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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夫君是當朝首輔》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自先帝駕崩後,景越便封存了先帝居所永寧宮,住進了如今的紫宸殿。

  容衍沒想到自己此生還會有再踏進永寧宮的一天。

  他的脊背不可察覺地僵了僵,旋即伸手推開了半虛掩的殿門。

  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殿內空曠腐朽,燭火幽微跳動,玉石鋪就的地面縫隙裡還殘留著乾涸發黑的血跡,無不提醒著他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血腥的屠殺。

  有人曾在這裡,弑父。

  “舊地重遊的感覺,如何?”

  景越從陰影中走出來,燭火映得他與先帝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有些陰森。他盯著容衍的眼神像帶毒的蛇信子,陰毒狠厲。

  與記憶中的先帝別無二致。

  容衍掐著自己掌心,垂落的袖擺遮住了他的動作,面上不動聲色:“如果你想用死人來嚇唬我,未免過於天真。”

  “皇兄,你最近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隻消幾個瞬息,他便受不住,“咚!”地一聲單膝砸在地上,低垂著頭顱不說話了。

  他躬身從裡面翻出來,目光在掃到洞穴中間坐著的一副枯骨時,仍舊忍不住將掌心摳出了血。

  景越“嗤”地一聲,眼底閃過不屑:“那老東西到底優柔寡斷了些,有這種好東西竟然藏著掖著不用,難不成是舍不得麽?”

  樂聲戛然而止,那黑袍人抱著琵琶蹲生查看一番:“暈過去了。”

  景越愉悅地笑了起來,他好整以暇地拍拍手,眼神帶刺般盯著他。

  他踢了踢倒在地上面白如紙的容衍:“給我扔進地道裡,讓他陪他生母好好反省反省。”

  景越卻不肯放過他:“還記得嗎,宮變那日原本我們都商量好了,你要人,我要權,可你從暗道裡爬出來就瘋了,那老東西被你大卸八塊。後來我很好奇暗道裡到底有什麽,便派人下去看了一眼——”

  汗和血沿著蒼白下頜一滴一滴滴落在玉階前。

  不能傷害自己,長風會生氣。

  他不知道的是,落在他靈台的綠色光團感知到身體受傷,正在源源不斷地散發光點,這些綠色光點順著血脈流到四肢百骸,慢慢修補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

  景越冷笑一聲:“先帝那老東西活著時都不能逼你就范,朕自認不如先帝,自然不會如此。是嗎,皇兄?”

  “滴答……滴答……滴答……”

  “這是朕特地從南越請來的樂師,請他給皇兄彈一首曲子如何?”

  話音一落,就聽那黑袍樂師四指撥弦,某種奇異吊詭的琵琶聲在整座宮殿震蕩,容衍呼吸一窒,隻覺得盤纏在心口的長生蠱受樂聲鼓舞,發了瘋似的往他血肉裡鑽咬啃齧。

  他按著胸口坐起,這裡是一處狹窄的石窟,外側的石面約三尺余高,石壁上密密麻麻盡是斑駁的劃痕與血跡。

  容衍霍然睜眼:“你把她怎麽樣了?”

  直到溫熱的血液淌過指骨,容衍這才回神。他攤開手掌,面無表情地一點點舔盡了掌心的血,撕下外袍給自己簡易地纏住了傷口。

  水滴從高處落下,砸在耳邊似轟然巨響,容衍睜開眼,被洞頂一線天光照得睜不開眼。

  他打了個響指,從梁上落下一人,全身黑布罩頭,只露出兩隻眼睛,懷裡抱著一支琵琶。

  容衍閉了閉眼。

  這處地下洞穴很大,底下通著暗河,正中央一處圓台,圓台上有茶幾案桌,床上坐著的枯骨四肢都被鐵鏈鎖著,鐵鏈的另一端牢牢釘在石壁裡,鐵鏈的長度僅限於在這處地下洞穴活動。

  容衍一步一步走上圓台,站在枯骨面前默然良久。

  他以為他會發瘋、會恐懼、會跪在屍骨前痛哭流涕乃至質問乃至逃跑,可這些統統都沒有發生,這個總是縈繞在他夢裡,讓他愛極恨極怕極的女人,好像在這一刻才真的隨著時光化作了塵煙。

  美人遲暮,紅顏枯骨。

  晚年的先帝是不是因為看到了這副景象,才再未踏足此地一步?
  容衍有些譏諷地掀起唇角:“你等了他們二十多年,最後還是只有我這個賤種來給你收屍啊,阿娘。”

  *
  容衍被提走的當日,落無心便將消息遞給了寧長風,他當即備了行頭夜探皇宮。

  到底不放心。

  因著皇帝病倒,皇宮的守衛比平日更嚴,還在寧長風極擅潛行,趁著護衛交班的功夫摸到了紫宸殿。

  殿內,景越穿著寢衣,懷中抱著一支琵琶,正興致勃勃地同跪著的黑袍人說著什麽。

  黑袍人便膝行上前,指導他彈奏,其音色尖利詭譎,饒是寧長風這種對樂聲不敏[gǎn]的人也聽得頭皮直發麻。

  “好東西!”景越面色激動,愛惜地撫摸著琴身,眼中露出瘋狂的迷戀。

  有了這個東西,還愁有人不聽他話麽?

  “貴國大祭司想要什麽,說!”

