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十六個郡都被洪水淹沒了。
那個會給他送桑葚,問他能不能堵住河水的小男童,成了河底的泥娃娃。
汲黯不明白一向英明的陛下為何會下那麽荒唐的命令,就因為聽從天命?回去後,他就對著這事怒噴了整整十二個竹簡,他以為他噴完後就要被陛下發落了,然而,陛下竟然沒有生氣,而是靜靜注視著他,靜靜聽他噴完,平淡地讓他回去吧。
回去吧!
這三個字在腦中回蕩,汲黯差點一頭撞死在柱子上死諫。
是鄭公死死拉住了他,將渾渾噩噩的他拉回了府邸。
“鄭公,陛下為何會下那種命令,陛下一開始,分明是想治河的!”
不然,不會將鄭當時派過去。鄭當時是出了名的廉潔,從不為自己添置私產,只靠官俸和賞賜度日,家中所用還是竹器。
派別的官員去,可能會貪汙治河之餉,甚至可能會暗地裡剝削百姓,是以,劉徹選了鄭當時,表明自己治河決心。
汲黯不能理解,為什麽會變了呢?
別說陛下是真的信天命,他要是信天命,祭祖之地發生大火,董仲舒起草奏章說這是上天對陛下發怒,那陛下早就去祭祀鬼神,祈求上天原諒了,又怎麽會大怒,要將董仲舒斬首?
鄭公望著他,陷入久久沉默中。
他果然知道什麽!
汲黯追問,纏問,逼問,問到鄭當時受不了了。
“長孺,你不適合朝堂。”鄭公眼睛裡是他那時候還看不懂的複雜,“你忘記了,一年前馬邑那場伏擊的失敗,讓大漢與匈奴徹底撕破面皮,匈奴再次頻繁襲擊大漢邊郡。”
鄭當時一聲歎息,將汲黯釘在原地,讓他天旋地轉,幾欲暈倒。
馬邑之謀的失敗,三十萬大軍無功而返,讓大漢與匈奴開始了交戰,糧草準備好了,戰甲準備好了,戰爭序幕也拉開了,誰也沒想到,打到一半,大河決堤了!
河治嗎?當然要治,不治怎麽行!
邊郡要抵擋匈奴嗎?當然要抵擋,匈奴都衝進上谷郡,肆意搶掠百姓,大肆殺人了,不抵擋怎麽行!
劉徹調了人去治河,數萬人,每日嚼用花費無數,然而,治河一直沒有效果,國庫糧食嘩啦啦流出去,邊軍那邊抗擊匈奴也需要糧食。
鄭當時艱澀地開口:“長孺啊,邊郡不能破,邊郡破了,我們就要亡國滅種了!”
……
就像瘋馬撞人,總有一邊要被放棄。
汲黯從記憶中回神,面上早已流得滿是淚水,他擊著手掌,啞著聲音唱:“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神啊,我這次選擇和親是對的嗎?
神啊,瘋馬撞人難道必須要選擇一邊嗎?
神啊,我……我會夢見桑葚嗎?
*
使者們驚詫地看著他,議論紛紛。
這人不是一門心思要和匈奴和親嗎,怎麽唱起了《匈奴歌》?這歌在匈奴口中唱,就是在自憐自哀,在漢人口中唱,就是對冠軍侯擊敗匈奴的讚歎。
他們不懂,他們也開始高唱,聲音裡的喜悅衝破雲霄——
“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冠軍侯打贏了,大漢五世之仇報了!
他們心裡偷偷祈禱,這次和親千萬不要談成功啊!
歌聲消散在夜裡,汲黯攏著披風,靠著樹乾睡過去。
他迷迷糊糊想:陛下……大概在善待他家人了吧。
……
劉徹手中敕令墨跡未乾,他定定望著上面內容。
這上面是敕任汲黯弟弟與長子的指令,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諸侯相。
從精衛那兒回來後,他就擬了這份旨意。
一道身影猛地衝進來,“阿父!”
劉據眼角泛紅,“為何在允許太傅去匈奴和談後,又與精衛言,一定會打匈奴?”
大軍出征時,太傅身在匈奴之地,豈不是要以身殉國!
第262章 錢與漢人
漢三年, 高皇帝部下酈食其出使齊國,勸齊王歸順,齊王本來已經同意了, 撤除所有兵守戰備,與酈食其宴飲,韓信毫不猶豫帶兵襲擊齊國,齊王暴怒,認為是酈食其出賣了自己, 烹殺了當時還在齊國的漢使酈食其。
在劉據看來, 如今汲黯遭遇豈非和酈食其一樣?
都是作為說客前往敵方。
都是在談和時, 己方大軍進攻。
都是沒機會離開敵方營地。
那麽……他們的下場,豈不是肉眼可見變得一致?
“阿父!”劉據完全無法理解, “要麽和談,要麽派兵攻打,以汲公做誘餌,讓匈奴降下防備,這對汲公太殘忍了!”
劉徹目光在自己這兒子身上放了幾息, 徑直收回,重新落到自己手中這份敕任上,淡淡地說:“殘忍?太子, 兵者詭道也。”
“難道詭道就是犧牲一位忠臣,直臣嗎!陛下,這是在自絕一臂啊!”
“但是日後邊軍都不必防備匈奴了。”
“可——”
……
陛下與太子爭執了何言, 已無人可知,也少有人去關注, 大臣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給精衛立祠上。
“這塊地不行, 太散亂了。”
“這裡怎麽樣!不潮濕!附近非荒無人煙, 又非鬧市,野獸蹤跡也少,是塊難得的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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