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瞧見的, 就是山軒日色,茉莉飛盡,神女手中輕執竹簡, 不緊不慢地覽閱, 好似一朵不染紅塵的清湖幽蓮。清風癡纏在她身邊, 輕輕拂動衣裙,陽光淋過細膩的皮膚,為其含上一層奇幻光影。
仿佛久候多時。
始皇帝忍不住感慨:當神仙真好, 千裡之途,於她而言不過是心念一動, 轉瞬即至吧。
神女不曾言明她在此處坐了多久, 僅是抬眼瞧向他, 輕而緩慢地述說:“戰鼓響了。”
“咚——”
“咚咚——”
始皇帝聽見戰鼓擂起的聲音自遠方傳來,響徹天際。
*
陛下沒有注意到,神女的寵物,再一次沒出現在她身邊。
——雪貂偷溜去戰場,幫青霓偷窺情況。
“衣衣,你運氣真好,他們打起來了!”
收到消息的青霓默默算了一下聲的傳播速度,才能適時開口,說:“戰鼓響了。”
*
敲擊的人仿佛不知疲憊,試圖用一聲聲的鼓擂震起了士卒體內流淌的滾燙血液,重裝步兵執緊了長鈹,兩翼秦軍抬起了弩|弓,盾兵向前推進,如枯葉黃的布衣使他們像是一隻隻枯蟬,臉上疲憊著愁苦。
他們打了將近六個月了,不僅沒有如此前想的那番大軍壓境,以絕對兵力優勢摧枯拉朽拿下百越,反而被拖在了這裡,如陷泥潭,步步難進。
秦軍裡有人已心生絕望——那些越人宛若殺不盡的鼠蟻,借著地型多次偷襲他們,前不久還截斷了他們的糧道,秦軍足足五日開灶時僅有稀粥了。
真的能打下百越嗎?
卻在這時,鼓聲一變,竟是鳴金收兵的鼓聲,秦軍一個個面露驚訝,有人無意識出聲:“今天不打了嗎?”
幾十萬浩浩湯湯的士卒,也不是每一個都能聽到鼓聲,此時就該有傳令兵騎著快馬,從後軍一路奔馳一路喊:“陛下親至,鳴金收兵——”一直喊到前鋒,喊到躲藏在山裡的越民都聽到了聲音。
陛下?
陛下???
“陛下親至?!”秦軍嘩然。
打仗最重士氣,士氣不足,哪怕是一千人都能衝毀十萬的軍隊,使他們潰散。而還有比最大的老大舍棄自己的富貴鄉,親自來到戰場,與他們共同面對生死更能激勵士氣的嗎?
當場就有秦軍紅了眼睛:“是我們無能,打不下百越,才讓陛下冒險來戰場!”
“能不能向陛下請命,我們不收兵,我們要打越人!打下百越,送給陛下!”
“對!我們要繼續戰鬥!為大秦!為陛下!”
一聲聲的呼喊如同浪潮,越堆越高,波浪滾滾推傳到了扎營的地方,主帥尉屠睢幾乎要被這些呼聲圍得喘不過氣來,他興奮地握緊了武器,呼吸急促,“軍心可用哈哈哈哈哈哈!軍心可用!”
他也想打贏,做夢都想,可是來之前,他也沒想到百越這地方能熱成這鬼樣子,二十萬大軍當場倒下四五萬中暑的,頂著酷暑,熱到汗流浹背,汗水滴進眼睛裡,手腳發軟,還怎麽打!偏偏,禍不單行,瘟疫在軍中蔓延,又是損了大半兵卒,不然,也不至於被百越的幾萬人欺負成這樣。
眼睜睜瞧著士氣低落下去,屠睢心裡就有底了——百越短時間絕對打不下來,只能慢慢磨,就看是百越先被他們磨死,還是他們先士氣低谷乃至潰散。
可如今,士氣暴漲了啊!而且,陛下來了,糧草也肯定到了!
屠睢笑著笑著,又哭了出來。
可是陛下,糧草呢!你怎麽就隻帶著人來了!
屠睢極其粗魯地抹掉眼淚,對跑回來的傳令官粗聲粗氣:“還他媽囉嗦什麽,立刻!收兵!讓他們統統給老子滾回來,不肯的,三十軍棍伺候!”
作為探子的越人也聽到了傳令官的聲音,他們偷偷跑回去,去找如今百越部落聯軍的首領桀駿,“王!秦人的王來了!”
桀駿身上的皮衣是打了一頭罕見的白老虎,剝下來皮做的,如今早已失去原本的顏色,被血染成了汙濁的暗紅,聽到此話,他踢了一腳地上圓滾滾的石頭,大笑道:“好!我還擔心要怎麽把秦軍殺離我們的山林呢!既然他們的王來了,真是雷婆保佑!”
他邊往外走邊說,眼底蔓延了一層凶殘的血色:“兒郎們!打起精神來,成敗就在接下來了!抓住秦人的王,威脅秦軍投降!說不定咱們還能入主中原,為兒郎們換個舒服的地方住!”
一個部下湊過來問:“那要是秦軍不肯投降呢!”
“不肯?”桀駿舔了舔犬牙,“那就剝皮抽筋挖心,祭我們的神明!”
雷婆平時不喜歡活祭,但是這種代表戰爭勝利的祭品,她一定會喜歡的!
桀駿想著想著,露出了一個孩子般天真純粹的笑容,“雷婆,聖母,我們的母神,‘夷’一定會為你捧回勝利,我們會嬴!絕不讓你輸了,給你丟臉!”
徐福安安穩穩坐在給他修建的土屋中,聽到外面的動靜,努力按耐住激動,“陛下來了——不知道國師有沒有來?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對,要忍住……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徐福迅速抬手拍掉跳到衣服上的蟲子,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進來。”
是一個越人,來告訴他今晚要發動偷襲,讓徐福時刻準備好,晚上很可能又要扔掉這個臨時住所,跑去另外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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