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四年的……蝗災?
李世民心跳得厲害。日頭照進來的光影, 在他眼中此刻都好像有了生命那般,扭曲著黑白。
他沉重著呼吸,手指骨一點一點捏白。
而諸下屬想到蝗災的慘況, 想到遮天蔽日啃噬莊稼的蟲群,在一刹那間寒毛卓豎。
他們都是英才,贏了一場又一場的戰役, 在無數次生死危機的關頭闖了過去。就連爭奪太子之位這樣沒有箭弩鮮血的鬥爭, 他們也擁戴著自己的主子達成了目的。
可是,蝗蟲要怎麽打!蝗蟲要怎麽贏!
人……怎麽對付得了鋪天蓋地的蟲子?
“久旱必有蝗,這旱災無法避免, 蝗蟲也難以扼製,未免災民遍野, 當務之急是先備好賑災糧。”沉默良久,房玄齡提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現在六月了, 小麥和水稻是指望不上了,但是黑黍、紅黍、薏米和稷, 這一些主食, 現在還能再種最後一輪。
房玄齡道:“即刻稟報陛下明年有旱、蝗災害, 請陛下下旨, 令諸州縣已收割之地立即種下黍、薏、稷的種子,此次免除農稅,嚴令其收成不可售賣。”
“不可!”杜如晦道:“稅要收, 不僅要收,還要將地裡收成盡數收入縣倉之中。”
李世民詫異:“不留給百姓?”
杜如晦搖搖頭, 道:“若是留在百姓手中, 待到明年夏, 這幾乎一年的時間, 恐怕剩不了多少了。”
李世民正要說難道一點存糧都剩不下,倏然驚覺杜如晦話語裡隱含的意味,眼底浸染上冷色,“克明說的不錯,這救災糧沒辦法留在百姓手中。”
小樹苗偷偷在廚房空間裡戳青霓,問她:“為什麽沒辦法留在百姓手中啊?”
“因為剝削。”青霓歎息著回復。
以前百姓手裡沒多少糧食的時候,官吏、世家、豪強都盡最大可能剝削了,等他們手裡有糧了,那些人還不得再加大力度,掘地三尺地搜刮?
尤其是對官吏來說,稍微巧立一下名目,就能夠從轄地裡面貪汙到不少錢糧。
當然,放在縣倉裡的糧食也有可能被膽大包天的官員偷偷貪走,但是官員本人就擺在那個位置上呢,到時候李世民只需要將心腹派出去探查一遭,哪個地方糧倉出問題,就找哪個地方的縣官,說不定能追回來,可如果放在百姓手裡,被搜刮走後都不知道去找誰追。
在李世民晦暗不明的神色中,救災方案勉強敲定了一部分,其余需要添加的部分,以及具體實施,都要等他們回天策府後再仔細商議。
碟子裡的炸蝗蟲還熱乎著,山鬼端上來的食物不可能不吃,李世民給自己的下屬們一人夾了三四隻蝗蟲,熱心地招呼:“都來試一試,這可是平常吃不到的食物。”
這可是實打實的大實話,平常時候,哪怕是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塊肉的窮人,也不會去考慮吃蝗蟲。
尉遲敬德雖然心裡有些發怵,此刻也迎合著上司,大笑三聲,“不就是蝗蟲嗎,給一壺烈酒,我尉遲敬德能吃它個三大盤!”
何況,山鬼做的包子好吃,蝗蟲應該也不差。這道菜也就賣相可怖了一點,吃進嘴裡,恐怕是他們沒有領悟過的美味。
只要克服恐懼,往嘴裡一咬就行了!
尉遲敬德豪邁地夾起了一個蝗蟲,丟進嘴裡。
“……”
程知節好奇問:“怎麽樣?”
尉遲敬德咽下蝗蟲,就像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讓我想起了我年少時的日子。”尉遲敬德仿佛很是懷念,“那時候我還沒有從軍,還在大火爐旁邊打鐵。”
“尉遲老黑,沒想到你以前還是個掄大錘的!”程知節一邊感慨,一邊也夾了一個蝗蟲吃。頓了一下,程知節開始慢慢咀嚼,就好似在品味,“這個……確實難以形容。只有親自吃過,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味道。”
其他人也拿起雙箸,開始食用。
房玄齡正要硬著頭皮吃下蝗蟲,側頭一看,杜如晦沒有動箸,泰然自若坐在那裡。“你不吃?”房玄齡好心提醒,“只要閉著眼睛吃下第一口,後面的就容易多了。山鬼的手藝很好,可惜蝗蟲太過猙獰。”
“手藝很好?”杜如晦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李世民,這才側頭望向房玄齡,笑道:“這可未必。”
房玄齡滿頭霧水。
李世民沒有發現杜如晦看他的那一眼。出於對下屬的信任,以及之前蒸餅的美味的誤導,讓他沒有一絲絲防備地將蝗蟲吃進了嘴裡。
牙齒一咬——
李世民眼睛有一瞬間空茫。
油炸出來的食物本來該是香噴噴的,可此刻這蝗蟲帶著微微的苦,讓李世民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聞起來挺香的油炸蝗蟲,為什麽吃起來那麽折磨人!
這下子李世民知道為什麽尉遲敬德會說回憶起打鐵了,又焦又硬的口感,燙糊後散發的苦味,能不像打鐵嗎!尉遲敬德和程知節兩個王八蛋,居然聯合起來蒙騙他!
李世民憤憤地譴責,完全忽視了是自己本來打算先一步坑下屬的。
他機械地嚼著蝗蟲,打定主意僅吃這一隻,絕對不吃第二隻。
菜肴帶來的幻境並沒有缺席,蝗蟲群大雪一樣落下,覆蓋了田地裡的莊稼,兩個呼吸後再次飛起,隻留下被啃得乾乾淨淨得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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