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召喚
皇帝要留, 大家自然陪著。
台上走秀仍在繼續。
蒙著輕紗的婦人們姿態端莊,蓮步輕移,全都按照一樣的路線, 沿著這個怪模怪樣的台子走一圈, 而且, 無一例外,都會在豎台的最前面停下,隨著音樂慢慢轉一圈,仿佛是為了讓四周的觀眾看清楚。
看了十來套風格各異的裙裳, 所有婦人皆退了下去, 樂曲也慢慢停下。
皇帝以為要結束了, 卻見那站在大鼓旁邊的漢子仿佛吸了口氣——
“咚——咚——咚!”
沉穩的鼓聲陡然響起。
眾人愣住。
兩名漢子穿著利落短打邁步而出,一人著黑衫, 左肩盤踞著白金吊睛虎, 氣勢凜然。一人著白衫, 胸`前是凶猛狼首。倆漢子與前邊的婦人行走截然不同, 昂首挺胸, 雙臂微微架起, 狼行虎步,配著鼓樂,勇猛非常。
眾人嘩然。
他久居高位,雖然盡量客氣,仍是帶著股吩咐的意味。
隨行大臣。
繞到台子後邊,才發現這裡別有洞天。兩間簡陋的棚屋分別立在兩塊牌子後面,地上鋪了粗布。
皇帝聽懂了,驚了:“你是說,這台上所有的衣裙,都是她想出來的?”
皇帝:“那些衣裳都是出自你們鋪子的吧?”
“這兩套看著好有氣勢!”
皇帝看了眼謝慎禮,道:“顧家姑娘竟有這般驚才?往日怎麽不曾聽說?”
謝慎禮意會,微微皺眉,主動問:“可是顧家姑娘?”
陳章苦笑:“不算擅長……她實在是……實不相瞞,這場秋季新品展,從籌劃到落實,每一個環節,都是她安排的……”他哼哧半晌,弱弱補了句,“包括所有的展品。”
已經有那善言的大臣去將管事的請來。
“是。”
大家自然沒意見,遂跟著他往後拐。
皇帝有些意猶未盡:“還真是正經展示衣衫啊。”
皇帝詫異:“她擅長這塊?”
半下午的,皇后剛歇過晌,正在小廳裡理著宮務,看見皇帝進門,詫異不已,忙起身迎上去。
皇帝正要斥一句奢侈,就發現方才走秀的婦人、漢子們仍穿著方才的衣衫聚集在此處,尤其是婦人,好些裙擺都是拖曳在地,即便沒有拖曳,也怕沾了這野地的泥灰,影響待會的走秀——是的,早前上台說話的婦人已經說了,這走秀,會接連走數次的。
謝慎禮微微頷首,先朝皇帝介紹:“這是錦繡布坊的陳掌櫃,亦是這秀場的籌辦人之一。”然後再告訴陳章,“這是三爺。”
“我都想給我那口子買一身了。”
後者過來一看,“哎喲”一聲,拱手:“謝先生,好久不見。”
想通這點,再看地上已是最粗陋的粗麻布了,皇帝便咽下到嘴的話。
皇帝:“我覺得方才有幾身衣裳很是不錯,我想請你們的人為我和夫人做上幾身,若是能為我們量身定製幾身更好……價格不是問題。”
皇帝想了想:“走,去問問是誰想出這樣的衣衫,介紹給皇、阿煜他娘,她肯定歡喜。”
皇帝詫異:“你們沒有看上的?”
“竟然還有男衫?”
諸大臣:“……”
皇帝沒好氣:“我穿的大家都不能穿的話, 那街上大部分人都得光膀子了。”他今日穿的長衫, 除了料子金貴些、繡紋繁麗些, 與尋常富貴人家也無甚差別。
陳章:“害,是驚才,也是為生計所迫。這大半個月,顧姑娘每天天沒亮就得趕路進城,天擦黑才回去,這幾天瞧著衣服都空蕩了許多……但凡有點法子,誰家姑娘願意出來拋頭露面,賺這辛苦錢呢?”
後者垂眸斂眉,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此人正是錦繡布坊的陳章。
禁衛統領訕訕。
陳章笑呵呵:“不敢自稱負責,這秀場是幾大布坊一起弄的,在下就是出了幾分力氣而已。”這些方才主持已然介紹過,倒是無需搶功。
陳章傲然:“當然。我們鋪子裡的繡娘三班倒,日夜不停,才把這些衣衫趕製出來的!”
