雪沒再說什麽,看了他們一會,轉身去客廳開電視。
晚飯剛擺上桌,梁坤就回來了。
長時間光著腳,又迷迷糊糊打了個盹,這會腳底板冰冰涼,梁徑抬頭對時舒說:“怎麽不穿襪子?”
舒茗的電視劇正式開播,都市情感劇,她在劇裡和一個小鮮肉組cp。丁雪不喜歡這個小鮮肉,總覺得油膩,每次看都要說幾句,舒茗說沒辦法,資方選的人,好在人品可以,雖然演技辣眼。
“嗯嗯。”
梁坤不跟她鬥嘴,看她一眼就進了臥房,沒一會又出來,手裡正脫著領帶,擰眉道:“明天我們再去何醫生那裡看看。”估計瞧見了床頭櫃多出的藥。
丁雪不高興理他,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學校和公司取舍的事,她一直很煩:“關你什麽事。”
梁坤就嘖聲:“你說的什麽話。”
丁雪無語:“你管我?你管得過來嗎?”
梁坤更無語,拿自己妻子沒辦法,盡量心平氣和:“你我還是管得過來的。”
丁雪莫名火了,原本有些白的面容這會倒透出幾分鮮活顏色,整個人氣赳赳:“誰要你管?你去管你的公司吧!”
果不其然,兩個人又拌起嘴,大人也不好當著小孩面吵,丁雪起身推開梁坤進臥房。梁坤跟著,硬是卡著門進去,斷斷續續吵了會,後來就沒聲了。
時舒和梁徑坐著默默吃飯。
梁徑看上去比往常沉默不少,時舒以為是因為他父母的爭吵,正想說什麽安慰,耳邊就捕捉到一點很細微的碰撞聲,他好奇,剛要側耳仔細辨別,就被梁徑捂住耳朵:“少兒不宜。”
時舒臉唰地紅了,他拍下梁徑手,壓低聲音:“你才少兒!”
梁徑面上很快一笑,沒說話。
慢慢地,時舒也笑,他小聲說:“你爸媽太好玩了,雖然天天吵,可不像我爸媽.”
梁家三天兩頭吵,但時舒常常覺得梁家父母感情比時其峰和舒茗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當年時其峰和舒茗離婚,過程中沒有經歷一次爭吵,兩個人壓根吵不起來,只有時舒在中間歇斯底裡,一邊威脅,一邊苦求,但他太小,沒人在意他的意見。他一個人哭到半夜,時其峰也隻關心離婚協議上的每年父子見面時間,生怕舒茗多佔一點,舒茗哄不住時舒,最後也只是筋疲力盡地告訴他,不要鬧,要懂事,知道嗎?
時舒不知道,他哭得腦袋疼,但這個也沒人知道。
後來梁徑領他上樓去他家睡覺,時舒記得很清楚,進梁家門的時候,梁父梁母也在吵,吵的是今天做的飯為什麽那麽鹹——時舒抽抽噎噎環顧梁家,小小年紀就領會了這個世界的參差。
吃完飯兩人收拾了下餐桌,剛準備出門,梁坤從臥房出來,他洗了澡,換了身睡衣,問了句“幾點回來”沒等梁徑說完就獨自一人去熱飯了。
梁徑站在玄關穿好鞋子,一邊等時舒穿鞋,一邊問梁坤:“媽媽還好嗎?她今天睡了好久上次何醫生怎麽說?”
梁坤沒有立即說話,廚房裡電器運作的機械音有節奏地響著,過了會,梁坤聲音從廚房傳來,語調沉著,只是說:“你媽太操心了。”
梁徑想了想,又問:“那您要辭職嗎?”
腳步聲漸近,梁父坐到餐桌前,吃了兩口飯才道:“你管你老子?”
時舒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梁父聽見了:“小舒暑假去澳洲嗎?”
時舒站起來:“不知道,我不想去。時其峰肯定要綁我去。”
梁父笑了聲:“你長大了,是個男子漢就不要聽你爸的。”
梁徑插嘴:“我也可以嗎?”
