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在他眼前晃開,秦百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便是此時,五指也還不甘心地抓著那張黃紙,其他人強拽也拽不開。
縣官與小吏將人搬回府邸中,再到牆頭看外面大軍烏壓壓一片,心頭沉甸甸。
“諸君,這要如何是好?”
“長官昏迷不醒,我們要如何守城?”
“我們堅守不降……”有人抓著空中飄來的黃紙,紙張慢慢被捏出褶皺:“可會有援軍?”
城頭一片失聲。
如果城外是金賊,讓金賊攻進來,他們父母子女必定保不住,會被那些蠻人欺辱玩樂,可城外是宋人……
抵抗之心,好像在緩緩變軟。
說話那人又發問:“你們知道,肯定不會。官家都從南京跑到揚州了,他自己都不要河北這片土地了,我們難道還要賠上一家性命給他賣命?”
縣官小吏都看向這人。他家裡人丁稀薄,人到中年了,也隻得一個兒子,如珠似寶護著,之前殺金賊時,他衝在最前面,如今要投降宋軍了,也是衝在最前面。
“是不是很詫異,我為何變得如此之快?”
那人緩緩向他們展開手中黃紙,笑容古怪:“你們有人識字,來,把它念一遍。”
便有一名識字的小官將臉湊過去:“一名太學生在街上罵……”
他停住了,視線好似被燙到,沒敢再看。待身後人催促,方才結結巴巴念下去:“趙……趙構是奸細。”
身後一片嘩然。
“怎麽可能!”
“真的嗎!”
“必然是那些賊子想要亂我們心智,官家是大宋官家,是天子,有何必要做奸細!”
拿黃紙那人平靜地說:“繼續聽下去,你們就知道為什麽了。”
小官繼續念下去,字不多,也就二百余字。
第一則笑話念完,這群一心抗金,心念國土的縣官小吏幾乎氣壞了,氣得渾身都在抖。
“胡言亂語,官家怎麽會不願意……會不願意……”
他們想要騙一騙自己,然而剩下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他們甚至沒辦法騙自己……氣得渾身都在抖,是在氣外面的人汙蔑官家,還是在氣官家不願意抗金,舍棄了河北,舍棄了他們?
第二則故事念完,這些縣官小吏突然大口大口喘起氣來。
心口繃得緊緊,好似有什麽情緒在堵塞、膨脹,撐得難受。
到了第三則故事,猛然有人狠狠踢一腳城牆,看著細碎土塊滾落。
“他狠心去了揚州,我們為什麽還要抗金!啊?我們為什麽還要守著這個縣城!反正我們是宋官,金賊就算是打進來了,也要招攬我們,百姓如何與我等何乾。趙官家都走了,連月俸都無人發,一群遲早要餓死的玩意,衛什麽國啊。”
拿黃紙那人在短暫沉默之後,嘲諷地晃了晃黃紙:“這張紙,對付的就是你我這樣的人。”
一聲又一聲沉重呼吸在城頭響起,城外大軍並未趁此攻城。
拿黃紙那人又道:“你們聽……”
聽什麽?
城中四處響起了雜音。
是百姓在疑惑:“官家當真是奸細?”
是百姓在憤怒:“官家當真去了揚州?”
他們本來被官府瞞著,先前還不知金賊南下消息一傳到南京,行在便連夜逃離,朝臣都是第二日上朝時才發現官家人沒了的。
“你們聽到了吧,百姓……或許也不想守這座縣城了。”
便在這時,宗澤孤身一人策馬來到黎陽城下:“我等進攻黎陽,並非是想要自立為王,而是為了團結一心,更好地攻打金賊。諸君皆是大宋忠臣,老夫在此,隻厚顏請諸位,與我等一同做一做這亂臣賊子。”
黎陽縣官小吏異口同聲:“你如何能證實你所言為真?”
宗澤:“我乃宗澤。”
城頭陷入失聲之中。
宗澤名聲之鼎盛,他們也有耳聞,臨危受命、老驥伏櫪、短短數月便將淪落到吃人存活的開封整頓成和平樣貌,又在金賊攻來時,親上城樓指揮,大破敵軍,使其潰散。
誰都有可能謀反,宗澤絕不可能。他手下團聚了一百八十萬軍漢,卻從未調轉方向南下。
沉寂許久後,城頭上一個竹筐垂了下來。城上面有人喊:“你若真是宗留守,可敢孤身入城?”
宗澤二話不說,坐到竹筐裡,竹筐慢慢往上拖拽,嶽飛滾了一下喉結:“宗留守孤身前去,萬一城中人暴起,將他殺了祭旗……”
陸宰輕輕呼出一口氣,道:“我這老朋友性子倔,讓旁人代替他去,他定然不會願意。”
宗澤想要試試說服這些人投降。
“你們都是抗金義士,不該消磨在內戰之中。”他對縣官小吏們說,用了“義士”這個稱呼。
何為義士?忠義的義。朝廷都沒有發賞銀鼓勵他們抗金,不是靠忠義來抗金,是靠什麽?
宗澤進去了整整一天沒有動靜,玩家們已經忍不住,叫囂著要攻城了。
第二天,城門打開了。
黎陽縣令秦百祥在清醒過來後,與宗澤談話了一宿,在春雨朦朧中,開城“投降”。
有美少年調笑:“如何,本座便說此地會是爾之墳墓!”
秦百祥怔愣之後,苦笑:“是啊,吾如今卻是行屍走肉,墳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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