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攤牌
長白街65號。
一個多麽熟悉的名字。
曾經訓練一結束, 李善澤就會從基地匆匆趕回到這裡,甚至短暫的下午休息時間也會來。
可以說是見縫插針也不為過。
他還記得那個房間裡的每一個家具。
米色的布藝沙發,因為言景不喜歡皮沙發的質感, 所以他連夜換掉;灰色的厚重窗簾布, 也是因為言景並不喜歡光線照射在眼皮上的刺痛感。
還記得長白街拐角的那一間便利店。
便利店24小時營業。
每一次上樓,李善澤總是會去一趟便利店,給自己買好咖啡, 給言景買好豆漿。有一次言景喝豆漿喝膩了,要換他的美式, 結果抿了一小口就皺著張臉。
“好苦, 你為什麽喜歡喝中藥?”
太多太多的回憶了。
那可是整整三年,1096個日日夜夜。
要怎樣才能將這麽多的記憶給徹底抹去呢?
然而此時此刻從言景的口中說出這個地點。
寓意不言而喻。
但言景提起它的語氣又很輕易, 仿佛並不是刻意為之,只是隨口提起。就好像方才他那句“當我男朋友”一樣, 充斥著漫不經心。
唯獨李善澤知道,這不是玩笑。
言景絕對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所以……
“怎麽不開?”
思緒尚未冷靜,言景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語氣裡帶著疑惑:“不知道地點?要我開導航嗎?”
話說到這份上,如果李善澤再沒有任何反應那就正是聖人了,可所有的情緒在看到言景那堪稱無辜的側臉後轟然倒塌。
他放棄了。
不,也許,他放棄的應該更早一些。
“其實, 我後來有回過那裡。”
李善澤握著方向盤,自暴自棄地道。
“……”
車廂裡沉默半晌, 無人應答。
李善澤卻被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喃喃道:“對我來說, 那裡也是家啊。 ”
很多時候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 正如方才心中所想, 李善澤總會覺得長白街對言景來說是家一樣的存在。
他在街頭流落,命懸一線,是長白街給了他一份溫暖。
所以是“家”。
是世界上第二個家。
可對李善澤自己來說,又好到哪裡去呢?
他的確是有房子住。
身邊也有朋友,隊友,甚至有粉絲的支持。
但每當戰隊放假,那個平日裡吵吵鬧鬧此刻卻變得格外空蕩的基地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李善澤,他仍然是孤身一人。
也是長白街。
是言景,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讓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有人需要他,有人在時時刻刻牽掛著他。
怎麽能不算家呢?
自打12歲以後母親離開,父親過世。
李善澤的家……也就只有那一個地點了吧。可惜,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話,如果不是那個清晨……
李善澤逐漸陷入沮喪。
而這時言景終於開口:“既然如此,那為什麽要離開呢?”
“離開也就算了,後來我又找過你許多次,為什麽不出來。”
“來BTW以後,又為什麽不願意認我?”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
言景起初還能維持著冷靜,可到了後來,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聲音中的顫唞。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明明決定提起這個地址的時候,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
無論如何不要委屈,不要抱怨。
甚至於已經準備好了就算李善澤打算繼續裝死不認,那他這一次也就放過他。繼續等待機會好了,反正他們還有的是時間。
一年,兩年,三年。
一輩子都行。
可當李善澤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前所未有的憤怒仍然是席卷了他。
言景本來就不是太會隱藏脾氣的性格,更何況是在李善澤面前。如今話已經說到這一步,那就乾脆攤牌吧,把一切都說清楚點。
但出乎言景意料的是。
面對他接二連三的質問,李善澤沒有做出任何狡辯。
李善澤只是低下頭,說:“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
對言景來說,顯然他並不滿足。
然而當他與李善澤雙目相接,在那雙黑白分明,幽邃的眼眸裡,言景看到了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
愧疚,懺悔,自然是有的。
但還有更多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言景其實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已經陪了自己整整三年的人會選擇在那一刻消失。偏偏是他已經決定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交付出去的時候,偏偏要在他期待了如此之久,終於可以親眼見到本人的那一刻。
明明知道自己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想見到的人只有他一個。
可是卻又這麽毫無任何預兆,不留任何的余念的離開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言景徹夜難眠思考著原因。他不吝於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世界,包括去揣度李善澤。
可若是全然以惡念去揣度的話。
李善澤留下的房產,錢,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言景是很偏執,但不傻。
他知道這筆資產對於一個普通人乃至於普通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麽,更知道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與施舍。
可李善澤卻又偏偏就是一個總是超乎他所有預料的人。
李善澤果真不求任何回報。
他在言景的世界裡忽然出現,像忽然就消失在言景眼前的光。言景在一段時間裡十分期待光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但當他發現其代價是李善澤的消失以後,便再也不因此而感到期待或是欣喜了。
甚至偶爾他還會想。
假如他一輩子找不到適配的眼角膜呢?
