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每天跟個神經病似的,我心理壓力很大,挺怕你的。
楊複說:“忙你們的吧……哎, 今天部門沒什麽事兒吧?晚上我請吃飯。幫我去群裡問下,有空就來,不強製, 不談公事。大家前段時間老加班, 辛苦了。”
楊複慣會收買人心,不是頭一回請員工吃飯,不強製,吃完就散,而且每次都請吃貴的好的,所以這職員聽了很高興, 說馬上就去群裡說。
然後她俏皮地說了一句:“看到加班工資就不辛苦了, 哈哈。”
楊複大方,平時加班給兩倍工資, 節假日加班四倍。
但他不鼓勵加班,除非特殊時期, 不然都不讓加。
員工們紛紛表示沒事挺愛加的,他開玩笑說那不行這都是錢我可舍不得。
雖然我不止一次在別人面前跟楊複鬧,但那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人, 而現在是在我部門員工的面前, 我不想鬧笑話給他們看, 就順著楊複的意思一起去了。
飯桌上,有個新進的員工端著酒過來敬楊複。其他人提醒了一句:“楊總在戒酒。”
這人馬上說:“我敬楊總是我心意, 楊總以茶代酒就好, 我全乾。”
他聽我這意思,頓時喜上眉梢,說:“不提了,不提了,我絕對不提了。”
楊複明顯愣了下,很驚訝地看我。
散場後,楊複開車,我坐副駕座。他一路都非常亢奮,等紅綠燈的時候手伸我這兒來了。我啪的打他手背一下,讓他注意行車安全。
我舔了下嘴唇,轉頭看著前方的車尾巴:“我不辭職了,但想在家裡休息一頓時間,我太累了,而且需要時間去看心理醫生,估計醫生也會建議我休息。”
而且,比起逢迎上司,估計他們真心實意的成分更大。
我轉頭看他幾秒,衝他笑了笑。
我沒掙扎,隻不冷不熱地說:“別在路上發情。”
都無所謂吧,我開口之前就料到了。
大家忙說好的好的。
他說得有道理,我後來就改了自己的偏見。
那人原本起哄笑著,被他這一看,笑容訕訕了起來,估計後悔被氣氛裹挾著走了。
財務部招人基本上都要在最後由我親自面試決定。剛開始, 我對這種人有偏見, 喜歡正經、穩重的。
就這麽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
場面靜了那麽一秒的時間,接著爆發出一陣“噢噢噢噢”的起哄聲。
剛畢業的年輕人各有不同,有內向羞澀放不開的, 也有這種會來事兒的。
楊複沒停,繼續說:“至少我得是個可樂吧?”
楊複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掃了眼那個倒酒的。
笑完了,他跟我說,一個部門裡還是要有些外向的,不說年會搞節目,這搞不搞的沒什麽,而是難免有些對內、尤其是對外的人情場面,就得有社牛去搞。放一屋子社恐,實事兒是做踏實了,但很多事兒不是實事兒。再說了,能來事兒不代表專業能力就差。
他反過來攥住我的手腕,說:“八十多秒呢……”
旁邊人都在起哄喊可以可以。
他抓著我的手緊了緊:“川兒,對不起,我真的不會再犯了。”
新員工忙跟著話說:“沒沒……”
楊複猶豫了下,轉頭朝眾人說:“就喝這一杯啊,小張是新人,頭回請我喝酒,你們黎總代我受了。我實在是醫生不讓。其他人都老油條了,我喝你們多少酒了,別等下渾水摸魚,說喝了小張的不喝你們的是對你們有意見啊。”
但剛才我主動說要替楊複喝敬酒,就是我起的頭了,如果他們不起哄就反倒是不給我面子。
楊複和敬酒這新員工開玩笑:“以茶代酒顯得我多沒誠意啊。”
楊複知道了這事兒,私下裡笑了我好久。
我替他解圍,問楊複:“楊總,可以嗎?”
過後有老員工開玩笑故意說也要敬楊總、楊總不喝就是對他有意見。楊總佯怒要揍他,大家哄堂大笑。
我原本安靜看著,這時候出聲了:“我替楊總喝行麽?”
