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浚頭皮一下子發麻,他看到一片戰場,少女文筆為刀,言為劍,將在這揚州進行一場口誅筆伐。
誰能想到少女口中文章竟然會是這種文章?她自小學著這樣的錦繡文章長大?她究竟是誰?來自哪裡?
十三歲的青霓不管那些學子有多震撼,隻想把自己想要說給大宋聽的話說下去。
“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為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王彥望著馬車頂上那個人,眼眸中好似閃爍著繁星。
加入大蛇軍以來,他對那些小官人的感情都很複雜。一方面感動敬佩於他們為百姓,為國土做的那一切,他們真真將自己一顆熱心奉上,滿眼都是百姓的生活好壞,另一方面,他也確實被小官人一些不愛惜自己的行為氣到肝疼,比如之前對戰鐵浮屠,他會忍不住去想:你們逞什麽能呢?你們的命和士卒的命孰輕孰重,你們心裡沒有數嗎!
可今日這篇文章,卻在他心裡猛然一敲,若暮鼓晨鍾,振聾發聵。
是啊,他們是少年啊,是朝陽、乳虎那般的少年,任事若俠,嬉笑怒罵,是春前草般堅韌,是長江源般流露生機,又怎麽會去計較性命輕重,怎麽會舍義取生呢!
老年人和少年人,恰似朝堂上諸公與邊境小官人。
百官從宮中行出,停在道路旁,都在注視少女。
她心中……少年中國是何等模樣?
“……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慶歷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歷史家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十八省之土地財產,已為人懷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為人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嗚呼!
諸學子掩面而泣,好似有一巴掌打到他們臉上。
百官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這是在說大宋啊!憑人作弄,這是為何?為之奈何?如何奈何?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而與世界為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
少女聲音越來越大,那聲音猶如滴水之石,滴穿人心。
可除了她的聲音,這一片地方再無一針之響。
所有的聲音都來源於她,這聲音好像替換了呼吸,替換了心跳,替換了血液流動……人們脊背在顫抖,頭皮在麻痹,臉頰仍是火辣,目光卻比之火熱百倍,灼灼盯著少女。
這些從全國各地遴選出來的進士,這些浸淫官場多年的官員,此刻卻在專心致志聽著一個少女的誦讀。
他們能感覺到,一股氣勢在積聚。
是什麽呢?
那是什麽呢?
沉睡的火山即將噴發,潛在淺灘的龍將要歸海。熱油在鍋蓋下翻滾,有什麽東西滋滋作響,要從人心裡炸開。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火山猛然一轟,岩漿鋪天蓋地而來,巨龍騰空,龍吟震震。
十三歲的青霓倏然大睜眼睛,向前一步,讓在後世響徹華夏,影響了數代人的少年中國說,在宋朝振聾發聵。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
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少年勝於九洲,則國勝於九洲;
少年雄於世界,則國雄於世界!”
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學子猛地站起來。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無數個人站了起來,無數個人靠近這輛馬車。
好似驚雷在心中炸響,他們無法忽視心靈上的震動,也無法將視線從少女臉上移開。
一切情緒在先前都如同被壓製的彈簧,此刻洶然彈起,拊掌之聲若疾風驟雨,又如駭浪轟然蓋至。他們眼中狂熱比火爐還燙,燙得空氣燥熱,好像要將宮前這塊地焚燒起來。
沸騰之中,十三歲青霓臉色紅漲似充血。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乾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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