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身體康健
這很難不讓人同情柳山長。
顧馨之乾笑:“柳夫人說笑了。”
柳夫人擺手, 頗有些咬牙切齒道:“不說笑,他整日給我找麻煩,要不是他背後學生多, 我早就兜不住了。”
顧馨之:“……”突然又很想同情這位柳夫人了。
柳夫人卻轉過頭,端起那碗涼粉,打量了兩眼,便捏著小匙舀了一口進嘴。
下一瞬,她臉現驚詫,看了眼顧馨之, 半點沒有不自在,坐在那兒慢條斯理地繼續吃。
那就是合口的意思了?
顧馨之跟著坐下, 吩咐水菱給柳夫人帶來的倆丫鬟也嘗嘗。
倆丫鬟連忙推辭。
柳夫人抬頭, 笑吟吟道:“都別客氣, 嘗嘗, 真挺好吃的, 回頭咱跟顧家姑娘買下方子,你們嘗過了回頭才知道好歹。”
顧馨之想了想,點頭:“那行,您意思意思給點就行了,不是什麽難做的東西。”
顧馨之主隨客便,讓人送來鬥笠,幾人帶上後,便出門了。
一行人行走在村民踏平的田邊草地。
柳夫人愣了下,噗嗤笑了,指了指她:“你這丫頭!”
顧馨之好笑:“住幾日還行,住久了就覺出不便了。”吃穿用度,想要點新鮮的都得去城裡買,不方便極了。
五月的天,陽光雖烈,卻有幾許和風。
柳夫人咽下最後一口涼粉, 頗為不舍地看了眼碗底, 再答她:“這不行, 你方才說了, 這是你做的新鮮玩意。我呢, 手裡有個嫁妝鋪子, 賣點吃吃喝喝,你這涼粉新鮮又好吃,我是想放鋪子裡賣來著,白拿做法就不合適了。”
柳夫人笑呵呵:“好好。”她探頭看食匣,“我這可是要做買賣的,方才那碗我沒品仔細,再給我來一碗。”
倆丫鬟這才不推辭,上前接了碗,直接站在那兒吃。
柳夫人絲毫不管沾了塵泥草葉的裙擺,隻扶著鬥笠四處張望,感慨道:“怪不得世人總寫田園詩,確實漂亮,讓我都想搬到莊子住一段日子了。”
顧馨之挑眉。別不是說謝慎禮吧?
柳夫人打量她一遍,問:“既然不讓吃涼粉,可得空帶我逛逛?”
顧馨之也不勉強,隻對柳夫人笑道:“若是喜歡,待會我把做法寫給您就是了, 怎麽還提買呢。”
遠處青山藍天相輝映,近處有長河如練、水田如鏡,天上白雲朵朵,地上白雲飄飄,端的是美景如畫。
柳夫人哈哈笑:“你還怕他凶?我都多少年沒見他氣成那樣了。”
柳夫人笑呵呵:“不介意不介意。”她迫不及待站起來,“我來時就看到農人在伺弄田地,那便是插秧了吧?我還沒近距離看過,走走,去看看。”
顧馨之本就閑著,要不也不會去倒騰涼粉,聞言便點頭:“有的,不過這會兒有點曬,夫人介不介意戴個鬥笠?”
顧馨之慚愧了一秒:“老人家沒事吧?”年紀在那兒呢,可別氣出好歹了。
顧馨之無辜:“山長大人可凶呢。”
顧馨之:“……這涼粉性涼,萬一吃出問題……這幾條狗子可還沒養大呢。”
柳夫人擺手:“沒事沒事,連他學生都懶得哄他,你就別擔心了。”
柳夫人看她一眼,道:“回頭你住膩歪了莊子,想買宅子,可以來找我,我經常幫著學生租宅子、買宅子,對這塊還算熟悉。”
顧馨之:“那我就提前謝謝夫人了。”
柳夫人笑眯眯點頭:“謝什麽,早晚都是一家人。”
顧馨之:“……”
還不等她說什麽,柳夫人又主動轉開話題:“說起來,上一回老頭子氣得這般狠,還是十幾年前。”
這是要回憶過去?不開她玩笑就成。顧馨之隨口接了句:“當時是誰氣著山長了?”
柳夫人笑著看她一眼:“就,慎禮啊。”
顧馨之:“。”
柳夫人笑呵呵:“你猜,我們第一回 見慎禮,是因著什麽?”
顧馨之:“……因為求學?”畢竟柳山長教書教了一輩子。
柳夫人搖頭:“不是,是因為打架。”
顧馨之:“?”
柳夫人:“你知道慎禮天生神力吧。”
顧馨之遲疑點頭。
柳夫人:“當時他不過八歲多點,因為點小事,跟書院裡十幾歲的學生打了起來。”她憶及多年前的往事,忍不住莞爾,“他還把那些學生揍成了豬頭,雖然他也沒討著好。”
顧馨之:“……”謝慎禮小時候就這般凶殘了嗎?她忍不住好奇,“然後就找家長了?”
柳夫人微詫:“找家長?……這說法倒是新鮮。確實沒錯,我家那老頭起初不知道他們是跟小孩打架,氣壞了,直接找上謝家,打算找謝家要個說法來著。”
顧馨之猜測:“然後跟謝老爺子吵起來了?”
柳夫人搖頭:“哪能啊。老頭子那會兒雖不是山長,名聲也不小,謝老爺子自然是客客氣氣的。”
顧馨之不解:“那怎麽說把老爺子氣得不行呢?”