別的部門新人躍躍欲試,我部門新人一片沉寂、人均社恐。
我深呼吸一口氣,看著他,說:“我不想再提今晚以前的事了。”
大家都笑起來,忙有人去旁邊拿乾淨杯子要給楊複倒可樂。
就在他發呆的這點時間裡,已經有人倒了酒放我面前。
我和楊複的關系現在已經是純公開的了,只是平時我都注意在公司和楊複保持距離(哪怕是沒有和他吵架的時候),下屬們看我態度是想低調,基本上沒有情商低到非當我面提的,再想八卦都是背著我。
楊複看回我臉上,表情變了下,眨了好幾下眼睛,肯定在飛速地運轉大腦思考我這是什麽意思。
確實,日常有這些人活躍下氣氛都是好的。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我就拉下你手,這多純情啊。川兒……你想通了?不氣了?還是心疼我吧?”
最後是比我資歷老的楊複時代招的老員工自告奮勇頂了下。
後來,公司年會,每個部門都要出節目,基本都是新員工上。老員工不管什麽性格都是老油條了,不願意。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算是給新員工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
我就替楊複喝了這杯新人小張敬的酒。
這不是楊複能經受得住的誘惑,他馬上解開安全帶,湊過來要親我。
我忙抬起手來抵住他:“開車!你別發癲!”
“就親一下,還有三十多秒……就一下。”他強行親了我臉一下,坐回去,傻子似的瞅著我直樂,樂著樂著,來了一句,“寶貝兒,我硬了。”
“……你把心放在開車上!”我瞪著他說。
他笑得特曖昧,直勾勾地瞅著我,撓了下我手心,說:“我是把心擱開車上了啊……要不你給我弄下,我專心開車。”
我二話不說,錘他一頓。
他邊笑邊說:“逗你的!真逗你的,哈哈哈。”
我瞥一眼外頭的紅綠燈,收了手,沒好氣地說:“安全帶系好,要變燈了。”
他飛快地湊過來又親了我臉一下,坐回去系安全帶,馬上燈就變了,他邊笑邊開車。
雖然我恨他,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能永遠這麽開心。
回到家,剛進玄關,我還沒來得及摸到燈的開關,就被他壓到牆上了。
我低聲說:“我身體不太舒服,楊複。”
他馬上停了,開了燈,關心地觀察我臉色:“怎麽了?”
大概是色令智昏,加上我的臉色確實不太好,他沒懷疑我是裝的,一疊聲地關心我哪兒不舒服,自責說剛剛真不該讓我喝那杯酒。
說著說著,他開始批評我,說我不該接那句嘴。本來他喝杯可樂的事兒,我非接話,要是他當時不同意,那場面就尷尬了。
嗯,對,都是我的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從我高中的時候就不該喜歡他,從我小學的時候就不該跟他走。
我在心裡這麽想著,面上隻繼續說不舒服,頭暈。
楊複把我扶到沙發上坐著,摸了下我額頭,找出測溫槍給我來了一槍,溫度正常,他問我肚子疼不疼,我說別的都好,就是腦袋暈。
他說估計是因為喝了酒、出飯店的時候吹了風,又坐了會兒車,所以不舒服了。
他泡了杯綠茶端過來讓我喝,然後拿了拖鞋,蹲地上給我換。接著,他坐到我旁邊,攬著我肩膀,看著我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杯。
我把茶杯遞給他,說不想喝了。他接過去,估計是口渴了,順便喝了一口,擱茶幾上,回頭來又攬住我,柔聲問:“還難受不?解酒藥就不給你吃了,就喝了一杯,應該不是這事兒,就不吃那東西了,是藥三分毒。”
我點點頭,靠在他懷裡,輕聲問:“今晚能不做嗎?”
