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孩
謝慎禮裹著一身沁涼水汽走出浴間, 臉色沉肅如冰。
青梧頭都不敢抬,迅速給他遞上外衫、腰帶,同時低聲稟報:“主子, 老先生過來了。”
謝慎禮微微皺眉:“可是有何急事?”加快動作穿戴。
“看著不像有急事。”青梧答道,“他也沒說什麽事,蒼梧正陪著他。”
謝慎禮微微頷首,穿好衣衫,掀袍落座。
青梧迅速上前,輕手輕腳給他束發、戴發冠。
好了後,謝慎禮起身,略整了整袖口衣擺,快步往外, 青梧連忙跟上, 臨走還不忘招呼門口的仆人進屋收拾。
一路疾走。
甫踏入院子,柳老中氣十足的聲音就甩了過來。
“你這些年臭毛病是越來越多了, 哪有大清早沐浴的。”
謝慎禮:“……學生並非此意。”
陸文睿松了口氣:“嚇死我了。”繼而詫異,“什麽事不能等我下值——”想起什麽,壓低聲音,“你想要問刑部卷宗?”
麻煩之一的柳老心虛:“咳,她那性子,怕什麽麻煩。”
柳老:“那是我不知這丫頭如此潑辣!你如今已被她拖累丟官——”
柳老沒好氣:“你師娘難道不講道理嗎?還不是——咳咳,婦道人家,哪個會跟你講道理的!?”
這是擔心他了。謝慎禮心中熨帖,掀袍落座在他下手處,溫聲道:“先生放心,學生一切安好,前些年一直忙碌,手裡的鋪子幾乎都沒管過,剛好趁這段時日捋一捋。”
謝慎禮面對這位照顧自己多年的恩師,頗為頭疼:“先生,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
謝慎禮腳步一頓,冷冷掃向堂中的蒼梧。
“先生。”謝慎禮正色,“是學生傾慕她在先,怎能怪她拖累於我?”他垂下眼眸,擺出一副沮喪模樣,“因著學生的魯莽,她已收受了許多麻煩,對我百般嫌棄……”
謝慎禮頷首:“會的。”
柳老仔細打量他,確認他神情不似作偽,稍稍放心些,道:“你心裡有數就行……得空去看看你師娘,她天天念叨著你呢。”
謝慎禮:“學生正是喜歡她這點。”
柳老輕咳一聲:“我看他臉色不對, 以為你出事來著。”
謝慎禮:“上月才過去了一趟,只是你在書院。”柳老被柳夫人攆去書院住了半個月了都。
謝慎禮暗松了口氣:“多謝先生體恤。”
柳老皺眉:“行了行了,我就這麽一說。”他嘀咕,“反正是你娶媳婦,又不是我娶。”
柳老沒好氣:“應得這般快,你倒是說說,這兩年你過來幾趟了。”
陸文睿:“……”他震驚,“你一大早跑來我,就為了問這個?!”
謝慎禮歎氣:“學生今年二十有八了。”
謝慎禮想象了下顧馨之不講道理的模樣……仿佛亦是可愛的。他神情柔和,道:“無妨。”
半個時辰後,謝慎禮抵達刑部。如今他無官無職,不好進去裡頭找人,隻站在前院等著。
柳老臉黑了:“不知道不知道!”他板起臉,“男兒當以事業為重,一小姑娘家給你臉色,你就這般作態,像什麽樣子?!”
柳老:“……”他滿臉嫌棄,“怪道你二十八了還沒個媳婦,什麽眼光。”
柳老瞪他:“沒事就不能找你嗎?你現在什麽差事都沒有,怎麽還不能找你?”
謝慎禮:“……”他踏進廳裡, 拱了拱手, “先生一大早過來, 可是有何要事?”
柳老又忍不住嫌棄:“這顧家姑娘如此潑辣,往後你的日子難過了,可不要找為師的訴苦。”
柳老神色稍緩,聲音也軟下來:“這都多少天了, 你還悶在家裡作甚?若是無事, 就來書院幫我, 你那身本事, 去哪都虧不了。”
柳老:“……”他嘟囔,“滿京城的好姑娘你不挑,非挑個如此麻煩的。”
收到消息的陸文睿火燒火燎奔出來:“發生什麽事?別不是那荊大人還盯著你吧?你現在都這樣了——”
謝慎禮佯裝苦惱:“先生,您與師母多年伉儷情深,您肯定知道如何討好小姑娘吧,您教教學生。”
謝慎禮拱了拱手:“無事——不,只是有些私事想要請教你。”
後者哭喪著臉:“主子恕罪, 實在是老爺子非要問個明白……”
在柳老的叨叨下用了早飯,再讓人送他回書院,謝慎禮獨自坐在那兒沉思。
柳老:“……”
謝慎禮頷首:“不會的。她講道理。”
謝慎禮搖頭:“不是。”他斟酌了下語言,道,“弟妹與顧姑娘投緣,想必性子愛好相近,我想問問,你平日是如何討好弟妹的。”
青梧、蒼梧詫異,連忙出去安排車馬。
謝慎禮垂眸不語。
謝慎禮神情端肅:“這很重要。”那丫頭竟萌生那般荒謬的想法,定然是因著他帶去的麻煩而生惱。得哄哄。
半晌,他仿佛有了決斷,起身道:“去刑部。”
柳老:“……”他惱羞成怒,“還不是怪你,好好的,非要看上那顧家丫頭。這麽多好姑娘不選,選一個和離婦!以你的才學武功,公主都娶的,也不知道你什麽眼光。”
陸文睿:“……”忍不住伸手欲探他額頭。
謝慎禮避開,皺眉看他:“怎麽了?”
陸文睿:“……沒發燒啊,怎麽傻了?”
