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老光棍
謝顧兩家交換了庚帖, 開始找人算吉日下定。
謝慎禮的親事本就備受矚目,柳老夫婦是他先生師娘,他們一動, 還帶著媒人出城, 大夥自然都盯著。
不到午時, 媒人喜氣洋洋回城,大夥便知, 這親事,終於還是成了。
可不是, 琢玉書院的山長夫婦出面, 這門親事,顧家怎麽也要給幾分薄面。
前有顧馨之自力更生開鋪又拒婚,後有諸位布坊掌櫃的美言, 加上謝慎禮的多番引導,大街小巷雖有種種議論,卻終於不再認為兩人早有私情,大都只是感慨好事多磨、謝先生終於得逞所願雲雲。
謝慎禮自是滿意不已,卻有人滿腹惆悵。
這人,自然是謝宏毅。
他因得罪小叔謝慎禮, 在臨考前幾個月,被小叔從琢玉書院拎出來, 攆至百裡之外的桃李書院。
舟車勞頓不說, 環境、師生皆是陌生,加上心情苦悶,壓根無法好好讀書。
他正惴惴不安,轉頭小叔就迎來二次提親被拒。
鄒氏更是急急衝到門口:“怎樣?怎樣?是第幾名?”
鄒氏氣得不行,想鬧,想到各族老已經默認了此事,娘家最近好像也惹上麻煩,估計沒精力搭理她,只能憋著。
仿佛過了許久,屋外終於傳來急促腳步聲。
“稟、稟大夫人,”答話的奴仆氣喘籲籲,吞吞吐吐道,“奴才、奴才……”
大房這邊愁雲慘淡,轉頭,西府那邊就使人傳來消息,說謝五爺親事定下來了,讓管家的二房準備小定禮。
“夠了!這有什麽好吵的?”謝宏毅微怒。
再走數步,又遇到平日多有接觸的小管事,同樣神情緊張、小心翼翼。
“那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許是?”
想他在琢玉書院時,是人人稱頌的才學之士,是備受期待的會試選手——怎會落第?!怎會連鄉試都過不了?!
奴仆心一橫,低頭道:“奴才、沒看到少爺的名兒。”
不想,竟名落孫山。
謝宏毅從小就是天之驕子,比不上五叔謝慎禮,但較之常人,已是優秀非常。雖然下場晚,但一路過關斬,只等這次鄉試過了,明年便能下場會試,然後出仕——不曾想,竟折在這小小的鄉試裡。
謝宏毅木然坐下。
鄒氏見狀,立馬再派一波人去查看。
謝宏毅難得發怒,屋裡一時陷入安靜。
“不要再說了!”謝宏毅鐵青著臉站起來,“還嫌不夠丟人嗎?!”說完,甩袖便走。
張明婉連忙追上去:“夫君!”
謝宏毅眼睛一亮,立馬坐直身體,張明婉也巴巴看向外頭。
鄒氏柳眉一豎:“你這什麽話,肯定是看錯了,我兒怎麽可能落——呸呸呸,反正我兒肯定是名列前茅。”
他大松口氣。也是,以顧馨之和離時的決絕,想來,他不需要面對前妻成為自己長輩的尷尬……
沒走幾步,便遇到兩名灑掃丫鬟,視線躲閃、緊張行禮。
鄒氏氣道:“你會不會說話?!”
還不敢告訴謝宏毅,更是叮囑下人,不許告訴他這事,生怕他心裡別扭。
謝宏毅心中隱怒,胡亂應了聲。
再然後,他便帶著這種竊喜莫名的心情,踏入秋闈考場。
鄒氏大怒:“什麽叫沒看到?!你眼瞎——”
鄒氏倆人連忙噤聲。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著前去看榜的奴仆。
鄒氏也唬了一跳,想追,看到屋裡一堆奴仆丫鬟,登時羞惱:“都愣住幹嘛?沒事做了是嗎?”