  黑袍人後退一步,拜道:“大祭司已臻圓滿,壽比天齊,凡塵之物不入他眼。派我前來乃上聽天意,接引您入長生之門,做人間永遠的人上之人。”

  景越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琴弦,眼神狂熱中帶著警惕:“世上真有長生之人?”

  黑袍人笑而不語。
    過了半晌,景越將信將疑地問:“那,如何長生?”

  “您附耳過來……”

  寧長風聽了一耳朵有的沒的,見這皇帝年紀輕輕雙目深匱,面部時而神經質地抽[dòng],大抵精神是有些問題的。

  他在房梁上抻了抻腰,一個宮殿一個宮殿摸過去。

  落無心隻說容衍被帶進了宮,至於宮中守衛森嚴,即便他手下的人也探不出到底在哪裡。

  既然皇帝的寢殿沒有,那麽十有八九是被關在哪處地方了。

  空無一人的永寧殿,陳璟躡手躡腳地摸進宮裡。他穿著一身灑掃太監的衣裳,是早些年他幫助過的一個小孩偷梁換柱給他的,只是天不亮就得藏在送泔水的車裡混出去,否則定然是要露餡的。

  離開皇宮那年他才牙牙學語,早不記得宮裡的布局了,好在父王在世時總要將皇宮的圖紙畫上千百遍,他對此已了然於胸。

  陳璟按了按咚咚亂跳的心口,在這處先帝舊宮裡細細尋找起來。

  那年先帝還只是不受寵的皇子,驟然發難奪位,父王自請去封地避禍,卻仍然沒來得及帶走母妃。

  這一扣留,便是二十余年。

  自此後昭國一分為二,父王擁兵起義,打下昭國半壁江山,更名南昭,改姓為陳,與北昭隔江而望,二者僵持數年,父王思念成疾,才三十六歲便早早病逝。

  有時陳璟會想,連始作俑者都死了,他的母妃或許也早就死了。

  他應該聽兄長的話斷了念想,養精蓄銳振作南昭,總有一日將欺辱過母妃的景家血脈統統殺個乾淨。

  “哢噠”一聲輕響,他手指觸到一個暗格,緊接著牆上的書架緩緩移動,露出一個幽黑的門洞。

  陳璟點燃火折子,火光亮起的刹那,他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接著一雙手捂住他嘴往後直拖幾步,將他重重摁在了牆上。

  火光閃了閃,照亮彼此的臉。

  寧長風一記手刀生生在半空中卸下力道,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怎麽是你?”

  “怎麽是你?”

  片刻後,寧長風松開陳璟,非常自然地從他手裡拿過火折子,打量起了四周。

  陳璟摸摸鼻子,跟在他身後。

  這是一間暗室,四面牆都掛滿了同一個女子的畫像,從少女到少婦,輕盈靈動的、嬌羞簪花的、溫柔浣水的……大的小的,宮裡宮外的,甚至還有穿著短裝騎馬射箭的,鋪天蓋地佔據了所有視線。

  什麽樣的心態才能促使先帝收集這麽多畫像藏於寢宮裡的暗室,日複一日地觀摩欣賞?

  在看清女子長相時,寧長風瞳孔一縮,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敲擊著他的神經。

  身後的陳璟卻先於他動作。他猛地衝上前去,快速又珍惜地將那女子的畫像一張張揭下卷起來,嘴裡喃喃念著:“惡心,惡心透了!”

  他胃裡一陣翻湧,彎腰忍不住乾嘔,怎麽也沒想到他惦念了二十多年的母妃竟然被這樣肮髒地肖想!
  原來先帝扣留母妃並非只是為了挾留人質,而是,而是……

  怎麽會這樣?
  陳璟抱著畫卷再次乾嘔起來。

  寧長風收起剩下的卷軸,堆放在他腳邊,挨著他身邊坐下。

  “你跑遍大江南北,遠洋海外,幾次不顧性命尋寶貝作敲門磚入宮,是為了找她?”

  陳璟抱著一堆卷軸,似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木呆呆地望著前方。

  “老皇帝都死了,你找的這個人應當凶多吉少。”寧長風委婉地提醒。

  腳邊的畫卷滾落散開,露出女子絕美的容顏,明眸皓齒,顧盼生輝……若容衍穿上女裝,定然與這畫中女子一模一樣。

  寧長風驟然站起,大踏步往外走去,他必須立刻馬上找到容衍。

  他現在幾乎已經確定,容衍就被關在這座宮殿的某個地方。

  景越要懲罰他,必然會選擇最令他痛苦的地方,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裡更讓容衍覺得窒息了。

  寧長風深深呼吸,壓下心底湧起的焦躁,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索著牆面。

  又是“哢”一聲響,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耳邊傳來一陣機括活動聲,腳下地板突然翻轉,寧長風整個人直直掉了下去。

  “撲通”一聲,意料之中的暗樁沒有出現,他砸進水裡。

  接著又是一聲,陳璟也跟著跳了下來。

  他似乎恢復了些神智,站在齊腰深的水裡臉色陰沉地對寧長風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說了要把母妃帶回去,就一定會。”

  寧長風頓了頓,道:“恐怕我們自己出去都費勁了。”

  他抬起下巴示意陳璟看向岸邊。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岸上無數蟲蝥層層疊疊,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水裡的他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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