梁父:“你當然可以。反正我也不想管你,你媽就夠讓人操心——”
“梁坤!”臥房傳來丁雪氣急敗壞的聲音:“你給我進來!”
梁父就端著碗進去了。
快十點,南棠街上沒什麽人。路燈下積著水,一腳踩下去暈出幾圈光紋。
微信群裡放了段視頻,是原曦拍的聞京和方安虞。
燒烤已經吃起來,聞京正在烤獨門秘製的茄子雞蛋。方安虞盯著聞京動作,鼻尖上亮晶晶全是汗,正掐著嗓子解說:“打了一天球的聞師傅終於迎來了他的興奮時刻——球場上都不見這麽興奮——當然,梁徑被罰球、時舒被老師罵除外——”
“哈哈哈!方安虞!”鏡頭抖了幾下,原曦樂不可支。
聞京抬眼看鏡頭,板著臉無語:“方安虞,夠了啊!”
方安虞繼續扯著四平八穩的嗓音:“聞師傅很激動,雖然手抖,但絲毫不妨礙一顆圓潤的雞蛋走向命定的茄子軌跡.哎呀,蛋清跑了點——不好了,聞師傅衝冠一怒為蛋——聞京!”
鏡頭戛然而止在聞京衝過來的怒目而視裡。
梁徑把手機放回兜裡,沒說話,但臉上有很淡的笑意。
時舒走在他身邊,過了會,轉頭看他,見他視線始終垂著,神色與剛到家那會一樣,便去拉他的手:“你別擔心。梁叔肯定會好好照顧梁姨的。”
他們快要走到燒烤攤,遠遠已經能看到燈影霓虹的街口。
夜風就是這個時候起的,帶著殘留的雨水氣息拂面而來。
岔路口的紅燈剛剛亮起,過往一輛車也沒有,他們並肩站在空無一人的人行道前,路燈的影子漫延到腳下,一旁有探出柵欄的幾隻蔫頭耷腦梔子花骨朵。
兩三瓣雪白的花瓣掉落在地上,香氣早就彌散在傍晚的暴雨裡,柔韌的莖葉在夜風裡輕輕晃動。
時舒牽著他往後退了退,湊著路燈仔細打量梁徑神情。
距離近了,梔子花的香氣霧一樣籠罩來。
梁徑只是沉默地注視他。頭頂照射來的光線打在他挺直鼻梁上,半明半暗,雙眼皮的折痕清晰而深刻。
時舒伸手去摸他眼睛:“你在想什麽?”
梁徑不說話。
丁雪今天的狀態太差,睡在床上那一陣,梁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好像回到小時候,在安溪老宅,保姆以為他睡著了,和進來送點心的廚娘嘮嗑,說梁家女人都短命,之前的梁老太太不到五十就去世了,現在這個兒媳又是天天住院
梁家男人克妻。
他睡在被窩裡,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當晚就做了噩夢。丁雪的面容在夢裡忽隱忽現,他叫了無數遍媽媽,丁雪都像沒聽見,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啊走,他追不上,很傷心地哭
——直到有人揪著自己耳朵湊近叫“梁徑”、“梁徑”、“梁徑你別哭”
這個時候也是。
時舒憂心忡忡凝視著他,片刻,仰面用自己溫熱的嘴唇去碰梁徑微涼的唇,叫他名字:“梁徑。”
“梁徑。”
“梁徑,不要難過好不好?”
綠燈亮起,夜風鼓蕩而過。
時舒問他:“要不要親?”說這話的時候,他彎起眼睛,狐狸笑眼又軟又靈動,一雙眼裡全是梁徑。
梁徑注視他,片刻,也去摸時舒翹起的眼尾。
時舒笑得眯眼,眼角眉梢都燦爛,又往前湊了湊輕輕碰梁徑嘴唇:“要不要啊?”
梁徑就捧著時舒臉吻了下來。
後面吻得有些凶,時舒靠著柵欄仰面承受,有些無措的時候手裡忽然攥進一朵花骨朵,梔子香氣霎時揉碎在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