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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流複始》第二章 “你們南方人……挺早熟的啊。”
  第二章 “你們南方人……挺早熟的啊。”

  邊西川和我同一天生日,比我晚十分鍾。

  我媽剖腹產生的我,就為了趕在邊西川他媽之前生我。

  這要提到我那個傻X爸了。

  我爸是個花心渣男,雖窮但帥,會哄人,人生目標是靠身體實現階級跨越。

  我媽也窮,但我媽長得特漂亮,身材也好,一米七多。我爸心癢難耐,打破他的原則,把我媽發展了一下。

  邊西川他媽有錢,千金小姐,家裡不但有錢,還有勢。她雖然沒我媽美,但會打扮,留過學,用當時的話來說就是洋氣,在人群裡也是很亮眼的靚女一枚,綜合評分比我媽高,我爸沒理由放過她。

  倆女人差不多時間懷孕,差不多時間找我爸談結婚的事兒,我爸腳踩兩條船的事兒終於大白於天下。

  一通兵荒馬亂後,我爸忍痛做了決定:勸我媽打胎,他跟邊西川他媽結婚。

  他後來跟我說,他當時不想讓我媽打胎的,想讓我媽生下來,無奈邊老爺子好蠻橫不講理,他是被逼無奈。

  現在有些人會拍那種寵物視頻,叫挾小貓以令大貓。就是說叫大貓回來不肯回,就抓著小貓,小貓一叫,大貓就回來了。我每次看到都笑半天,挺有意思的。

  別看他是個小孩兒,一來是身板兒結實,他媽疼他,再沒錢也想法子盡力給他吃飽吃好,二來,初生牛犢不怕死,一言不合就操起菜刀說要砍死對面的成年男人,而且是真往那邊砍,不是來虛的,張口就是:“老子還小,砍死你不用賠命,砍死你再砍死你全家,操你媽的,來啊!”

  她再接再厲,打聽到邊家給小孩取名邊西川,她就給我取名黎川。

  第二天見到我爸,我發揮穩定,把個孺慕的小孩兒演得入木三分,把我自己都感動到了,差點兒以為自己真的很想要這個王八爸。

  這餅畫得好大好圓,我舅十分心動,就沒舍得賣掉我,回家後思來想去,決定暫且把我放回老家村兒裡,讓姨婆幫忙養著。

  他跟我姥爺說,這小雜種打死了是白死,不如先試試用我跟我爸要撫養費,我爸給就賺了,不給就算了,但不管給沒給,事後都把我賣掉。

  我爸也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給撫養費。

  我舅把他煙搶了,拿了根抽,剩下的塞褲兜裡。他抽了一口,說有點兒懂了,這煙真好,不辣嗓子,要不他倆合夥倒賣香煙算了。

  我就是回村兒後認識的楊複。

  等老不死的都死了,他就算是徹底熬出頭了,他老婆單純,愛他,好哄。等到了那一天,他一定好好酬謝我舅幫他養兒子,還肯定把自己從邊家薅的財產都偷偷地轉移給跟他姓的我。

  我完全想不明白他哪來的臉跟我說這個,難道他覺得我會為此感動嗎?

  幾天后,我稍微好一點,能下地了,我舅過來哄我,教我見到我爸之後要怎麽花言巧語地哄我爸,要哭得很真實,好喚起我爸那不知道有沒有的良心。

  我爸比我舅樂觀些,他說只要他好好兒夾著尾巴做人,相信邊家早晚會接納他的,怎麽的他都有個兒子傍身,父憑子貴。

  這肯定啊,我媽又不是貓,她是人,人哪兒有畜生有心。

  如果我爸前頭給了撫養費,他們賣掉我後,就跟我爸說我調皮自己跑丟了;如果我爸前頭沒給撫養費,那就別管我爸有沒有意見了,假如來問的話,就說你不給錢那關你屁事要你假惺惺?
  我說什麽來著?金融學霸,這個:大拇指。

  我舅稍微跑偏了下思路,問他那怎麽沒把不受管控的柚子和月餅送我舅、不是,是送我這兒來,給我舅、不是,是給我改善下生活。

  確實是膈應到了,這個目的她達到了。當然,我也被膈應到了。

  金融學霸冷靜地在旁邊看著、思索著。

  我媽走的時候,拿走了我姥藏在牆洞裡的一千塊錢棺材本兒。

  我媽倔強,不肯打,躲起來了。還為了賭一口氣,密切注意邊西川他媽什麽時候生,然後趕在那天生我,還要比她早一點生,就為了膈應邊家。

  我舅徹底服氣了。

  問就是沒錢。

  楊複就只能小小年紀擔負起保護他媽的責任,每每揪住要欺負他媽的人就往死裡打。

  我爸姓黎。

  我爸說:“下次,下次一定。”