他身體頓時僵了下,我聽到他聲音裡帶著悔:“不做……川兒,我不是人,我這段時間是急了——”
我打斷他的話:“說了不提了,你別答應我的話又不算。”
他忙說:“好,不說了……最後一句。我不會再犯那渾了,川兒,我愛你。”
我點了點頭。
他把我抱去臥室,放床上,擰了幾趟熱毛巾來給我擦臉擦身,漱口水也端了過來,還重新泡了杯綠茶擱床頭。
弄完這些,他把我這邊的台燈關了,把我的被角掖了掖,親了下我的額頭,問:“還難受嗎?川兒。”
我說:“好點了。”
他又親我額頭一下:“那你趕緊睡,睡一覺醒了就不難受了。夜裡要是起來了有事兒,我沒醒,你就把我弄醒,啊。”
我說:“嗯。”
楊複有個很奇怪的心理。他好像真覺得我無論如何都會原諒他。
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麽敢那麽肆無忌憚地欺負我?又怎麽會在他做了那些事之後,我表現出原諒他,他就一點都不懷疑這是我別有目的裝出來的?他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仔細想想,可能我也有責任,我之前確實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了他。
大概就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過程中,他產生並再三鞏固了那樣的認知。
看來錯的還是我。
我不想繼續錯下去了。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楊複怕吵著我,拿了衣服躡手躡腳地去別的浴室洗澡。過了會兒,他洗完,躡手躡腳地回來,慢動作掀開被子上床,氣聲叫我:“川兒,睡了沒?”
我想了想,沒睜眼,往他那邊挪了下,一條胳膊搭他身上,挨著他。
他剛洗完澡,身上是香皂的味道。他一直不喜歡用沐浴露。
他怕我說他,先發製人地跟我說他用香皂都很難得了,外頭好多男的香皂都不用,就用水衝下,有的水都懶得衝。這麽算起來,他都算有潔癖的了。
我莫名其妙,說我什麽都沒說,你愛用哪個用哪個。
他說怕我說他土帽。
我更莫名其妙了,問他用香皂怎麽就土帽了,我在村裡時不也跟著他用香皂嗎。
他說那時候是村裡只能買到香皂,沒辦法,可現在不同了,這不城裡人都用沐浴露嗎,我也用沐浴露。
我問他那他怎麽在城裡買到城裡人不用的香皂的呢?
他說總有土帽要來城裡生活的嘛,香皂是賣給他們的。
他的腦回路有夠神奇。
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主動挨上楊複,他立刻反手摟住了我,低聲問:“還沒睡著?還難受不?”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又給我把被角掖了掖,過了會兒,親了下我的臉,說:“以後咱好好兒過,再不吵了,川兒,好不?等過陣子,我把我手上的股,不管是公司裡的,還是外頭的,還有別的,房啊車啊外匯債券這些,全都轉給你,我一點兒都不留。我要是再惹你不高興,你就讓我從公司滾蛋,讓我什麽都沒有。但唯獨不能沒有你,你不能叫我從家裡滾蛋。我就回來,待家裡,天天給你做飯洗衣,好不好?叫什麽來著……家庭煮夫。”
我沒說話,他自己暢想上了:“你喜歡小孩兒,行雲大了,沒意思,咱正兒八經去領養一兩個,要不要兒子你來決定,反正我想要個閨女,閨女比小子強,貼心。我自己當過小子,我知道。沒錢就沒辦法了,只能養個小子好種地,但咱有錢,就還是閨女好,閨女坑爹的少。”
“……”
“要不咱想辦法去國外領養,小洋鬼子看著挺漂亮的。”他盤算道,“到時候不用你管那麽多,你就每天上了班回來讓他們陪你玩會兒,平時都我來帶,我來教。”
那能教出個什麽來,文盲2.0,流氓2.0,無賴2.0嗎?
