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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宰攀著城牆牆頭,胳膊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一漢當五胡。
那是昔日榮耀,是漢人用血與汗,魂與骨塑造出來的赫赫威風。
那是臣子敢在奏疏裡厲聲說“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朝代,那是外出使臣從不擔心自身安危的朝代,因為異族都知道,你敢動漢使,不論多遠,漢兵必然會攻至,將你國國主頭顱懸掛起來的朝代。
陸宰表情罕見地顯出了恍惚之色:“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啊……”
如果他們也能生活在這樣一個朝代就好了。
現在?
現在不是宋兵弱啊,是沒錢沒糧沒地位死了也白死,誰樂意給你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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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工玩家攤開被褥拍來拍去撣灰,沒有太陽暴曬,這被褥散著奇怪味道。至於這味道有沒有旁邊金汁的加成,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那個……巴草是吧?”
土匪頭子正熬煮著金汁,聽到喊聲,不自然地抬頭:“小、小官人做甚麽?”
歷來有讓囚犯上戰場拚殺的說法,難道要命他們上戰場?
土匪頭子全身都緊繃了起來。
轟隆隆的聲響從城牆傳過來,打雷那般,被褥都在微微震動。
作為監工的少年卻是拍了拍被褥,頗有些呆地說:“之前定好了早起晚歸,午時休息的規矩,現在金賊攻城,就不能按照之前的規矩來了,你們要煮金汁,沒有多少休息時間——這被子是你們睡覺的地方,累了就在上面躺一下。”
被褥幾乎鋪滿了這一片屋簷之下,土匪頭子盯著被褥,愣神許久,直到細碎的桶杓碰撞聲將他驚醒。
“對了,還有糖水!”面前是一桶糖水,少年脆著聲音嚷嚷:“只有這一份啦,回頭我要是還有時間,就來給你們準備新的糖水補充體力!”
有個土匪嘴快過腦子,沒多想就問出了聲:“你要去哪?”
少年聲音依舊脆嫩,他年紀不大,卻好似理所當然地說:“去大戰啊。光守在城裡,遲早會守不住,他們都出城打怪……打金賊了,也不知死了多少,萬一要計算貢獻度,我可不想落在他們後面!”
他們……是少年那群同伴?那些心腸冷硬如鐵到同伴斷了一隻手,就嬉笑著讓同伴去死的魔鬼?他們居然願意為了殺金兵付出自己的生命?
開玩笑吧!
土匪們面色古怪,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謊話。
“就是這樣,我走啦!”
土匪們眼中,少年腳步匆匆,好像迫不及待想要上戰場抵抗外敵,成為保家衛國的英雄,懷揣一腔熱血,卻不知戰場的恐怖。
他真的走了!
這裡沒有其他人!
寄哥兒咕咚咽一聲口水,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了。“巴草哥哥,俺們跑吧!”
土匪頭子拿了碗,給自己盛了一碗糖水,咕嘟咕嘟一通牛飲,聞言,“嘿”地一笑:“你小子不是生長在滑州城嗎,你那瞎眼老娘還在城裡呢,你就跑啦。”
寄哥兒咬緊牙關,一字一頓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媽媽她會理解我的。”
土匪頭子點點頭:“你小子夠狠。”
寄哥兒抿了抿嘴,好像在說服自己:“對對……媽媽會理解我的……”
“呸!”土匪頭子一口唾沫吐他臉上。
“哥、哥哥?”
“呸!孬種配做老子兄弟嗎?老子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老子可沒做過丟下老娘自己跑路。”
土匪頭子吐了兩口唾沫,好像是覺得這樣缺水,又杓了一碗糖水補回來。然後,碗一丟,腰帶用力一系,大踏步就往城牆去。
有土匪正美滋滋地喝著糖水,看見頭兒動作,糾結了一下,問:“哥哥往哪裡去?”
土匪頭子回過頭,語速飛快:“打金賊去!”
“啊?哥哥,俺們都不是官兵了,慌慌急急為他趙家江山賣命,只怕那趙家還不領情!”
“俺又不曾說是為趙家人。”
“那是……”
土匪頭子盯著說話土匪那還沾著糖水的指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為了一碗糖水。”
“……什麽?糖水?”
“沒錯,就是為了一碗他媽的,可笑的糖水!”土匪頭子暴躁地踢了一腳旁邊的牆,整個人被反作用力顛簸了一下,“但就是這麽一碗糖水,朝廷那邊給過我們嗎?”
你一個赤佬配吃糖嗎!
多可笑啊,當兵卒時喝不到糖水,當了囚徒,反而能天天喝到了。
一開始,他以為那些怪物給他們喝糖水,是為了收買人心,然而,一天天交流下來,從監工那裡,他發現比起收買人心,居然是另外一個荒謬的理由——
勞作是勞改,卻不是虐待,出了汗後,提供一碗糖水,在他們看來居然是合該如此。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朝廷沒有把他們當人看,那些怪物卻在把他們當人看!
土匪頭子覺得自己瘋了,才會相信這個理由。
“沒錢沒糧沒地位死了也白死,誰樂意給他趙宋官家賣命!”
巴草——這個宋潰兵,這個土匪頭子,猛地大了聲音:“俺的命也沒那麽賤!但是,那小官人把俺當人看,給俺吃糖水,俺樂意給他賣命!他一看就是沒上過戰場的,俺也不是什麽名將,可俺上過戰場,打過金賊,俺去給他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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