  不確定我姥爺是有這個生活經驗,還是單純的想發泄,總之,他抽了我好久,我喊破喉嚨了,我媽都沒回來。

  為他這番話,我想了三天三夜是不是我看起來像傻子。

  我爸說倒不了,他一個月才能分到這一包,用來在外面撐面子的,畢竟邊家雖然確實苛待這女婿,但做可以,不能讓別人說。還有什麽名表名車之類的,用可以,得提前申請,寫保證書,二十四小時內原樣歸還。

  我姥爺比我姥姥痛快多了,男子漢,不像娘兒們似的,只會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殺千刀的來討債的。他果斷地抄起了火鉗把我往死裡抽。

  我姥姥一下子不知道該為女兒跑了哭還是為她的棺材本兒沒了哭,想了又想,還是為棺材本兒哭吧。

  我覺得夠嗆。

  我有個舅舅,我媽同父同母的親弟弟,當時讀大學。那個時候的大學生還是有點兒含金量的,他還是學金融的,稱他一句學霸不為過。

  他倆說回正題。我舅恨鐵不成鋼,問我爸這豪門嫁了有屁用呢?
  我爸歎著氣,抽著特供煙,說我舅不懂。

  她確實是個狠人,說真的,我挺佩服她。

  當年我媽鬧那一通,邊家的人到現在都看他不順眼,他的豪門生活過得很艱難,走路都是貼著牆走的,說話都不敢大點聲兒,吃飯隻敢夾眼前的菜,別提私房錢了,他的工作是嶽丈安排的,上司是嶽丈的門生,他的工資、津貼,就連逢年過節發了幾袋柚子幾塊月餅,他嶽父都一清二楚,全都要上交。哦,柚子和月餅不用。

  他們以為我沒聽見,以為我當時已經痛暈了,但其實我只是在裝死。我又不傻,小學三年級的人了,能不懂裝死躲打嗎?
  所以,我都聽見了。

  但我舅斥巨資給我買了一支五毛錢的脆皮冰棍,我就假裝那事兒很有希望,點著頭跟他保證我都照做。

  這位狠人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終於放下了對我爸的執念,也放下了我——不排除她就沒把我拿起來過——偷渡去東南亞闖蕩了。

  在我被抽死的前一刻,他思索出方案了,出聲把我救了下來。

  楊複他媽是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說穿了就是看寡婦好欺負,是非自己找上門,他媽躲都躲不開,又不是我媽這種瘋批,他媽特柔弱。

  零二年,一千塊錢不算少,跟現在不是一個概念。當然,也不算多,主要是我姥家本身就很窮。

  算他運氣好,沒遇上真橫的,不然就那年代,那窮鄉僻壤的,真想弄死他一個小孩兒,不是沒辦法。但他就是命好啊。

  我剛到那兒的時候,也被欺負了,不過欺負我的是小孩兒。

  小孩兒一點也不單純,說小孩兒單純就是大人在放屁,腦子不好,記性差,不記得自己小時候什麽鬼樣兒了,單純個屁,人性本惡。

  小孩兒會拉幫結派地搞霸凌,而霸凌我的理由是我從城裡來的,而且長得好看。

  對,就是這理由。

  是不是很無語?我也很無語。

  他們甚至想脫我褲子看我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他們懷疑我女扮男裝。如果我是女的,他們就要辦了我。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這事兒就是存在。

  楊複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他比我高很多,背著竹筐,嘴裡叼著根草,站到我面前,很拽很酷地對那群小癟三說:“這人我罩了。”

  為首的小癟三挺忌憚他,但又不服氣,尤其是當著一群小弟的面,多丟人啊,想了想,試探道:“你認識他嗎你就罩了?你別搞笑啊。”

  楊複真搞笑了,他回頭看著我,問:“你叫什麽?”

  我說:“黎川。”

  “哦。我叫楊複。”他扭頭對那小癟三說,“現在認識了。”

  小癟三:“……楊複,做人不是這樣吧!”

  “我他媽管你怎樣,是不是要打架?”說著,他從腰帶上扯下鐮刀晃了晃。

  那群小孩兒見狀,一秒都沒猶豫,轉身就狂奔,隱隱約約地我聽見他們喊救命瘋子又要殺人了。

  說實在的,我覺得他們自己也挺瘋子的,搞不好這整個村子都不正常,這就是個瘋子村,畢竟我媽我舅也算是這個村子出去的血脈,他倆就很不正常。
    當然,假如把目光放長遠點,我爸不是這個村的,也很奇葩。

  那麽,也許其實全世界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瘋子。

  也許,全部都是,我也是。

  楊複把鐮刀別回腰間,轉過身來上下瞅我一陣,拿出嘴裡叼著的草,隨手扔地上,問:“你叫什麽?”

  我說:“黎川。”

  他沉默了一下,問:“你會講普通話嗎?”

  我說:“我就是說的普通話。”

  他思索了一下,問:“你是從南方來的,是吧?”

  我說:“是。”

  他謹慎地推理:“但是,就算是南方,應該也不會有人取名字叫泥圈吧?”