我聽他叨叨了一陣,回了他句:“我想睡覺,你老說話,我睡不著。”
他忙說:“不說了。你睡,我摟著你睡,哄著你睡。”
說著,他輕輕地拍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的鼻頭一酸,好歹是忍住了,沒露出異樣。
從小到大,他不止一次這麽哄我睡覺。只有他這麽哄過我。現在我都這麽大了,他還會這麽哄我。
我真的好恨他。他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又讓這希望被汙染、毀壞。
我離開燕城的這天,陰雨連綿,有點冷。我很討厭這種天氣。
明明我提前一周開始天天看預報,天天都說今天是溫度適宜的大晴天,到了今早上我一看,變了。
這天氣預報怎麽跟楊複的嘴似的,盡說謊。
但沒辦法,都安排好了,我沒必要為了個無關痛癢的天氣改時間。迷信點說就是不吉利。
有種說法,說一旦出了門,如果折返回去拿東西,那這趟出門要辦的事兒就容易不順暢。大概是一個道理。
傍晚快七點的時候,我在高速服務區上了個洗手間,吃了碗泡麵,回到車上,打算趁早開到下一個城市,找個舒服點的酒店睡一晚,明天繼續上路。
剛系好安全帶,楊複打電話給我了,語氣好似無事發生:“川兒,人呢?哪兒呢?回來沒見你。”
我不想跟他繞,直接說:“你如果還沒看郵件,那你先去看。”
他肯定看到了,他郵箱綁定了手機提醒。
他沉默了幾秒,說:“你先回來,好吧?有事回來說。”
“我要說的已經在郵件裡說了,工作上的交接計劃在附件裡,如果有這方面問題需要找我,可以找,我會負責,所以我手機沒關機,現在你還能打通。但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你不要再說了。你應該也不希望我徹底失聯吧。”我說。
他忽的笑了兩聲,可說話的時候聲音裡一點笑意都沒有:“你先回來,我有個事跟你說,一個秘密,你肯定感興趣的秘密。”
我有點無語:“我二十八了,不是八歲。”
他說:“不騙你,真是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事。要不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過去找你,跟你說。我不在手機裡說是因為怕你聽了等下路上恍神出事兒。真的。”
聽起來不是個好事情。我說:“你愛說不說。”
雖然我這麽想肯定是不對的,但確實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要是我知道的沒有那麽多,也許一切都不會這麽糟糕。
我本來過得挺好的,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那都是假象?
“我真是怕你在外面出事兒……你離池鄭雲遠點兒。川兒,我不是吃醋才這麽說,雖然我確實醋,但他也確實不是東西,很多事兒他是騙你的。”
楊複說,“比如說他之前在國外創業搞的那公司,你是不是覺得他挺牛?牛個屁。那根本就是池家的白手套,方便他們轉移資產到海外。就是把那誰……隨便誰,把掃大街的弄過去,那個公司都能開成功。他還總是一副逼樣兒,我每次看到他在采訪裡裝逼就想笑。”
“……”
他說完,停了一兩秒,急忙補充:“我不是故意找他的采訪看啊,電腦自動推送,他媽的跟中了病毒似的。他肯定是花了錢搞營銷。”
“……我不是跟他私奔,這事跟他完全沒關系,你放心吧,我就自己一個人。”我沒必要故意刺激楊複,就直說了。
大概,孤身一人就是我注定的命運吧。
我突然想起來,初中的時候,我的課桌蓋子上不知是哪一屆學生刻了“天煞孤星”四個字。
當時我沒多想,小鎮初中管得松,課桌常被刻上各種字符,中二病罷了。
現在想想,搞不好那是上天對我的提示。
我開玩笑的,沒這麽迷信。
但是也說不定。
“川兒——”
“給我點時間,讓我自己待會兒,你也冷靜下。”我說,“我現在真不想看到你,你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了。你每天跟個神經病似的,我心理壓力很大,挺怕你的。”
他低聲說:“對不起,川兒,我……”
“道歉的話你說過很多遍了,但是有什麽用呢楊複。你每天早上跟我道歉,晚上發瘋,第二天早上又道歉,晚上又發瘋,你的話就跟放屁一樣。我現在已經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了,我感覺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說。
他沉默了會兒,說:“我說了,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還有下次——”
“還有下次你也不會放我走,你會再一次地對我說‘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這個‘最後一次機會’會有無數回。”我歎了聲氣,說,“楊複,我知道你愛我,這個我信你。而以你的性格,你不會同意我離開你的。”
他激動起來:“你知道我愛你,你相信我愛你,那你為什麽還要跑啊?”
我想了想,說:“可能因為我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可以放棄自尊去乞求親人的愛。如果是那個時候的我,如果我舅不把我送走,可能他要把我打扮成猴子牽去街上賣藝我都會答應和配合。那個時候我太渴求被愛了,為此可以不顧一切。
但已經不是那個時候了。
過了會兒,楊複的情緒穩定下來,淡淡地說:“勤快點給我報平安,我放心點。這年頭騙子多,開車注意點,如果有人碰瓷你就報警,要是警察有問題,你就想辦法打給我,哄他們說你沒錢,得問家裡人要。還有,別去那種荒郊野外人少的沒開發的地方玩兒,不安全。反正你自己在外面,安全最重要,錢不重要。”
“嗯。”我禮尚往來,“你別喝酒,少抽煙。”
他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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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