柳夫人歎了口氣,道:“這事兒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家和和氣氣、互相道個歉賠個禮,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老頭子見對方是個小孩兒,更是內疚,禮兒都沒收,直說回去要教訓自家學生、還反過來跟謝老爺子道歉……誰知道,他前腳一走,後腳,謝老爺子就把慎禮打個半死。”
顧馨之:“!?”
柳夫人想到當年情景,面露不忍:“老頭子聽說此時,找大夫趕過去的時候,聽說連肉都爛了……足足養了三個多月才能下地……才八歲大的孩子,怎麽就忍心下這樣的狠手呢?”
顧馨之驚呆了:“怎麽……不是說老來子,通常都比較寵愛的嗎?”
柳夫人看看左右,除了倆人丫鬟,再無旁人。她想了想,道:“這些事,原不該由我來說。但你若是從旁人口中聽說,恐會有誤差……”
顧馨之眼巴巴地看著她。
當年,謝老太爺不過四十余,原配過世,兒子也都成親,再有幾房妾侍伺候,也過得舒舒坦坦的。奈何謝老太爺這人,好色。
他看上了一名小吏的女兒,年方十七,漂亮可人。
彼時,他正在刑部侍郎任上,他示意求娶,那小吏自然歡天喜地,三個月不到就把女兒嫁了過來。
但小姑娘實則心有所屬,且兩家也交換了庚帖。謝老太爺橫插一杠子,直接攪黃了兩家親事。小姑娘悲憤交加又反抗無能,嫁出去前,把自己給了那青梅竹馬。
這情況自然瞞不過謝老太爺,但他正新鮮,每日裡摁著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顛鸞倒鳳,很是快活。
殊不知,成親不到一個月,小姑娘就出狀況,找來大夫一查,竟是有孕三月有余。
謝這還得了?!謝老太爺大怒,硬摁著小姑娘灌下打胎藥——卻是一屍兩命。
本來,這事掩一掩也就過去了。
但小姑娘那位青梅竹馬,卻是個能人,不知怎麽的,搜羅了謝老太爺的一堆罪證,生挨了五十大板,拚死把他告了!還成了。
謝老太爺直接被罷黜,終生不得再入仕途。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
謝老太爺不光給那小吏、青梅家使袢子,回到家中還抓著小姑娘倆陪嫁折磨泄憤。一個不堪其辱,很快就投了湖,剩下一個,就是謝慎禮的娘,蘇氏。
她沒來得及死,是因為,她懷孕了。
但她壓根不得寵,連個姨娘的名兒都沒有,孕中別說被照顧,隔三岔五還要繼續被謝老太爺折磨。
到了生孩子時,還是謝老太爺的幾位姨娘看不過去,幫著請大夫張羅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謝慎禮的出生,壓根不受重視,饑一頓飽一頓的長大。
若非謝家大爺、也即是謝慎禮大哥準備入仕,怕得個苛待庶弟的罪名,謝慎禮指不定連族譜都入不了,更別說讀書習字。
顧馨之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卻怎麽也沒法把那可憐巴巴的小庶子,跟謝慎禮聯想到一起。
想到端肅凜然、氣場強大的謝慎禮當年可能經常挨打、經常餓肚子、穿不上新衣裳……她心裡有幾分不得勁。
柳夫人仿佛真的只是來逛一逛,說完謝家的豪門秘辛,隨意轉了一圈,便告辭離開。
臨走,還不忘找她要了份涼粉方子。
顧馨之不光抄了方子,還把家裡庫存的涼粉草全部送給她。
送走柳夫人,顧馨之坐在那兒發起了呆。
香芹過來問:“姑娘,那些小狗怎麽辦?”
顧馨之回神:“什麽小狗——哦,那個啊,交給張嬸養著唄,養幾條狗看家也不錯。”
香芹震驚:“……到時真要放出來咬人啊?”
顧馨之沒好氣:“這小奶狗能咬動什麽?!趕緊帶走。”
“……哦。”
水菱忍笑,拉著她一起,抬起竹筐出去了。
顧馨之伸了個懶腰,準備去歇個遲來的午覺——
“姑娘!”香芹又大呼小叫地奔進來。
顧馨之:“……怎麽了?”
香芹氣喘籲籲,指了指外頭:“謝大人——哦不,謝先生又讓人送來一窩小狗。”
顧馨之:“……”這年頭,京城流行送狗了嗎?
“還有一封信。”
這才是重點吧?!顧馨之無奈,接過信。
沒有署名,但正兒八經戳了封泥。
顧馨之暗自翻了個白眼,嘶啦一聲扯開信。
裡頭兩張薄紙,疊得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起。
這廝如此多話的嗎?
顧馨之心中詫異,隨手翻開當頭一張。
什麽搏而不浮,什麽洪圓微弦,什麽腑髒劍脈……看起來像是脈案,但她本就是半個文盲,又不懂醫,看得雲裡霧裡的。
這家夥搞什麽鬼?顧馨之嘀咕著打開另一張。
顧姑娘敬啟,
在下`身體康健,定不會誤你余生。
落款單一個禮字。
字體蒼勁渾圓,內容精簡至極,仿佛啥也沒說。
顧馨之一臉懵逼。
顧馨之:“!!!”
她看懂了!!
凸(艸皿艸 )他身體康健與否,關她屁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