是不是李善澤會一輩子陪著他。
可這終究只是妄想。
“走就走吧,為什麽又要給我留下那些東西,又為什麽要回去……”問到最後,言景的怒火其實已經消失地差不多七七八八,甚至聽上去有些罕見的可憐與委屈。
這種模樣在言景身上看上去似乎有些違和。
他總是冷酷的,無情的。
似乎對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不放在心裡。
可是當對象變成李善澤以後,一切都顯得那麽理所當然起來。
本身他對李善澤就是無法發火的。
無論如何都不會。
就好像他對媽媽一樣,哪怕被那樣對待,哪怕她無論如何都不離婚,言景還是愛著她。
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護著她。
所以當她離開以後,言景便仿佛再也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的意義了。
那個時候。
在街頭流落,雙眼失明。
言景其實是沒想著繼續活下去的。
沒必要了。
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好,唯一在乎他的人已經不在了,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更何況他的眼睛受傷了,傷的很重,大概率再也看不到。
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
瞎了也許比死了更值得恐慌一些。
媽媽離開的時候在信裡寫,要他好好學習,要考上好大學,要出人頭地;但一個瞎子要怎麽學習?
言景想象不到。
黑暗已經侵蝕了他整個世界,無孔不入。
寒冷的冬夜,他一個人坐在橋洞下,無比清晰而又敏[gǎn]地察覺到死神正在與自己擦肩而過。
但就是這個時候,李善澤強橫的出現了。
所以為什麽又要離開呢?
言景真的不理解。
“不要說你是為了我好。”
在李善澤做出解答前,言景率先否認了這一回答。
這輩子他最怕最怕的就是聽到這句話。
若是真的為了他好。
那不是更應該考慮到他的心情嗎?
事實上,他一點都不好。
“不,不是為了你好,是我自己的原因。”
李善澤終於抬起頭來,眼神幽暗,說:“我太懦弱。”
“懦弱?”
言景不解。
怎麽又跟懦弱扯上了關系?
“那時候我很害怕去面對……”不知不覺,李善澤的喉嚨竟然啞了幾分,聲音越來越低。
可饒是如此低的音量。
言景卻還是聽見了他的後半句。
“對你動心的自己。”
轟地一下,腦海裡那根弦徹底斷裂開了。什麽理智,什麽冷靜矜持,通通都被言景丟到一邊。
他幾乎是凶狠地抓住李善澤的胳膊,隨後,整個人撞在了他的身體上。
應當叫做接吻吧,這個舉動。
可言景其實並不明白該如何去接吻,只是單純的將嘴唇貼在李善澤的嘴唇上。像小孩子終於吃到自己最喜歡的糖果一般。
那熾熱的溫度幾乎讓他一瞬間融化,從心臟到指尖幾乎都在顫栗。
同時他喃喃自語:“沒有關系。”
懦弱也好,害怕也罷,都沒有關系。
只要有這句話,剩下的九十九步都讓他來走都可以。
遲到了三年也無所謂。
他今年不過19歲,若以人類的平均年齡而論,不還有58年麽?
然而他卻並不知道。
當李善澤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便代表著李善澤不再會否定這段感情了。
如今的言景也已經徹底長大,成年,成為了獨當一面的人,李善澤不再會因為對一個尚未年滿18的少年動心而感到惶恐。
同時他也終於開始接受一個事實:
不錯,他的確是喜歡上了一個同性。
這件從前在他的人生中從未設想過的事,從今往後,將成為常態,永恆。所以,他又怎麽會舍得讓言景去走剩下的九十九步呢?
“不是這樣親的。”
“我來教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