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年夜飯
說是師生聚會, 實則他們的先生基本不會過來,都是他們這幫同窗聚會。
扣掉離京上任的,京裡其實也就是十來號人, 這十來號人,還大部分都是教書育人的先生。
這樣一群人聚會,聊的話題就廣了, 詩文經書、算學策論、乃至朝事家事, 各種話題來回跳躍。
謝慎禮前幾年缺席,又遇上剛大婚, 大夥哪裡會放過他, 加上他習武,身體倍兒棒,大夥毫不客氣, 齊齊對著他發力。
饒是謝慎禮文思過人,也被灌了不少酒。
當然,這號稱淺香繞梁的玉樓春自然醉不倒他, 反倒灌人的相繼倒下。
不太喝酒的柳晏書看著一片屍體,忍不住扶額, 道:“這大中午的, 你們就不能稍微節製點嗎?”
猶自掙扎坐著的陸文睿抬頭,迷迷糊糊道:“節製?對, 要節製!不喝了!!謝慎禮這廝, 非人也!非人——呃——”
“咚”地一聲,他倒在桌子上,他侍從反應迅速, 一把托住他腦袋, 省去掉到湯碗裡的狼狽。
柳晏書:“……”他忍不住問,“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幫書呆子,酒量一個比一個差,你灌他們做什麽?”
謝慎禮收好帕子,道:“吃飽了才有力氣乾活。”
謝慎禮拱手:“在下不才,承蒙師兄厚愛,深感愧疚。”
柳晏書:“……”是這個道理沒錯,但一群人對一個……算了,他果然非人也。
謝慎禮勾了勾唇,繼續下筷子。
柳晏書:“……”他扶額,“你今天是來炫耀的?”
柳晏書看著他:“所以?”
柳晏書:“……”
柳晏書搖頭,隻得先去喊人收拾這一屋子的屍體。
柳晏書忙完一通回來,發現這廝正慢條斯理地擦拭嘴角,嘴角抽了抽,問:“你在家是沒吃飽還是怎麽,跑來這裡吃東西?”
柳晏書:“……”這不像你的話。”
柳晏書略抿了口,便開口:“伯父很擔心你,早上出門前,還特地找我說了幾句話。”
待謝慎禮吃得差不多了,屋裡倒著的屍體已被各家的仆從帶走。
柳晏書點頭:“你歇了半年多了,伯父當然擔心。”停了停,他斟酌著慢慢道,“張先生年紀大了,平日上課已頗為吃力。我們這輩裡,你的策論最好,又經過幾年官場打磨,書院裡的先生們都很看好你。正好有批孩子明年要下場,倘若你得空,不如去書院給他們講講?”
他口中的伯父,自然是琢玉書院的山長,柳老。
他坐下來,掃了眼桌子,道,“之前還聽文睿提起,說你整日忙得飯都不吃,我看你吃得挺香的嘛。”
謝慎禮微笑:“端看你怎麽看了。”
旁邊書僮忍笑,快速遞上一盞溫茶。
柳晏書愣了下,喜道:“確定了?”
柳晏書正色:“我方才說的話,你好好考慮下。教書育人,確實不能大富大貴,卻能桃李芬芳,甚至流芳百世,總不會埋沒了你。”
伺候的蒼梧快速送上茶水,輕手輕腳開始收拾桌子。
柳晏書:“……”索性轉開話題,掃向他手中杯,“你怎麽喝上茶了?”
謝慎禮頷首:“確實,這是我家夫人日常掛在嘴邊的話。”52ggd他回憶起家中夫人,神情柔和,“我家夫人注重養生,一日三餐絕不怠慢,日常還要加午點,倘若我忙到夜晚,她還會差人送來宵夜。”
挨罵的謝慎禮聽而不聞。方才大家都顧著喝酒, 他還有閑心讓人將冷掉的菜端去熱一熱,這會兒正忙著填肚子呢。
許是他眼神太過詭異,謝慎禮終於停下筷子,抬眼問他:“你餓了嗎?一起?”
柳晏書皺眉:“難不成你還要繼續等著?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即便皇上想用你,估計也得等等。”
謝慎禮頷首:“如無意外。”
謝慎禮眼也不抬:“我們不正是過來吃午飯的嗎?”
謝慎禮挑眉:“難道你想喝酒?”
謝慎禮猶豫了下,隱晦道:“師兄不必太過擔心,過了年我就要出京了。”
謝慎禮:“此言差矣,諸位師兄師弟盛情難卻,我自然來者不拒。他們技不如人,喝醉了,與我有何乾系?”
