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盾署令面露尷尬之色,“陛下,署中炭火不足,堪堪夠各外供給,若是撥調出去……”
恐怕宮中的炭火都要不夠了。
李世民真的驚詫了,“不夠,怎會不夠?往年鉤盾署收納薪芻,不是要多出冬日供給三到四成嗎?”
鉤盾署令腦袋幾乎低到案上,“回……回陛下,民部今年撥款不多,臣等從民間收購木橦便不足了。”
民部尚書裴矩聽到後,中氣十足:“陛下,民部沒錢!”
李世民眼神晦暗起來。
“砰——”
眾臣子心頭肉一跳,不加思索抬頭,那響動是陛下抬手重重地拍在案幾的動作帶來的聲音。
裴矩不慌不忙,“陛下,真的沒錢了。”
陛下你再拍桌子,臣也沒辦法給你變出金山銀山來。
程知節戳了戳尉遲敬德的胳膊,小聲逼逼:“這次陛下生氣有點假。”
尉遲敬德也小聲逼逼,“是啊,上次陛下才是真生氣,在朝會上推倒禦案,拂袖而去。你沒看到,魏征那老小子別說勸諫陛下不能任性提前結束朝會了,當時整個人把眼睛一閉,把神一養,吭都沒吭一聲。”
房玄齡輕輕咳了一下。
兩人抬頭,見到李世民正瞪著他們,立刻眼觀鼻鼻觀心,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李世民這才繼續重重哼一聲,“偌大國庫,居然沒錢?卿等皆為肱骨之臣,都說說,為什麽朕的大唐現在竟連一點買木橦錢都拿不出來?”
侯君集心說,還能是因為什麽?左右是稅收問題。
商賈戶等為上戶,稅收最重,便想方設法逃稅。
還有百姓,爭相出家逃稅,逃避徭役,雖說太上皇在上一年年初限制了寺廟和僧人、道觀和道士的人數,然而,作用不大。
以及部分官僚權貴利用自身免稅特權蔭庇親族、浮戶,部分課戶偽冒權貴官員親屬,將戶口附入免稅之家,而權貴為了掌控這部分人口,對此是萬分笑納。
等等……
陛下該不會是想要現在對權貴和世家的浮戶下手清查吧?
侯君集臉上殊無血色,如同生病那般。
——他被封潞國公,賜邑千戶,可以免稅,手底下自然有不少浮戶。
侯君集在心裡不停念叨:千萬不要查這個,千萬不要!我當上國公沒幾個月,才剛開始享受呢!
便聽到上首沉甸甸地歎了一聲。“也罷。”陛下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你們也清楚是因為什麽,朕知道你們各有難處,如今又正逢百姓遭災,便也不想把精力計較在那些事情上。”
“你們不能給朕拿出章程來,朕也變不出薪芻,只能去求能變出來的人。”
——是山鬼。
侯君集心裡五味雜陳。
他也是秦王府的老人了,跟隨著昔日的秦王南征北戰,親眼目睹那秦王是如何意氣風發,英雄豪邁。
可剛才,秦王——他們的陛下,用了一個“求”字。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破開了侯君集的心防。
他也曾是折服於李世民魅力之下,才會對其納頭便拜,如今聽見自己主公恍惚有些單薄的嗓音,登時酸澀了鼻腔。
什麽榮華富貴,什麽國公的權勢,什麽享受,侯君集現在腦子一熱,隻想跪在地上,把家裡的浮戶交出來,給大唐增加稅收。
侯君集抬眼看了看,大臣們有的無動於衷,有的卻與他一般,一副羞憤模樣,幾乎要無顏見人!
——後者有九成是秦王府的老人。
都是他們這些臣子無能,才讓一位馬上皇帝去求神!
李世民垂下眼眸,冠冕玉藻反射著流光,讓底下人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
自然,也看不清那眼底冷漠的笑意。
這幾年正是災年,先示弱,把那些權貴世家穩住,等過了貞觀四年,再跟他們好好清算一下浮戶的事情。
李世民冷靜地想。
*
“我給爾等送了一些豬膏,便在側殿中。抹在身上,可以使你們唐的百姓不用點炭火也能過冬。”
山鬼坐在為祂準備的軟墊上,以手支頷。那凝脂般的指頭,在晝光盈盈下,指尖似幾欲透明的冰雪。
大殿更加安靜了,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著祂看。
山鬼含笑的目光輕飄飄一掃,唇角的弧度似乎有些惡劣。
“你們不去搬來看看嗎?”
“我一個人就行!”尉遲敬德擼起袖子就去了。
——說的是“你們”,以山鬼喜愛捉弄人的性子,比起讓宿衛去搬,祂肯定是更想看到他們這些官員去。
側殿不大,乳白色的桶密密麻麻擺放,好像也不多,尉遲敬德深呼吸一口氣,抱起了一個桶,胳膊肉鼓脹,看著孔武有力。
殿上,大夥兒看不到尉遲敬德進進出出的身影,只能看見一輛輛馬車從側殿門口出發,由宿衛運去庫房。
馬車回來了。
馬車又去了。
馬車回來了。
馬車又去了。
馬車回來了。
馬車……
不對,這回不是馬車了,是尉遲敬德氣喘籲籲地回到了大殿,“陛下,臣錯了,臣想請人來幫臣。”
程知節嘲笑:“尉遲老黑你不行啊,才搬多少東西,就受不住了?是不是體虛?”
“呸!你才體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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