皇帝點頭:“你就是這、這、秋季新品展的負責人?”
皇帝摸了摸下巴:“有幾套袍子挺好看的呀。”
他越是這樣,陳章越是不敢敷衍。他看了眼謝慎禮,老實道:“若是裁製同款,我們自然不會拒絕,若是量身定製……我們暫時還做不到。三爺若是喜歡,在下可以為您推薦一人……”
一場秀下來, 眾人是大開眼界。
陳章點頭:“正是。”
回到宮裡,皇帝換了身常服便去皇后居所。
皇帝下意識又看謝慎禮。
陳章那都是經年的老油條了,謝慎禮這般身份,還要稱爺,哪裡是小人物。他當即躬身拱手:“三爺大安。幾位爺大安。”雖然謝慎禮不曾介紹,但能跟其同行,想必身份都小不了,他就一布坊掌櫃,哪敢托大。
禁衛統領笑著應道:“確實看上了幾套, 回頭我就讓婆娘去訂兩身。”想起面前這位爺是誰, 連忙改口, “老爺看上哪幾套?我回頭讓家裡人避一下。”
行罷禮後,她問道:“不是說今兒出宮看看熱鬧嗎?怎的這麽快回來?”
皇帝:“只是去應個景,湊湊熱鬧……倒是看到點新鮮事。”
皇后:“哦?說來聽聽?”
皇帝便將那城郊的走秀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
皇后自然知道走秀為何物,她還見過阿煜穿著那可愛的衣衫走過幾回,此刻再從皇帝口中聽到那特異的布置和驚豔的衣衫,忍不住神往:“聽起來仿佛很有趣。”
“雖然有些怪,確實能看到許多還不錯的衣裳款式。”皇帝安撫她,“知你喜歡這些,回頭把那顧姑娘招進來,讓她給你設計幾身。”
皇后回神:“如此看來,那顧家姑娘果真是位多才多藝的姑娘,怪道能讓謝先生看上。”
皇帝:“……你覺得先生喜歡這等才華?”
皇后哭笑不得:“哪能呢,不過,有才之人,大都比較……”她琢磨了下,“吸引人吧。”
皇帝想了想,點頭:“也是……不過,先生喜歡也沒用,人顧姑娘看不上。”
皇后搖頭:“我看未必。”
皇帝:“此話怎講?”
皇后:“上月我們去接阿煜的時候,我看他倆對話相處,頗為……親近,不像是無情無義的樣子。”
皇帝:“那顧家姑娘怎的還退親了呢?”
皇后歎氣:“怕是擔心流言蜚語吧。”
皇帝了然。
皇后想了想,又道:“謝先生文武斐然、才名遠揚,又人品貴重,她若是嫁過去,往後日子必定舒坦。她不肯應嫁,怕是更多地為謝先生考慮吧……這般女子,怪不得能吟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的詩句。”
皇帝詫異,重複了一遍詩句,拍桌:“好!好詩!”他反應過來,“這是顧姑娘的詩作?阿煜從她那兒學來的?”
皇后:“不知,阿煜說是她從別處聽來的,但我從未聽過……許是不想張揚吧。”
皇帝點點頭,將詩句含在嘴裡品味再三,搖頭:“可惜了,可惜了。”
皇后也點頭:“我也覺得可惜。這般姑娘,配謝先生足夠了。”
皇帝啞然:“朕並非此意……罷了罷了,你若是覺得可惜,把她喊進來說說話,定兩身衣服,保管比什麽都有用。”
皇后遲疑。
皇帝又道:“順道給朕也定幾身。”
皇后:“……”
***
柳家。
柳山長最近很是煩惱。
他愛徒接連被退親兩回,還死強著不肯撒手,急得他心頭上火、嘴角長泡。
柳夫人一邊給他抹藥一邊叨叨:“讓你別吃太多炸糕,非不聽,這下好了吧?”
柳老不滿:“我才吃了兩塊,賴不著炸糕。分明是慎禮那小子氣的我。”
柳夫人將藥瓶子塞好,遞給丫鬟,又拿了帕子擦手,聞言沒好氣:“慎禮的性子不是向來如此嗎?你什麽時候拗過他?犯得著生氣嗎?”
