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統“咦”了一聲:“什麽《水滸傳》?”
“就是一個話本,寫了一群人落草為寇又被朝廷招安,我小學三……我九歲那年看過,至今都忘不了裡面經常出現黑店,十家黑店裡有八家搞了人肉包子,還有……”
十四歲的青霓頓住,決定後面那一段就不說了,黑店後廚掛著一排人腿,太刺激了,萬一把曾統嚇出毛病來怎麽辦。
這人膽子小,第一次見面就被嚇暈過去了。我可記著呢!
想到這裡,十四歲的青霓不免得意地抬頭挺胸:“我可真是個好朋友!”
曾統狐疑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我說這兩塊肉還是扔了吧,回頭我看看能不能在山上打些獵物。”
獵物沒打著,倒是發現了一個村落,村裡都是河北宋人,人也很和善,天蒙蒙亮被敲開門,得知是旅人,還請他們進屋坐下,打了井水燒熱,攪一攪隔夜飯,勉強盛了兩碗稀飯端上來。
主家一時間也不知道談什麽話暖場,就乾巴巴問:“客人哪裡來?”
“我們從河南來,剛翻過那座山。”
見十四歲青霓指的是西邊那座山,主家失笑:“官人不願說便不說,如何誆我?”
“啊?我們沒騙你啊,我們確實是從那座山過來,山上還有土匪,釣……咳,殺了一整晚才殺光呢。”
十四歲青霓歪頭想了一下,加上一句:“他們都是壞人,當時我……我看到一個少年在河邊抓魚,他們就衝過來,不管不顧殺人翻屍,肯定不是什麽俠盜,我就把他們一鍋端了。”
曾統側頭訝異地看著十四歲的青霓。
怪不得去河邊去了兩刻鍾才回來,還發現山中有匪窩,原來是目睹了這種事。
主家一拍大腿,眼睛圓睜:“那山上土匪,當真吃二位對付了?”
“我可以帶你去山上看看,屍體還在寨裡堆著,血跡還沒乾呢。”
見少年說得信誓旦旦,主家驚得身體一震,竟然也顧不得還有客人在,歪歪斜斜往外走,眼看著就要撞到門板上了。
十四歲的青霓:“哎!”
主家這才回魂,靠著斑駁牆壁才支撐住身體,不說話,又是呆愣愣站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官人,你是不知,那些土匪三回五次過來這邊燒搶,村子裡已經被逼死很多家了。就和往年連年大旱,死了許多人那樣,無甚區別。俺們也沒地方去,只能生受著……不想而今天降菩薩,俺要去告訴鄉親們!”
他出了屋,又是敲鑼打鼓,又是大聲嚷話,三兩句說了事情經過,喜得村子裡人放了爆竹,熱熱鬧鬧上山,發現山中營寨裡果然布滿了土匪屍體,就將早準備好的斧頭、鋸子一類拿出來,砍了木寨牆下來當柴火,搬了寨中桌椅回家,翻出地窖裡那些糧食,互相商討後覺得人不能不知恩,就把糧食抬下來,全放到十四歲青霓面前。
十四歲的青霓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帶不走,你們給我們做幾樣方便吃食,饅頭烙餅這些,我們帶走就行。余下你們自己分一分。”
“好!”
村裡人很快就行動起來,大塊饃饃一個接一個上籠,切了薤,切了芸,作為餡包進饃饃裡面。
有老人拉著十四歲青霓的手,瞳孔中閃爍熱切:“你們是不是王師?是先鋒,因此才僅有兩人在,待一會兒,就有大軍走來這裡!”
村子裡其他人聚集在門口,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眼睛好似蘊著光。
老人下意識忽略了二人還未作答,激動地說:“我聽說王師要打過來——他們肯定會打過來的,把金賊趕走,鄉親們都相信這點。你們大軍什麽時候過來,我們可以帶路,我們知道好多條小路!”
“這……”
十四歲青霓覺得就連骨頭都在發癢,身體不自在地扭了扭,也只能愧疚地說:“我們不是王師,王師……也不知何時會來。”
……
“時至今日,某仍能記得那日情景。”
“粗重的呼吸,寂靜的場面,陡然爆發的哭嚎,那一張張心如死灰的臉,還有老者張開嘴,卻死活喘不過來的氣。”
“我開始思索——”
“這些是我於行在隨波逐流時,不會去思索的東西。”
“我開始思索,那樣一個朝廷,值得它的民眾那樣愛戴麽?”
“百姓愛大宋,大宋愛百姓麽?”
“思忖這些大逆不道,或許在讓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曾統隨筆》
*
老人一下子喘不過氣來,十四歲的青霓連忙給他急救——他確實會一些簡易急救,都是去敬老院當義工學會的。老人緩了緩,終於不至於厥過去,仍然瞪大眼睛:“你說——咳……咳咳……你說不知何時會來是甚心思?”
少年往四周看,其他村民也在看著他,他抓了抓頭髮,抿了抿唇,把趙構跑去揚州的事說了一遍——這些村民可能連十裡地都不一定出過,不清楚揚州在哪,但他們知道,趙官家在往南跑。
或許他們知道地球是個球時,才能安慰自己,往南跑繞一圈還能跑到河北,官家沒有放棄他們啊!
現在,十四歲青霓只是想讓他們與其在無望中癡等王師,不如去指望:“河北有很多義軍隊伍,他們真真切切在為將金賊趕出河北而戰。朝廷不會給義軍發糧,他們全然是靠自身信念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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