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又轉回臉,底下便僅能瞧得一縷黑發搭著白玉耳廓垂下。
“末年黃巾出,三國各稱王,西晉變東晉,遷都到建康——”
祂旁若無人地往下唱著,調子比江南煙雨還空靈,繚繞在眾人耳邊。
倘若沒有那些精簡道出朝代興衰起伏的歌詞,這個調子已足夠讓人沉醉其中。尉遲敬德勉強地讓自己從歌聲中掙扎出來,用心去記下唱詞,左右一看,同僚們也是垂眸凝目,不知道有沒有在記著山鬼唱的詞。
在唱到“大唐曾改周,武後則天皇”時,山鬼的歌聲驟停。
眾人一驚,抬首看過去,便見山鬼側過臉來望著他們,似笑非笑:“後面可不是你們能聽的了。”
“除非——”祂輕輕一眨眼,“我高興。”
那雲端高不可攀的神明,突然,就活色生香起來。
果然,山鬼還是那個山鬼。
祂從高枝上躍下,每秒一百次的頻率不必多說,閃瞎的眼睛也不值一提,只需要知道山鬼輕盈落地就可以了。
“稀客——”山鬼露出一點玩味的笑意,“今日怎麽來得如此齊整?”
“有一事想要請教。”李世民說,“不過,在提那件事之前,世民被另外一件事抓撓心臟,鬥膽一問——”
枝蔓於酒樓裡放肆地延伸,在山鬼身後編織成秋千椅,祂坐上去,倚靠枝葉形成的椅背時“嗯?”地回答了一聲,李世民便放縱了自己的好奇心,“方才那首歌,最末一句是‘大唐曾改周,武後則天皇’,曾改周……應當是說如同王莽篡漢一般,大唐也被篡改過國號,那麽,武後,是皇后的後嗎?”
還是別的什麽字,同音,意思卻天差地別?
山鬼手指勾著柔嫩的綠葉,光潔纖細的雙腿懸空蕩著,“是皇后的後,也是皇后的皇,更是——”
李世民不等山鬼戲謔,便已接口:“更是皇帝的皇。”
女帝?!
其余人隻覺得自己雙腳不像踩在地板上,更像虛虛踩著雲層,沒有一點真實感。
怎麽會有女帝?而且還是一個篡了大唐的女帝?!
女人……也能當皇帝?
“……匪夷所思。”杜如晦百感交集,一時之間,便也只能從口中緩慢地吐出這四個字。
李世民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
類似王莽篡漢的代唐,哪怕最後像漢朝那樣又回歸漢室正統,但終究還是被滅過一次了。
而且,還是女人滅的!這女人還當了女帝!她還曾經是他們李唐家的皇后。
想到最後這個,李世民突然感覺一陣牙酸。
這年頭,不止要防臣子,防宗室,防親爹親兄弟親兒子,連皇后都要防了嗎!
脾氣火爆的尉遲敬德已經上前一步,連珠炮一樣快問:“這女帝是誰?‘武’是她的諡號嗎?‘擇天’又是什麽意思?代天擇主?她是哪一家的娘子,哪一年的人?”
頗有如果山鬼說女帝是近貞觀的人物,他立刻帶兵去滅了這家人的感覺。
說完後,意識到自己面向山鬼的語氣不對,別別扭扭地用起本人都難以適應的,文縐縐的敘述:“求足下告知,尉遲敬德感激不盡!”
山鬼還不曾表露說不說的意願,李世民便已開口:“敬德,不必問了。”
尉遲敬德轉頭望著他,目光中閃過詫異。
李世民道:“不論那位女帝是哪一年的人物,篡的是哪一個唐皇的位置,那個皇帝竟然能被篡位,也是廢物一個,不被女帝篡位,也要被與王莽相似的權臣篡位,殺了一個,還有無數種可能讓他丟掉皇位。”
他平時不貶低人,可猝不及防驚聞大唐江山沒了,也心態失衡了一回。
僅僅是四五個呼吸後,李世民便調整了心態,舒一口氣:“不過,女子稱帝……本以為家姊的功績已足夠彪悍史冊,沒想到竟有女帝,此人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了。”
山鬼似乎有些失望,“你居然能平靜那麽快。”
李世民被山鬼直白想要看笑話的心思噎得沉默了一下,才由衷道:“感謝我的姊姊。”
乍一聽聞女子登基稱帝,他也的確被震撼到,畢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然而再震撼,李世民倒也沒有“女人怎麽有能力當皇帝”這樣的想法。
他們李家自己就有個女將軍!還是跟他關系親密的親姐姐!功勞大到死後以軍禮下葬那種!
女人都能當將軍了,當個皇帝……聳人聽聞是聳人聽聞了點,卻也不是感覺天塌地裂的那種不能接受。
何況,要是貶低那位女帝,那被那位女帝篡位的李唐皇室怎麽說?被她統治的朝堂那也應當說是廢物一群,不然怎麽會允許女人壓在頭上?
行軍打仗多年,李世民最認同的一個道理就是,永遠不要貶低你的對手,不然,拿那人當對手的你又算得上什麽。
山鬼好似對以平陽公主——李世民的姐姐起話題不感興趣,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還有什麽想問的,趁我今天心情好。改日,可沒這個便宜了。”
李世民差點脫口而出:你心情好,不如把之前那首朝代歌唱完怎麽樣?
念及山鬼難以捉摸的性子,李世民還是選擇了更謹慎一些的:“一共有多少位女帝?”他也確實好奇著這事,“難道就那武皇一個?”
“當然不是。”山鬼笑了,祂捏著手指,捏了三根,“不算海外那邊,有三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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