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苦命鴛鴦
謝慎禮也不得空。
他大張旗鼓讓人去顧家莊子提親納彩, 轉頭被人轟出來……別人家還沒反應過來,他那協助籌辦的先生、師娘先找上門來了。
彼時他剛從莊上回來。
一進門,許遠山便急急迎上來:“主子, 柳——”
“你一大早去哪兒——”聽見動靜跟著出來的柳老瞪大眼睛,“怎麽穿成這樣?”
謝慎禮頓了下,將懷裡抱著的包裹遞給許遠山,低聲吩咐了句“收好”,便轉回來,淡定行禮:“未料到先生前來, 學生失禮了。”
柳老狐疑地打量他:“你穿成這樣去幹什麽了?”
“怎麽了?”柳夫人跟著走出來, 然後也驚了,“慎禮?”
謝慎禮拱了拱手:“師娘……學生出去辦了點事, 需要避人。”便算是解釋了。
柳夫人也不多問,點頭:“沒事就好。”
前幾日才演了出拒親戲碼。為了讓演戲效果更為真實,他與顧馨之已數日未見,書信來往也都停了。離京一月有余,他剛見著心心念念的姑娘,又……初嘗甜頭……心裡自然想的緊。
謝慎禮頓了頓,苦笑:“讓兩位見笑了。”
柳夫人打小看著他長大,聞言心疼了:“沒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說不定下一個更好。”
謝慎禮:“……你多慮了。”
謝慎禮掀眸:“她對先生會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嗎?”
柳夫人頓時心疼了:“誒,怎麽能怪你呢……顧家……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許遠山忙道:“是,主子放心去吧,這裡有奴才。”
“什麽沒事?”柳老不滿,“媒人被攆出來了, 還沒事!”
送走憂思重重的柳老夫婦,謝慎禮轉頭吩咐:“去把昨日之事散出去,街頭巷尾,一概不漏。”
柳老:“……”還真不會。
如今謝慎禮對那顧家姑娘上心,他真怕主子跟安親王府較勁起來。
謝慎禮:“若是師娘查一查, 便知她對幾家親近知交都有這般。送學生, 不過是心懷坦蕩。”他垂眸苦笑,“我對她母女多番照顧,她若是不送,才是無禮。”
謝慎禮再次垂眸:“她是性格使然。她越是坦蕩磊落,襯得學生心中越是齷齪……學生愧對先生師娘教誨,這親事便作罷了吧。”
許遠山小心翼翼:“主子,這貼……”
謝慎禮垂眸:“是學生自作多情。”
柳老也軟和下來,道:“站著幹嘛,進屋說話。”
他書房裡的東西大都涉及朝中大事,除了許遠山、蒼梧、青梧三人,其他人都不得入內的。
當年,謝慎禮考上探花,謝父要將他安排到某個位置為謝家老大鋪路,謝慎禮扭頭就去了西北。待他帶著軍功回來,謝父又要他入職兵部,他卻求了旨意,入了清貴的翰林……
許遠山松了口氣:“誒,奴才這不是擔心您強起來了嘛。”
三人進到屋裡, 下人送上茶水後,柳夫人便迫不及待問起來:“這是什麽情況?不是說你跟顧家商量好了嗎?”
到安親王府,得繞過小半個京城。
長松聽令,抓住韁繩,驅使馬兒拐了個彎,趕往長福路。
“去。”謝慎禮神色淡淡,“我無官無職,安親王邀約,怎能拒絕?”
“是。”
柳老柳夫人:“!!”