謝慎禮:“……”
陸文睿不解:“你現在不是得避嫌嗎?怎麽還準備往顧家送禮?你還想不想複官了?”
謝慎禮:“……不避了。”那姑娘都打算跟他私通了,他身為男人,豈能毫無擔當?
再三確認他不是開玩笑後,陸文睿猶豫道:“送些珠釵金簪?姑娘家大都喜歡這些吧,霜華挺喜歡的,隔段時間就要去打幾支。”
謝慎禮:“……你確定?”
陸文睿:“確定……吧……”
倆人面面相覷。
謝慎禮微微皺眉:“知道了,多有打擾,我先告辭。”
陸文睿也沒留,送他走出刑部,有些恍惚地走回辦公之處。
有那交好的同僚湊過來打聽:“謝大、咳,謝先生過來可是有何要事?”
陸文睿神情複雜:“……算不上吧。”
同僚:“?”
這頭刑部官員如何猜測不說,謝慎禮接著又拜訪了幾位熟人,得出的答案是大同小異,重心都是送禮,差別只在禮品選擇上。
他一番思索,決定所有人的意見都采納。
於是,第二天開始,各種各樣的禮品如流水般送到京郊顧家莊子。
忙著倒騰香雲紗的顧馨之毫無所覺。
第一天,收到一匣子珠釵。
她想,老幹部這是覺得突然跑了不好意思,給她賠禮來了?
第二天,一箱子書冊。
她想,這是讓她多讀書,學習聖賢,不要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吧?
第三天,一匣子玉飾。
她詫異,還送?
第四天,各色狼毫、湖筆。
第五天,各色墨硯。
第六天……
顧馨之再傻也覺出不妥了。
再想,這些禮,都是由謝慎禮那辨識度極高的近身侍從蒼梧,架著掛有謝家西府牌子的馬車送過來的。
就是,壓根沒避著人的意思。
什麽情況?
謝慎禮想幹嘛?
再一天又收到幾盒糕點時,顧馨之坐不住了。
仔細安排好活計,她換了身得體衣裳,直奔京城謝家。
遞了帖子,略等了片刻,便看到許管事匆匆跑出來。
“哎喲,顧姑娘大駕光臨,怎麽還如此見外遞帖子呢?趕緊進來!”完了他扭頭訓斥那門房,“顧姑娘都不認識了嗎?下回直接迎進去!”
顧馨之也不管他那作態,隻問:“許管家,謝先生可在?”
許管事忙賠笑:“主子正有客呢,奴才已經讓人去稟了……這日頭曬著呢,姑娘先進裡屋歇著,喝口茶的。”
本來主家有客,她留在這裡不太合適。但想到京城來回一趟就得個把時辰,現在又曬又熱……
顧馨之猶豫片刻,點頭:“行,我進去等等吧。”
許管事大松口氣。
這回不比上回養病,許管事沒把她帶進內院,只是引著她來到一處小花廳。花廳一側立著株高大榕樹,樹蔭如蓋,將小花廳籠在其中,加上四面開敞的格局,花廳裡陰涼宜人。
一路過來熱出一身汗的顧馨之頓覺舒服多了。
吩咐丫鬟們去取茶水點心過來後,許管事朝她拱手:“姑娘稍坐片刻,主子與客人正在書房議事,待他出來,定會馬上過來見您的。”
顧馨之點頭:“不著急。”她巡視一圈,問,“也不知你們主子何時才過來,勞煩許管事給我拿本書解悶吧。”
上回養病就看過許多,想必這次也不會拒絕。
許管事果真“誒”了聲:“奴才這便去取來,勞姑娘稍等片刻。”
顧馨之自無不可。
片刻後,茶水點心到位,書冊也被送了過來。
顧馨之吹著涼風,一手托腮,一手翻書,翻書的手還時不時伸去碟子裡,撚一塊糕點進嘴,悠哉舒服地宛如在自己家中。
“你看書的時候怎麽能吃東西?”帶著稚氣的童聲陡然響起,語氣既好奇又仿佛有些不滿。
顧馨之側過臉,對上一眼睛圓溜溜的小胖墩,身後隻跟著一名十來歲的書僮。
小胖墩約莫六七歲,一身寶相團窠紋錦衣裹得他圓滾滾的,頭上兩個小發髻,腰間掛著玉魚佩,白淨可愛,又虎頭虎腦。
顧馨之雙眼一亮:“哎喲,你是哪家小孩兒啊,快過來,我這裡有好吃的點心喲~!”
小孩兒打量她兩眼,仿佛在看她是不是壞人,然後才慢騰騰走進來,老氣橫秋對她道:“無功不受祿,我不要!”
顧馨之頓時被萌的心顫。
小孩兒卻看向她撚糕點的手,問道:“你怎麽能邊吃邊看書?你先生不會罵你嗎?”
顧馨之回神,詫異道:“為什麽看書不能吃東西?”
小孩兒搖頭晃腦:“家金不足貴,藏書過百萬。書冊如此貴重,翻閱書籍時都得沐浴淨手,認真以待,怎能邊看邊吃?萬一被食物所汙怎麽辦?”
顧馨之:“……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書冊只是書冊,又不是貢品,我看書是為了打發時間,吃東西也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兩者都是給我滿足,為何不能同時進行?享受雙份的快樂?書要是弄髒了……再抄一份!”
小孩兒皺眉:“這不合規矩!”
小孩兒老氣橫秋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顧馨之忍不住上手,掐了把小孩兒肉嘟嘟的臉頰,好笑不已道:“你一小屁孩子,哪來這麽多規矩?是謝慎禮教出來的嗎?難不成你是他兒子啊?”
小孩兒:“!”
剛踏入花廳的謝慎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