柳晏書輕咳:“你獨居多年,好不容易成親,又正是新婚,我怎好意思上門打擾?”
柳晏書:“……”話是這麽說沒錯,但誰聚會是奔著吃飯來的?再者,吃飯這詞,跟這家夥也不搭啊。
謝慎禮:“我這性子,實在不適合教書育人,幾位先生、師兄的厚愛,怕是要辜負了。”
柳晏書打量這位喝倒一片的家夥——依舊是臉色沉靜,衣整冠正,除了平日淺淡的薄唇紅得過火,壓根看不出他喝過酒。
他忍不住跟著嘀咕了句。果真非人也。
謝慎禮了然:“擔心我的前途?”
謝慎禮:“……”
桌子也收拾妥當了,倆人對坐品茶。
柳晏書想了想,果斷吩咐:“上茶。”
謝慎禮莞爾,放下茶盞:“怪不得你今日這般文檔,我還以為你當了多年先生,變穩重了。”合著是要來找他說這些。“我以為你會直接上門找我聊這個。”
柳晏書大松口氣:“那就好。”他也不打聽去什麽地方辦什麽事,隻再次舉杯,道,“那為兄就不多事了……祝你往後一路坦途。”
謝慎禮拱手:“師兄費心了。師長那邊,勞煩師兄幫忙解釋一二。”
柳晏書:“這你放心。”
倆人接著聊起諸位師兄弟們的近況。
多年好友,又是臨近過年,倆人心情都頗為放松,聊起來便有些忘乎所以,及至天色轉暗,仆從來問,倆人才反應過來,停下說話,各自歸家。
謝慎禮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府裡,想了想,沒去正院,轉去書房叫水更衣。
沐浴前,他特地把留府的青梧喚來,詢問顧馨之今日情況。聽說她歇了晌練了字,此刻正跟許氏在處理年關瑣事,才放下心來,然後問:“前些日子讓你布的線,有眉目了嗎?“
青梧愣了下,反應過來立馬回答:“已經布置好了,這段時日陸續有遞來消息……”他遲疑了下,小聲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主子您也要聽嗎?”
謝慎禮皺眉:“例如?”
青梧斟酌了下:“有回是那位小的沒伺候老的用膳,吵了一架;有回是小的要買簪子,老的嫌她花錢,吵了一架;還有回是因為吃的東西不合胃口吵起——”
“好了。”謝慎禮擰眉,“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與我何乾?”
青梧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大少爺那邊,日常都是這些瑣事啊。”
謝慎禮:“……我原話怎麽說的?”
青梧回憶了下,複述道:“查查大少爺那邊,有何不妥當之處。”他看看左右,有些緊張,“主子,奴才確認,夫人這段時間壓根沒有跟那邊有聯系,你為何要……”
“愚蠢!”謝慎禮冷下臉,“此事與馨之何乾?這種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次!”
青梧打了個激靈,急忙肅手應諾:“是。”
謝慎禮神色稍緩:“我是讓你在那院子安插人手,是要讓你們找東西,不是讓你們去聽那等亂七八糟的事。”
青梧:“……找東西?”
謝慎禮垂眸,掩去眸中寒意,慢慢道:“有些人,朽木不可雕,爛泥不上牆……沒了我的支撐,還敢拿著一些不知經年的舊物,到處彰顯自己的深情……”他語氣淡淡,“他既然想不明白、撒不開手,那就我們來。”
青梧壓低腦袋,不敢吭聲。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敲扶手:“你讓那邊的人仔細著點,夫人的東西,一針一線、一字一畫,全都得取回來,不留半分痕跡。”平淡的語調帶著懾人寒意,“尤其是那栩栩如生的鯉魚荷包。”
青梧:“是!”
