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成為了墨者,跟在呂超身邊學習墨者工藝,學習如何用木頭去做複合弓,她學著工藝,看著呂超買來空竹簡,在上面刻字,而後寄出去,看著他忙到三日不食也激動得滿面紅光,看著一個個墨者匯聚過來,激動萬分,看著那被所有墨者稱為巨子的人抓著呂超肩膀,高聲宣布:“你就是下一任巨子!”
他們互相湊足錢,有多少阿喜也不清楚,隻隱約知道是一筆巨款,買了很多空竹簡,在上面刻字,分發出去。阿喜也拿到了一卷,她不識字,呂超逐字逐句念給她聽,包括釋意,阿喜便懂了——
墨者再次完善了自身鬼神觀,對於“鬼神賞賢罰暴”,他們重新作出注釋。
鬼神能明天下,之所以沒有出現一有人作惡就天罰的情況,本質原因是凡人承天之志,並非鬼神有這個能力卻不去做,也並非鬼神力量不足,無法賞善罰惡。
鬼神注視著人間,將意志傳給凡人,弓與箭,刀與槍,正義與善良便是鬼神之志,人代天行罰。正如精衛傳下複合弓,是人能掌握的力量,連幼子少女都可以用它來自保與護人,這難道不正是鬼神在賞賢罰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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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現在漢天子明面上打著推明孔氏, 抑黜百家的名頭,然而,他自己本人就掛羊頭賣狗肉,雜用王霸,搞的是大漢特色主義儒術,什麽外儒內法啊,什麽糅合陰陽家五行說啊,什麽吸納墨家“天子由天任命”啊……你就是讓孔子親自來,也認不出那是孔氏學說了。
所以,百家在漢武時期,仍舊有土壤生存,漢天子並未打壓民間百家學派,也允許他們像外儒內法一樣玩“換皮”,墨家重新注釋教義後,最先接到消息的就是百家裡那一堆老對頭。
法家,桑弘羊讓人上了一碗甜湯,小口喝著,手裡拿住墨家竹簡,一列列認真看,一邊看,一邊想起墨子。
昔年,儒家敬鬼神而遠之,墨家明鬼神而崇之,可那時不曾有鬼神降世,墨子的理論有個致命缺陷,這缺陷在他生病時幾乎將墨家核心理念一舉擊潰——當時有弟子疑惑不解,若真有神靈賞賢罰暴,先生是大賢,為何會受上天懲罰,生病呢?
墨子將之糊弄過去,然而,隱患仍存。
桑弘羊微微一笑。若當年墨翟能看見這份卷軸,便可回應了:吾承鬼神之志,然年老體衰,鬼神以病弱將吾召去,而非讓吾刀劍加身離世,便是賞賜。祂望吾重投母腹,降生後,再次替祂行善人間。
道家,汲黯看完墨家理念後,心事重重。
老仆憂心詢問後,他唇角一掀,冷笑連連,“天人感應,讖緯之學——呵,董生見此墨文,恐怕樂壞了吧!”
儒家,董仲舒抱著墨家竹簡,兩眼放光。
好東西啊!抄抄抄!融進儒學裡!
他現雖已辭官歸家,著書寫作,但是,他依然能向天子上書。
接到董仲舒不遠萬裡寄來的奏章,劉徹抬手按住了額角。
世人都以為董仲舒是為了討好他,才有了“天人三策”,為他鞏固帝權。都是放屁!這老狗分明就是為了自己學說!十九年前,位於遼東的高祖廟和長陵高園殿發生火災,那可是祭祖之地,董仲舒居然敢在這檔口起草奏稿,說這是上天對他這皇帝發怒,特來警示???
劉徹:硬了,拳頭硬了。
這次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劉徹打開董仲舒的奏稿時,滿心警惕。畢竟這是位大才,他實在舍不得殺了他,只希望這人能懂事一些,別再讓他難辦吧。
“咦?”
奴婢聽到天子輕咦出聲,抬眼去看,原本躺在榻上,舉著竹簡看的天子倚坐了起來,換了個姿勢繼續看。
天子似乎有些高興,臉上湧起了笑意。
“董仲舒啊董仲舒,你確實十分好用。”
劉徹將這份奏章看了又看。這裡面還是老一套,天人感應,天子代天牧民,但裡面又加入了新思路,人代天行罰,天子是人君,一切他所罰,皆是上天意志。
後面還有如果天子無道,上天便會降下警示,天子當整頓吏治,殺不法皇親與大臣,平息上天怒火。劉徹熟練地將其無視了。
糖衣炮彈,糖衣吃了,炮彈視情況丟回去。何為視情況?需要殺皇親大臣時,就是能用它的時候。
翌日朝堂,劉徹讓人拿上濟東國奏報,擺出一副面露寒霜模樣,坐在堂中,比百官還先到。
百官一進殿就見到天子,心裡頓時咯噔一聲,升騰起不祥預感來。
誰招惹了這位主?他看上去似乎是想殺人了。
百官立時噤若寒蟬,隻祈禱著千萬不要牽連到自己。
“諸君可知——”漢天子坐在上首,語調微抬,“濟東王被天罰一事?”
怎麽可能不知道,離劉彭離被雷霆轟殺已經過了三個月,再遲鈍的官員也收到消息了。
……等等,三個月了,陛下居然一直對此沒反應?!
有後覺者,此時已寒毛倒豎,魂不定,神不安。
三個月,陛下一直不發作,究竟是忘了發作,還是……早已發作去了其他地方?
而有一部分大臣早就隱隱有察覺,知道陛下絕不會放任此事,他們這三個月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只怕哪天一覺醒來,自己就被迫下獄了,此時竟有塵埃落定之意。
來吧來吧,要殺誰早點說,殺完他們可以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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