柳老悻悻然:“他都強了幾年了,快三十的人,還在那裡情情愛愛的,真是……一點都不爭氣。”
柳夫人啐他:“他還要怎麽爭氣?他都做到這份上了,在情愛上執著些有什麽問題?”
柳老:“那現在怎麽辦?難不成就一直這樣?”
柳夫人也想歎氣了:“那顧姑娘看著挺好說話的,怎麽也這般強啊。”
柳老嘟囔:“……她哪裡好說話?”
聽到這話,柳夫人來勁了:“我早就想問了,你之前不是得罪她來著?搞得我還要給你擦屁股,怎麽轉頭你就混到她莊子裡了?”
柳老:“……什麽叫混?我是正兒八經進去的,是小姑娘請我進去的!”
“你看我信你嗎?”柳夫人揪住他胳膊,“快說。”
柳老“哎喲哎喲”躲閃:“我說,別掐了。”待柳夫人松了手,他才含糊解釋,“小殿下當時在莊子裡嘛,慎禮出京給他布置了些功課,他做不好,小姑娘也抓瞎……我就進去教導一二咯。”
柳夫人狐疑:“當真?”
柳老板起臉:“我身為山長,難不成還教不好一啟蒙孩童嗎?”
柳夫人:“……所以,你毛遂自薦?”
柳老大怒:“我需要毛遂自薦嗎?我教的這般好,小姑娘巴巴找過來,求我進莊的!”
柳夫人:“……哦,你在人莊子周邊鬼鬼祟祟的,被抓進去了?”
柳老:“呸,說的什麽話?”他起身甩袖,“我不跟你這婦人掰扯——”
柳夫人抓住他:“你要是能跟顧姑娘說上幾句話,你就去勸勸她……看看她是什麽想法。”
柳老遲疑了下,坐回來,道:“你怎麽不去?”
柳夫人:“她對我還頗為生疏客氣,我要是去,仿佛帶著股逼親的味道……你的脾氣性格,大家都清楚,她對你也熟,你去,比我合適。”
柳老哼哧半天,道:“我一大老爺們,怎麽跟一小姑娘談這些?”
“那就看你多愛護慎禮了。”柳夫人哼道,“天天嚷著著急,連著兩回不成,還不見你動一動。”她語氣軟下來,“既然慎禮不肯改主意,你去探探,看看小姑娘是在顧忌什麽,我們給解決了,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柳老:“……行,我去!”
剛忙完秋季新品展,聽說各大布坊都收獲一大批訂單,顧馨之終於松口氣,直接睡了個昏天暗地。
這日,她照舊賴床,許氏風風火火跑進來。
“快快,把她拽起來梳洗。”她直奔衣櫃,打開櫃子就開始扒拉,“怎麽都是這般素淨的?連身能見人的衣裳都沒有?!”
顧馨之揉著眼睛探出腦袋:“娘你幹嘛?”
許氏扭頭,看到她腦袋頂著一頭亂毛,登時急了:“香芹、水菱,趕緊給她倒騰倒騰,還有沒有人樣了?!”
顧馨之:“……我怎沒人樣了——誒誒誒,你們幹嘛,反了啊,都開始欺主了?!”
許氏扔開一件淺杏裙裳,頭也不回:“香芹、水菱你們可勁折騰,回頭我有賞!”
香芹、水菱齊齊笑應:“是!”
顧馨之:“……”她不甘不願爬坐起來,“這是怎啦,一大早的。”
許氏又扔掉一身衣裳,急得滿頭大汗:“皇后召你入宮!”
準備下床的顧馨之腳一滑,差點摔個狗啃泥,好在香芹水菱都在,將她拽住。
她顧不得坐好,連忙問:“皇后見我幹嘛?”
許氏也是憂心忡忡:“誰知道呢……會不會跟你死鬼爹有關?”
“……爹都死多久了,應該不是。”顧馨之陡然想起一事,“啊?難道是阿煜想我了?”
“阿煜?”
顧馨之這才想起,許氏還不知道阿煜的身份呢,她忙解釋了一番。
許氏:“……”挑揀衣裳的動作頓時緩下來,“這麽說,不是什麽壞事?”
顧馨之:“……應該吧?”
許氏開始暢想:“難不成要請你進宮當女官,教導皇子?”
顧馨之:“……娘,你對自家女兒有什麽誤解嗎?難不成我進宮教皇子染布嗎?”
許氏:“……瞎說什麽。”扔過去一身衣服,“趕緊收拾出個人樣來!”
顧馨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