顧馨之對此間種種一無所知。
她忙著準備過年呢。
吃過臘八粥,她就跟著許氏忙了起來。掃房除塵、祭灶、辦年貨、打糕、蒸饃、貼春花、寫春聯、貼春聯……
這家裡裡裡外外的春聯,她也沒去買,拽住某位入了年關還天天往書房跑的家夥,倆人商量著,一副一副寫下來的……也虧得謝慎禮的字好,她的也不差。
可別說,確實是剩下一大筆錢。
這西府跟正經宅子沒什麽兩樣,幾大進的宅院,各處院門、屋門都得貼,少不得大幾十副的對聯,倆人分工合作,都寫了一整天。
也不知京裡人家怎麽知道的,轉天就有人來求謝先生的筆墨。
顧馨之看到來人送來的兩筐綠菜葉子,眼都直了,大手一揮,直接將謝慎禮賣了,按住他又寫了幾十副,美其名曰給親朋好友送祝福,然後開開心心收獲一堆家禽蛋菜糖糕點心等年貨,喜得她見牙不見眼。
謝慎禮本是不願,但看到自家夫人那小財迷模樣,又忍不住心軟,心甘情願給她當小工,只等夜間再討回些許酬勞。
如此種種,自不必詳述。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
謝慎禮作為族長,領著謝家數支男丁前往祠堂祭祖,顧馨之也親自帶著人在廚房準備年夜飯——祭祖避不開,但打謝慎禮去了邊地,他便再也不曾與東府諸房一同吃年夜飯了。如今成了親,有妻在旁,他更不會過去。
顧馨之樂得自在,自然不會勸他。
但這年夜飯,她也不想安安靜靜地吃。
別的不說,府裡那些曾經陪著謝慎禮出生入死的府衛,就要安排好。
府衛要一起吃年夜飯,那幕僚先生們呢?伺候謝慎禮多年的許遠山等管事奴仆呢?還有她身邊的香芹、水菱等人呢?
這麽一想,她索性往大了搞。
闔府一起過年。
但年夜飯怎麽安排,要是現做,廚房的這頓年夜飯吃得就很辛苦了。
顧馨之左思右想,選了吃鍋子。
湯底提前熬好,材料洗好切好,吃的時候,廚子也能一塊兒坐下了。
如是,等謝慎禮裹著一身香火氣回來,發現他每進一道院門,就有人喜滋滋衝過去關門落閂。
略一想,他便知道是自家夫人的手筆。
回到正房換下大衣裳,他循著人聲來到吵吵嚷嚷的花園。
“高點、高點!”
“多加一個!”
“別擠在一起,看著就鬧騰!”
“這裡多放兩個,太小了。”
此時不過是半下午,天色稍陰,冷而無風。園子裡今年新栽了一圈的果樹,此刻大都枯枝朝天、蕭蕭瑟瑟,只等來年春回再綻青。
本該是這樣。
但如今,花園裡架了好些梯子,許多人在果木之間爬上爬下,將各色燈籠掛上去。還有人在樹下擺大大小小的缸或桶,估計是防走水的……當然,還有散落在花園各處的桌椅餐具。
馨之早早與他商量過,今晚要在花園裡吃年夜飯,所以,這是開始布置了?
“讓一讓讓一讓!”熟悉的聲音從後邊傳來,“別擋道啊,我們要上菜呢!”
謝慎禮:“……”
他退開兩步,看著曾經在他書房裡引經據典的幕僚先生抱著碼滿白菜葉的菜籃,哎喲哎喲地放到邊上一張長桌上。
那位幕僚先生一回頭,就看到他,愣了下,有些尷尬:“主子回來了啊。”
謝慎禮不解:“岑先生怎麽在做這種事?可是有人欺——”陡然想起管家的是自家媳婦,趕緊拐彎,“可是有什麽誤會?”
“沒有沒有。”岑先生擺手,“夫人說了,今晚大夥一塊吃鍋子,在下過來搭把手罷了。”
謝慎禮仍是不明白:“這些自有下人去收拾——”
岑先生笑了:“先生不知道吧?夫人的意思是,全府上下一起吃年夜飯,申時開始。申時之前,所有東西要處理好,要是漏了少了,自己去弄,不許找下人幫忙……哦,下人們在後邊院子也要開席呢,到時可真是找不到人的。”
謝慎禮:“……抱歉,我家夫人任性了,待我去說說——”
“哈哈哈不用不用。”岑先生大笑,“大夥一起熱熱鬧鬧的也挺好,就是這時間有點趕了,哎呀快申時了,好多東西還沒拿出來呢,在下先走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奔到數丈外。
謝慎禮:“……”
“誒?你回來啦。”軟軟嬌嬌的嗓音從後頭傳來。
謝慎禮忙回身:“馨之,你怎麽——”
“快快,搭把手!”顧馨之飛快將手裡的提籃塞過去,“幫我把這些鴨腸、鵝腸放主桌,我沒想到這麽重!”
謝慎禮:“……鴨什麽?”
“鴨腸子、鵝腸子啊!統共沒多少,待會我們偷偷吃,別給娘發現了。”
謝慎禮:“……”
他對今天的年夜飯——哦不,年夜鍋子,仿佛有了那麽點……不詳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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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