“妾身——”
想到母親許是要擔心不已,他想了想,便走出院子,信步走向鄒氏獨居的院落。
張明婉忙柔聲安慰:“許是下人看錯了,夫君別慌。”
渾渾噩噩拖到七月, 小叔終於派人來接他。
謝宏毅不敢置信,反覆詢問去看榜的奴仆,後者被問的猶豫了。
張明婉頓時紅了眼:“娘,妾身只是擔心夫君,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下, 趕回去也差不多該秋闈了, 小叔總歸是心軟,要接他回去備考。如是,即便一路顛簸,他的心情也是極好的。
不想,剛進家門,母親鄒氏就撲過來哭嚎訴苦,細聽之下,才知是小叔與顧馨之的親事。聽說小叔使媒人去顧家提親,卻被拒了,他心中竟暗自竊喜。
與分別多日的明婉好生溫存了幾日,他方要專心複習,卻又聽說小叔再次去求娶——竟是誓要娶人進門的架勢。
他差點一蹶不振,好在,有張明婉小意溫柔的安慰,他慢慢緩了過來。
謝宏毅心下別扭,目不斜視徑自走過去。
行至鄒氏院落裡,看到廊下丫鬟仿佛驚嚇般的神情,他的怒意登時無可忍耐,抬腳就踹:“看到主子不會行禮嗎?”
小丫鬟撲通跪下,忍淚道:“大少爺恕罪,奴婢知錯了。”
謝宏毅重哼一聲,抬腿便要進屋,另一丫鬟下意識要攔,看到旁邊跪著的人,咬牙低下頭。
謝宏毅不曾發現。
這個時間點,鄒氏向來已經午歇起來理事,自然是方便的,再者,他來看自己母親,有何不方便的?所以他徑自往裡走。
“……跟我有什麽關系,如今管家不是你二房嗎?你跑來問我作甚?”
謝宏毅頓了頓。這是有客?
就聽二房嬸子莫氏的聲音道:“話不是這麽說,當年馨之的各項禮數都是你經手的,如今我要準備,不得比照著你的單子來嗎?”
謝宏毅準備退出去的腳步一頓。馨之?馨之的什麽禮?
他心中倏然浮現不詳預感。
鄒氏仿佛氣著了,聲音尖利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比什麽比?合著我兒子的親事就是給你拿來比的嗎?”
莫氏聲音帶笑:“這不比怎麽行?一個是叔叔,一個是侄子,當叔叔的各項走禮,怎麽著也不能輸給當侄子的,這道理,不用我向你細說吧?”
什麽叔叔?什麽侄子?
謝宏毅心頭凜然,大步穿過屏風,一把推開過道上的丫鬟,驚問:“嬸子這話什麽意思?”
屋裡談話的倆人齊齊愣住。
鄒氏一看是他,急忙起身:“哎阿毅你怎麽過來了?我們這是在聊著別人家——”
莫氏插嘴:“宏毅不知道嗎?五叔已經跟馨之家裡交換了庚帖,這月二十六就要去下小定了。”
謝宏毅怔住。
鄒氏驚怒回頭:“莫桑茹你——”
莫氏笑眯眯:“這是好事,有什麽不可說的?五叔這把年紀了,是該找個知冷知熱的,我瞧著馨之就很好,又溫柔又安靜,宜家宜室,配誰都不虧。”說著,還意有所指般斜了眼謝宏毅。
謝宏毅聽若未聞。他滿腦子只有一句,顧家,不是拒了謝家的親事嗎?
他沒注意,自己把話問了出口。
莫氏笑道:“哎喲,現在不一樣了,馨之可是皇后都欣賞的掌櫃娘子,行得正坐得正的,誰不能嫁?再者,琢玉書院的山長夫婦親自去議親,這誠意足足的,顧家當然不會拒絕啦!”
鄒氏已經顧不得搭理她,快步走向謝宏毅,小心翼翼道:“阿毅,要不你先回去歇著?”
謝宏毅神色茫然,看著鄒氏,又仿佛沒看到:“她,她怎能嫁給小叔呢?”
莫氏:“怎麽嫁不得了?男未婚女未嫁,當然嫁的。”她笑容未收,語氣帶了幾分正經,“宏毅,你也是嬸子打小看著長大的,嬸子就提醒你一句,馨之以後就是你的小叔母,見了面,你當執晚輩禮,恭恭敬敬的……方才那話,可不要再說了。你那小叔啊……”可不是什麽容人的善茬。
謝慎禮恍惚不已。晚輩禮?……馨之當真要成為他的小叔母嗎?
鄒氏不滿尖叫:“你在我院子裡充什麽長輩,若不是你過來,我兒怎麽會知道這事?!”
