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墨者也與他做著同一個動作。
“誒,三郎,你知道嗎,聽說很久以前是沒有內庭的。”長路漫漫,有一位新來的墨者沒忍住寂寞,湊過來和羅三郎閑聊,“聽說很久以前,郡縣送來的公文,都是由陛下批改的。”
羅三郎在學堂裡也了解過那段時間的情況,順口接話,“是啊,當時大秦的領土還不大,陛下一個人處理得過來,後來慢慢擴張後,陛下就開始建立了內庭,由三公九卿輔佐處理政務。”
新來的墨者左瞧右瞧,壓低聲音問:“說起來,那麽大的疆土,陛下不怕看不住,有人偷偷在縣中練兵嗎?”
山高皇帝遠,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羅三郎驚詫:“你上學的時候都不聽的嗎?”
新來的墨者抓了抓頭髮,笑得有些尷尬。
羅三郎無語,幾息後,才為他解惑:“早在四十年前,陛下就裁軍了,禁止各郡縣出現守軍,只能存在維持治安的縣卒,而且,那些縣卒每隔半年要打亂了,與千裡之外隨意某個縣進行交換,這樣,那怕誰有歹心,半年也來不及做什麽。而一旦某個縣發現作為替換的縣卒不曾到達,就能知道對應的縣城必然是出事了。驟時,自會有朝廷派兵去查看。”
羅三郎又想到了那些驛站,裡面的人員也是半年一換,盡最大可能保證大秦將五湖四海連接了起來。
何況……
羅三郎看向重重宮室,眼神逐漸染上了崇敬,“有咱們陛下在,何人敢反!”
活了兩百五十多年的人,稱呼一聲陸地神仙也不為過。
在始皇帝的威儀下,誰敢反了他?那可是領著大秦攻佔了一個個地方,還將它們治理得很好,文治武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始皇帝!
始皇在時,無人敢反!從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可若是始皇帝不在了呢?
沒有人去想這個可能性。
他們的陛下怎麽會不在?
*
唯有始皇帝,才會會敢想這件事情,並且將其說出口。
在批完今天的文件後,始皇帝心思微動,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來人。”他擱下筆,從容道:“將雲孫阜陵請來。”
子、孫、曾、玄、來、第、仍、雲、耳。雲孫,就是始皇帝的八世孫。
也是這一世他挑中後,親自帶在身邊養的世孫。
當然,前面幾代世孫他也抱在身邊教導過,可惜他們活得都沒有他長,沒辦法從他手裡接過皇位。
雲孫阜陵受到召見,很快便來到了始皇帝面前,躬身行禮,“臣參見陛下。”
“朕要駕崩了。”從始皇帝口中出現的這句話,沒有任何情緒。
雲孫阜陵立時站都站不穩了,仿佛天要塌下來了,“陛下何言此話!陛下千秋鼎盛,當享萬代洪福!”
而且……雲孫阜陵偷瞧了一眼眼前的男人。
眉若刀鋒,眸如寒星,臉上不生一絲皺紋,鬢間不見一根白發,連老態都不曾有,談何駕崩!
始皇帝對於自己雲孫的話不置可否,隻道:“該教與汝的,過往中朕已悉數教予,此時不必多言。汝只需謹記三點,將其為祖製,世世代代傳下去。”
雲孫阜陵明白了始皇帝不是在說笑,淚水已留了下來,“陛下請說,臣……”他哽咽了一下,“臣一定牢記!”
“其一,必須將土地握在皇帝手中,只能租,不能賣,不能給予!”
“其二,萬萬不可允許各地駐軍。半年一換之政策不可改。”
“其三,朕已將匠人的地位提上來了,後世子孫絕不允再打壓回去。匠人之功,可利萬代!”
雲孫阜陵低低“嗯”了一聲,“回陛下,臣記住了。”情緒十分低落。
“你可以下去了。”
始皇帝哪怕是知道自己要死了,那也是端著死的,他絕不容許別人看見他將死的疲態。
“臣告退。”雲孫阜陵起身,到了門口,卻沒有再繼續走開,而是關上門,撩起袍袖跪在門外。
屋內,始皇帝依舊跽坐著,背脊挺直,一動不動。
今晚沒有下雨,也沒有大風,一切平靜,唯有蠟燭杳杳,紅色的蠟水流淌,積在座下一角。
微風吹來,燭光微晃,刹那暗影后,再次明亮,房中便多了一道身影。
“陛下。”始皇帝聽見神女飄渺的聲音,“可願隨吾離去?”
始皇帝緩緩地,松快了神色。
“政願意。”
天邊的黑夜滾起了洪洪紫氣,玄鳥之聲啾嗚。
——自異象始,也該自異象終。
門外,雲孫阜陵茫茫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伏身跪地,“恭送大秦始皇帝陛下——”
郎官一個個跪伏於地,壓抑著哭腔,“恭送大秦始皇帝陛下——”
喪鍾長鳴,鹹陽諸人皆聽到了,哭聲震天。
他們無所不能的君主,走了。
*
除了異象,青霓還給始皇帝造了最後一場夢,他成神的夢。
青霓一直注視著始皇帝,直到陛下闔起雙眼,徹底沒了氣息。
“……統統。”青霓聲音有些啞,“他走了。”
雪貂抬起肉墊,摸了摸宿主的腦袋,“衣衣別難過,他走得很開心。”
青霓垂眼,拿出手帕,擦乾淨濕潤的眼睛,又抿了一口清水,咽下去,讓喉頭沒那麽乾。再抬眼時,又是溫和卻疏冷的神女,“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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