柳老懷疑。他可是見過倆人相處的呢。他道:“上回我看她對你很、咳、不太客氣啊,仿佛很是熟稔,不像是反對的樣子。”
安親王府名義上邀他賞魚,卻定在巳時,略坐片刻,就是午膳時候……怕是要留下用飯。
柳夫人一想也是,頓時有些氣餒。
謝慎禮:“是。”
去她鋪子看一眼也好。他想著。
謝慎禮默了。
他早年就跟著謝慎禮,對其性格知之甚詳。他家主子看起來冷靜,實則又強又好強。
謝慎禮深吸了口氣,仿佛做下決定般道:“請先生師娘恕罪,學生……打算,終生不再娶。”
馬蹄輕響,很快便來到長福路。
過了數日。
時間緊張,謝慎禮沒多廢話,轉出書房,換了身衣衫,便出門了。
謝慎禮本打算開始查探坊間風向,再接著走下一步計劃,卻突然收到安親王府的帖子,安親王邀他過府……賞魚。
柳老也急巴巴:“對啊, 顧丫頭不像是這樣的人啊,她跟你不是、不是……那什麽嗎?”畢竟是讀書人,他含糊其詞, 沒好意思說明白。
他微微皺了下眉,起身:“把東西收一收,準備出門。”
謝慎禮憶及那眉眼生動的小姑娘,暗歎了口氣,敲了敲車板:“長松,繞道長福路。”蒼梧、青梧被他派出去忙別的事情,今日是長松隨侍。
柳夫人詫異:“前些日子還聽說她給你送了好些禮來著。”
趕車的長松率先發現鋪子前邊停著的馬車。他知道自家主子剛被退親,頓時有些遲疑,低聲詢問:“主子,顧姑娘的車停在鋪子門口……要去看看嗎?”
謝慎禮眸中閃過驚喜。顧馨之在鋪子裡——
不,他們暫不適合見面……
他暗歎了口氣,道:“不用,走吧。”
“是。”
街上行人多,馬車得兒得兒緩慢前行。
謝慎禮垂眸坐在車裡,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微微彎起,在膝上輕敲。
蹄聲輕響,外頭行人說話聲隱約入耳,他仿佛還聽見那熟悉的軟糯嬌聲——
罷了。
“長松。”謝慎禮輕咳一聲,“遠山備的禮許是有些薄了,去布坊買幾匹好料子添上。”
長松:“……是。”
主子什麽時候管過走禮之事了?想見就去見嘛,還找借口……
當然,他隻敢暗自腹誹,手上卻半點不慢,將馬車驅至布鋪前,停在那顧家馬車後邊,以防擋著鋪子。
“主子,到——”
話未說完,謝慎禮已掀簾出來。
長松:“……”
謝慎禮自然沒管他,跳下車,撣了撣衣擺,隔著馬車望向鋪子。
恰好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出鋪子,他眸色轉溫,便要迎上去,卻發現小姑娘臉上帶著慍怒,他愣了愣——
“就掛在這裡!”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鋪子門框,高聲道,“遇到不識字的,都給念念!”
“是。”倆仆婦應聲。
一個放下板凳,一個踏著板凳,將手裡尺余長的木牌掛到門框上預留的一個卡勾上。
謝慎禮走過來時,倆仆婦已經掛好木牌。他隨意往牌子上掃了眼,問道:“這掛的什麽——”
他目光一凝,再次將視線挪回木牌上——
【謝家與狗不得入內】
謝慎禮:“……”
那廂,顧馨之也看到他了。
她挑了挑眉,揚聲道:“喲,這不是……威名遠揚、風光霽月、規行矩步的謝先生嗎?”
謝慎禮:“……”他這是哪兒得罪她了?
還未等他發問呢,顧馨之笑眯眯敲敲門框上的木牌,揚聲道:“看見了吧?我這兒,不歡迎姓謝的人家,謝先生,你正好也姓謝呢!”完了借著他高大的身軀遮擋,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謝慎禮:“……”
接近飯點,街上行人正多,顧馨之這般高聲說話,自然引來路人停駐觀望,然後便發現謝慎禮的身影。
“是謝大人。”
“唉,現在該稱先生了。”
“他怎麽在這裡——哎喲,他就是跟這顧家鋪子的姑娘不清不楚的?”
“沒有吧?你沒聽見嗎,人顧姑娘壓根不歡迎他。”
“裝的吧,前些日子還說要成親了。”
“好像沒有,我昨兒聽說,謝先生去求娶,被顧家人給打出來了。”
“哇,那可是謝先生啊,顧家姑娘竟然看不上嗎?”
“謝先生畢竟是她前夫的小叔,這要是嫁了,名聲得多難聽,不嫁才好。”
“看來,顧家姑娘是個明白人……那些個說她浪蕩成性的,怕不是妒忌吧?”
“誰知道呢?”