  我說:“我叫黎川。”

  他放慢語速:“泥……圈……?”

  我也放慢語速,努力了一下:“黎——川——”

  他認真地品了一下:“泥……黎……圈……川……黎……川?”

  我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對。”

  他很鄭重地對我說:“你剛才真的說的是泥圈。”

  我就是說的黎川!
  我倆沉默著對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問:“男的女的?”

  “男的。”我說。

  “那長得是挺不像的,怪不得他們懷疑。”楊複再次上下反覆地打量我,但眼神不像剛才那夥小癟三猥瑣,就是很坦蕩的好奇,“你幾歲啊?是不是南方人就是長得比較小啊?我聽說是這樣。”

  “9歲。我媽是北方人。”我說。

  為了防止他聽不懂,我降低了語速,努力地咬音。

  但其實,我沒覺得有什麽很大的差別,我覺得我的普通話挺標準,上課的時候我們都是說普通話。

  他眯起一隻眼睛,挑起另一邊的眉毛,伸手在我腦袋上方懸空比劃了兩下,很不客氣地問:“你爸是南方的嗎?他是不是特小啊?”

  “並不。”我說,“他很高,也不小。”

  “但你看起來好小。”楊複說,“我九歲的時候肯定比你高比你大。”

  “那你很了不起啊。”我說。

  他擺擺手,謙虛道:“沒沒,我們這兒都這樣。”

  我:“……”

  他放下手,繼續看我,半晌,感慨地說:“你們南方——”

  我打斷了他的話:“可以停止你對南方人的歧視了嗎?”

  他愣了下,很無辜地說:“我沒歧視你們啊。我覺得很可愛啊,這麽小。”

  他邊說邊伸手比劃,大概是一隻普通貓的大小。

  “第一,我沒這麽小;第二,我小不代表其他南方人都這麽小;第三,我媽很高,我爸也很高,我現在矮只是因為我吃得少。我才9歲,基因在那裡,我還有十幾年的時間可以長,說不定我以後比你還高,你現在長得高不代表以後就長得高,有的人就是一開始長得高,後面就不長了,後勁不足。說不定你永遠都是現在這個身高!”

  我不該這樣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忍住,就是好想懟他。這一下子,語速就沒控制住。

  他又愣了下,表情更加的無辜了,眨了眨眼睛,扶了扶腰上的鐮刀,問:“你們南方人說話都這麽快嗎?連環炮似的,我一句都沒聽懂。”

  “……”我看了下他腰上那把雪亮的鐮刀,放慢了語速,並且修正了一下語氣和措辭,“不是所有南方人都很小,我小,只是因為我營養不良。”

  他質疑地問:“你剛才說了那麽多,就是這句話?”

  他問的時候,手一直在摸鐮刀的把手。

  剛剛那群小癟三跑的時候,喊著瘋子又要殺人了。

  “又”。

  我看著他的手,緩慢地說:“嗯,我們南方人,說話喜歡加很多修飾詞、語氣詞,你不用太在意。”

  他順著我的目光,低頭看向他自己的手和手摸著的東西,微微挑眉,抬眼看我。數秒之後,突然扯下鐮刀,朝我伸過來。

  我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喂——”

  他喂的時候,我正好崴腳,往地上一坐,一下子說不好是腳踝更痛還是屁股更痛,但如果他用鐮刀砍我的話,一定是被砍的地方最痛吧。

  “喂……”他又喂了一聲,猶豫了下,把鐮刀往旁邊扔出去一兩米,回頭看我,“現在不怕了吧?我逗你玩兒呢。”

  我沒說話。

  他走過來,蹲在我面前,伸手來抓我的腳腕。

  我試探地掙扎了一下,沒很激烈。

  不知道他是什麽情況,萬一刺激了他,我就沒了。

  “先別動。”他捏捏我的腳踝,抬眼看我,“扭到了?能動嗎?疼嗎?”

  我稍微地動了一下腳:“還好……沒事。”

  “沒事就好。”他松開手,拽我站起來,說,“剛真是逗你玩兒的,我看你一直盯著看,覺得挺好笑的。你怕什麽啊,我不會傷害你。你別聽剛才那夥人瞎喊,你覺得他們是好人還是我是好人?”

  說不定,都不是呢……

  我肯定不會這麽說,我又不傻。

  他強調:“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我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為刀俎,我為魚肉,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就算現在說他是我祖宗,我也點頭。

  他看了我一陣,很犯愁似的歎了聲氣,忽然兩隻手大拇指卡住他自己的兩邊嘴角往上勾,食指則把眼角往下拉,湊到我面前,衝我齜牙咧嘴地啊啊啊地扮鬼臉。

  我:“……”

  他:“……”

  我:“……”

  他:“……”

  空氣中都是尷尬在蔓延。

  他僵持了一陣,放下手,恢復正常表情,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看向別的方向。

  過了大概十來秒,他後腦杓對著我,說:“你們南方人……挺早熟的啊。”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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