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可汗卻被這似乎沒多少威懾力的一眼驚得死死地握緊了酒杯。
草原上生活的人對於危險有著一股近乎古怪的直覺,在狼群靠近之際,在寒流到來之前,他們都會隱約察覺到什麽,惶恐不安地拾掇了東西,或是逃走,或是抵抗。
而現在,頡利可汗感覺到了——
那是一種看穿一切的目光,在祂的注視下,任誰都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秘密可以保留。
在整個大殿的氛圍都凝滯住時,一根樹枝從山鬼身邊虛空裡探出來,卷著一顆果子遞到山鬼手邊,細膩的指尖夾著鮮果。
小樹苗和青霓配合無間,此刻,青霓只需要讓山鬼輕輕笑一聲,道:“你們怕什麽?沒有得罪過我的人,我也不會暴露他的隱私。”
其他人想了一下,誒,好像是這樣沒錯。
山鬼雖然頑劣,但是唯二兩次揭露他人隱私,一個是大臣罵了祂,另外一個是因為攻訐祂的那一群大臣,嚴格來說算是前太子的人,所以祂才說出李智雲的事。
——李世民的豔史不算,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被說出來,尷尬之於,更令他們對此做了警惕,以後不會再犯。
“提問~”
山鬼剛貌似和煦地解釋完,大臣那口氣才剛從喉嚨墜回胸膛,便聽到“提問”這個讓他們做噩夢的詞語,瞬間,那口氣又立刻被提起來,速度過快,噎得胸口生疼。
“從貞觀元年起,過了多長時間,突厥叛出大唐?”
“壹,十一年。貳,三十一年。叁,五十五年。肆,七十五年。”
蠟燭的火焰好像呼啦一下竄高了,映出來李世民難看的臉色。
李淵也是心下一沉。
四個選擇,居然沒一個超過百年的?
“應該不至於才十一年吧?”有大臣抱著希望問。
沒有人回答他。
雖然不是蓋棺定論,可也沒人敢保證一定不會是這個——誰也沒膽子去承擔這個責任。
燈火照耀之下,突厥人的臉色比大唐君臣更要憔悴。
她是要逼死他們!本來俘虜就沒有地位了,如今再捏造出他們以後叛出大唐的事跡,大唐豈能容得下他們。
肯定是大唐皇帝要殺死他們,又不想背上殺俘的惡名,才編造的名目!
頡利憤怒到極致,可也只能出了位置,跪在堂中,低啞著聲音宣誓:“尊敬的皇帝陛下,突厥人被打服了,就是大唐最忠誠的一條狗,絕不會再叛主。”
李世民眼皮也不抬,對頡利可汗信誓旦旦的話置若罔聞。
尉遲敬德小聲對程知節吐槽:“哪怕沒有山鬼的問答,陛下也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絕不會叛主?你當龍椅上坐著的是三歲小孩呢。但凡大唐有一點虛弱,這群自稱家犬的突厥人,就會轉頭化作惡狼,沒有半點遲疑地搶先從大唐這兒撕扯下一大塊肉。
隔著遙遠,頡利看不清唐皇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再次開口:“陛下……”
李世民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含著不知有幾分真假的笑說:“可汗先坐下吧,朕自然相信可汗的忠誠。”
頡利忐忑不安地坐了回去。
李世民望向自己的臣子們,“諸位卿家覺得,朕應該選哪一個?”
臣子們訥訥不言。
李世民道:“此事事關國運,還請諸位卿家暢所欲言。”
長孫無忌知道那些大臣對明哲保身很有一套,便站出來做個表率,“陛下,臣認為突厥人畏威而不畏德,他們若是反叛,必然是大唐無法再鎮壓他們。此題選肆有很大的可能正確。或許七十五年後,我大唐下任,或者下下任帝王不再有陛下之威,方才令突厥尋到時機叛出。”
這話說得動聽!
登時不少大臣開始附和,儼然這就是正確答案的樣子。
而那些趨向於謀臣的大臣們卻都沒有說話,一個個眉頭擰著,將這道題和選擇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像這樣沒頭沒腦的選擇,才是讓他們最頭疼的,這擺明了就是讓他們蒙啊!
李世民把目光投在了他的智囊——從他還是天策上將時就跟隨著他的房玄齡和杜如晦身上。
杜如晦道:“陛下,臣認為,首先應該去掉第一個選擇。”
“陛下今年方二十九,十一年後才四十,正是壯年,突厥如何敢反叛。”
而且,哪怕李世民駕崩得早,十一年後,太子也十九歲了,年輕人,血氣方剛,此時又是開國初,驕兵悍將不少,各兵卒還未糜爛,突厥人哪怕想要反叛,也斷然不會選擇這時候。
同理,選擇貳也差不多。
當然,這個推斷比較粗糙,可相對而言,他們得知的情報太少了,根本沒有十成把握去判斷拿一個選擇正確。
只剩下叁和肆兩個了。
這道題對於大唐不可謂不重要,畢竟突厥是為了什麽反叛大唐,究竟是被昏君逼反,還是他們狼子野心,二者之間可謂天差地別。
李世民也知道這個理兒,“五十五年和七十五年……”李世民第一反應就想選時間最長的那個,突厥敢反叛,證明大唐國力開始衰退了,他當然希望這日子來得越晚越好。
但是隨即李世民就想到,如果他是這麽想的,那山鬼會不會也是故意這麽安排的呢?
不管是不是,現在也確實沒有別的信息助他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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