這裡不是正街,人雖多,地方卻不大,以謝慎禮的耳力,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他看著面前笑吟吟的小姑娘,又是愛惜又是頭疼。
他配合地拱手:“顧姑娘,在下想買幾匹布料——”
“不賣!”顧馨之手一揮,指向門框上的牌子,“謝先生看清楚了,本店不賣姓謝的,你要買布,勞煩出門右拐。”
謝慎禮垂眸,一副委屈模樣,低聲道:“顧姑娘,在下只是想買幾匹布,你開店做生意,怎能拒人於店外呢。”
顧馨之差點被他逗笑,輕咳了下,才板起臉:“不行,我的店我說了算,我說不賣就不賣。”
謝慎禮:“……”他掩下笑意,長歎了口氣,“是謝某打擾——”
“顧姑娘,這樣做不合適吧?”有那路人上前兩步,指責她道,“謝大人這般照顧你們顧家,你這是忘恩負義。”
謝慎禮皺了皺眉,欲要轉身,手臂被戳了下——他頓了頓,收回到嘴的話。
“這位嬸子。”戳了人的顧馨之已經走開幾步,笑眯眯地看向那路人,道,“謝先生照顧我們家,我自然感恩,年節走禮、婚喪嫁娶,絕不會薄待,該給的禮我一分不少,這樣,誠意可有幾分?”
那位嬸子遲疑:“……還行?”
顧馨之又問:“平日有好吃的好喝的,我雖避著謝家,卻不忘先生,每隔三岔五都送一份給先生,這個先生可能作證?”
謝慎禮拱手:“多謝顧姑娘惦記——”
顧馨之打斷他:“別別別,別說讓人誤會的話!”
謝慎禮垂眸,低聲下氣:“是在下唐突了。”
那位嬸子,還有那些圍過來的路人皆為之側目。這這這,還是那位驍勇善戰的謝先生嗎?
顧馨之可不管他們怎麽想,只看著那位嬸子:“這樣可算誠意?”
那位嬸子張了張嘴:“……算吧。”
另有路人跟著插嘴:“那也就是送禮,你如今這般對待恩人,不覺得太過薄涼了嗎?”
顧馨之震驚臉:“涼薄?”下一刻,她立馬捂臉開始哭,“嗚嗚嗚嗚那我怎麽辦?我若是朝先生笑臉相迎,旁人定要說我狐狸精,說我勾搭先生、違逆人倫、不守規矩……我被汙蔑便罷了,若是壞了先生名聲,我萬死難辭其咎啊!”
謝慎禮順勢拱手,臉帶歉意道:“是在下連累你了——”
顧馨之捂臉:“嗚嗚嗚先生莫要這般說話,你有什麽錯呢?你只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姑娘罷了。”
謝慎禮:“……”
路人們:“……”
雖然是真的,但也太直接了吧。
眾人忍不住去瞄謝慎禮。
謝慎禮有點尷尬。他清了清嗓子,極力自然地開口:“顧姑娘,在下——”
“謝先生你不要再說了。”顧馨之捂著臉嚶嚶嚶,“我知道你傾慕於我、我知道你非我不娶,但我不能嫁給你,我不能連累你——我、我只能祝你幸福嗚嗚嗚嗚——”說著,她宛如悲痛欲絕,捂著臉衝回鋪子。
謝慎禮:“……”
他仿佛,只是說要買布,怎麽反被她攪和的當街訴衷情了???
路人們聽了這一番大膽至極的話,更是怎舌,那打量的視線,刺得謝慎禮渾身不適。
他盯著屋裡偷偷掀簾看他的小姑娘,壓下想揍她一頓屁股的衝動,僵著臉,轉身,強自鎮定地回到馬車上。
“……天啊。謝先生竟然是這般癡情人!”
“還非卿不娶!怪不得願意為顧姑娘丟官!”
“那顧姑娘看起來也不像無情無意啊……”
“竟是對苦命鴛鴦啊……”
顧馨之這一場戲,效果仿佛挺好……但是……
謝慎禮深吸口氣,低斥長松:“還不走?!”留著給人看熱鬧嗎?
憋笑的長松忙道:“是。”
拽起韁繩一甩,在路人們的竊竊私語中,快速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