莫氏詫異:“哎喲,你還打算瞞著他啊?小叔的婚宴他總得去吃吧?到時小叔還得給小輩們派紅包呢,你擱這鬧什麽呢?”
鄒氏語窒。
莫氏挑眉:“喲!難不成,宏毅對馨之還余情未了?!……哦也無所謂,反正小叔自個兒住西院,平日裡也見不著。”
鄒氏氣急:“你說什麽?我兒怎麽會對那個不下蛋的賤人有余情?”
“大嫂慎言,那將來可是你我妯娌呢,你一口一個賤人的,多難聽啊……”
倆人吵了起來,謝宏毅卻半點聽不進去。
他恍惚般走出屋子,過往兩年多的記憶陡然從塵封中掀開。
一襲嫁衣、頭戴鳳冠的嬌羞,低頭為他布菜勸膳的俏麗,為看書的他換茶的溫柔,窗下垂首繡荷包的風情……
他心口突然泛起酸疼。
他……當初應該好好待她的……
***
九月二十六,謝家派出長長的車隊前往顧家下定,帶回來顧馨之親手繡製的……小荷包。
謝慎禮捏著拙劣不堪、幾乎看不出紋樣的荷包,啞然失笑。
看來,她說自己不擅針線,確實沒撒謊。
他低下頭,將荷包小心掛到身上。
蒼梧欲言又止。
謝慎禮毫無所覺,起身,道:“走。”
柳夫人已經找人算好日子,冬月十二,他跟顧馨之便要完婚,他要提前去給幾家親友打個招呼。
片刻後,謝慎禮抵達城東的柳晏書府邸。
休沐在家的柳晏書很是詫異:“什麽風把你這大忙人吹來了?”
謝慎禮拱了拱手全了禮節,才道:“確實有事。”
柳晏書肅然:“請說。”
謝慎禮神色放松,道:“冬月十二是我婚宴,你是我多年兄弟,屆時請務必撥冗參與。”
柳晏書點頭:“這是自——等等,冬月十二?”
謝慎禮點頭:“是的。”
柳晏書詫異:“你不是未定親嗎?我記著,你跟顧家剛交換庚帖——”
“定親了,”謝慎禮語氣愉悅,“今日過了小定。”輕咳一聲,常年虛攏在身前的右手仿佛不經意般撫了撫腰上懸掛的荷包,“定親回禮都已收到了。”
柳晏書下意識看過去。那荷包,上面仿佛還有幾縷絞在一起的線團,圖樣也看不分明,像是竹子,又像是青蛙……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瞬間意會過來,哭笑不得:“想不到顧姑娘的繡活這般水平。”
謝慎禮臉色一整:“人無完人,她已是聰慧過人,又擅製衣染布,若是再擅繡活,旁人豈不是要妒忌死?”接著神色放緩,“而且,你看這布料,乃是上好綢緞,絲線用色也青翠喜人,雖然繡工一般,卻能看出很是用心。”
遠在莊子的顧馨之連打兩個噴嚏。
柳晏書:“……”哪裡看出來用心了?他無語片刻,索性不與之討論這話題,隻問,“今兒不是才剛下定嗎?你現在過來,是不是太早了點?”雖說已經比別人速度快,但……這家夥的喜帖估計都還沒製好吧?
謝慎禮一本正經:“你是我兄弟,自然要提前說一聲,禮數要到位。”
柳晏書:“……”他提醒對方,“你先生、師娘,是我大伯、大伯娘,你那親事進展如何,我還是能知道的,何需你親自跑這一趟?”
謝慎禮:“這怎麽能一樣?我親自前來邀請,方顯誠意。”他拱了拱手,“待喜帖製好,我再讓人送過來,接下來我還得去陸家,便不久留了。告辭。”
柳晏書:“……”
進門還沒坐下就要走,柳晏書一臉懵地把人送出去,扭頭問書僮:“這家夥是怎麽了?”
書僮猶豫片刻,小心道:“奴才看著,謝先生這趟過來,仿佛像是炫耀?”
柳晏書:“……”擱他這兒顯擺什麽呢?他早就成親有崽,媳婦兒繡活絕對吊打顧姑娘三條街——
罷罷罷,老光棍,得體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