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貓貓陷入了沉默之中。

  它安安靜靜地躺在唐年懷中， 像是一個溫熱的玩偶。

  貓貓的臉壓在唐年的胸膛，所以此時， 它敏銳的聽覺能夠清楚地聽到唐年心臟跳動的聲音。

  砰砰。

  砰砰。

  血液流動過心臟時， 那特有的聲響微弱而清晰。

  貓貓一直都知道，唐年很弱。

  或者說，人類的身體對於瑰月人來說， 都太弱小了。

  唐年以為自己現在玩著的遊戲只是參考了自己的現實的身體做出了模型， 但唐年並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身體和自己現實的身體數據一點區別都沒有，就像是處在另一個世界的他，突然被拉入到了另一個時空之中。

  想要接觸完整的他們，就要連他們的精神世界也一並接觸才行。

  上面的新聞不知不覺已經換到了其他報道。

  畢竟在瑰月帝國，無論是出於恭敬還是出於別的什麽原因，又或者是那位陛下單純討厭自己在大眾視野裡暴露太久，所以新聞只是短暫提及了一下這位阿爾弗雷德陛下，就很自然地切換了下個主題。

  雖然貓貓阿爾因為沒有記憶，缺乏了不少常識，但它對於唐年表現出來的異樣，也是感到很奇怪的。

  因為在瑰月人的精神世界裡，藏著平日裡不常出現的精神體。

  接觸的不是完整的對方，自然也很難體驗到完整的感情。

  貓貓很喜歡這種感覺。

  在那雙眼睛裡，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的身影。

  因為貓貓出來後基本都是喜歡這樣窩在唐年懷抱裡，也不怎麽愛說話，所以唐年一時間也沒發覺阿爾的異樣。

  他對這位陛下的好奇還是很大的。

  冷淡、警戒、疏遠。

  所以此時， 唐年的心跳聲才會如此清晰和明確。

  因為瑰月人身上有著一種屏障。他們在成年後， 自己年幼的擬態會被分離成精神力，獨立出來。這像是另類的一體雙生， 一個靈魂年幼時寄居在一個身體裡， 在力量開始成熟時，這個靈魂又會換到了另一個身體，而那先前被遺棄的身體，又漸漸變成了可以被操控的精神體。

  它輕而易舉就能從唐年身上感受到溫度和心跳，那種鮮明的生命力，像是陽光一樣吸引著貓貓。

  貓貓窩在他的懷裡的時候， 感覺自己就像是透過他的心跳， 貼近了他的靈魂。

  但這些分離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尤其是在心神不定的時候，阿爾就更喜歡緊緊地偎在唐年懷中了。

  而一開始的時候，唐年看到的貓貓，也擁有著這樣的眼睛。

  所以現在，唐年還真是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對方的樣子。

  瑰月人的低溫很低， 情感相較而言也很淡漠，越是強大的存在越是如此， 反而是一些普通的瑰月人情緒似乎還濃鬱一點， 但他們表達出來的憤怒和暴躁， 與其說是情感充足，不如說是因為身體和靈魂的不契合導致的性格崩壞。

  但實話說，唐年那會的注意力確實是被那名陛下吸引了。

  他們雖然也有著心臟， 但實際上， 如果只是這樣去普通地擁抱一個瑰月人， 他是不會感受到瑰月人的心跳的。

  一開始的時候，介紹對方的書本上，關於對方模樣，只有一片黑色的剪影。

  所有人都會忍不住恐懼和這樣的眼睛對視。

  然而在瑰月帝國，精神世界是個很私密的東西，平日裡，他們的精神體可以展現出來給人看，有些還會和精神體一同工作，但想要觸及別人的精神世界，就像是和對方說我想回你家住你的房間一樣，是個相當讓人不愉的要求。有些地盤意識比較重的瑰月人，他的精神世界除卻必要的檢查和引導外，只允許伴侶去探訪。

  去擁抱瑰月人的時候，與其說是在擁抱一個完整地擁有著靈魂和身體的存在，不如說是在擁抱一個類人的玩偶。

  而在光線黯淡處看的時候，貓貓的瞳色也會跟著暗沉下來，像是無數淺透的冰晶一點一點沉積在深不見底的深洞裡，在時間和寒意中凝成成墨綠色的冰琥珀，所有的事物都被隔絕在外頭，凝視那片綠意的時候就像是在凝視一片深淵，冰冷得看不見絲毫感情。

  貓貓送給唐年月光石後，唐年猜想的大人物裡還有過對方，所以不由得多留意了這位陛下幾分。

  所以在外人看來，瑰月人才會那麽難以相處。

  那會讓它有一種難言的安心感。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對方的眼睛。

  像刺蝟一樣，完全不允許任何人闖進自己的領地。

  他偏頭看了眼仍然在播放畫面和聲音的光腦。

  不過現在嘛……

  綠色給人的感覺向來是清新自然的，像是春日裡生機勃勃的綠意，看著便想要舒眉笑起來。但是他家阿爾不一樣。它的瞳色是很澄澈的綠色，在日光的折射下，像是寶石一般閃耀著美麗的光芒，但因為太過澄澈美麗了，像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倒映進去都會汙濁了那片湖泊一般，冰凌凌的，以至於給人一種疏遠感。

  很溫暖。

  對方擁有著一雙和自家貓貓一模一樣漂亮的眼睛。

  後來唐年想要搜索，卻又沒有網絡，有網絡的時候唐年早就忘了要去搜對方。

  唐年低眸，嘴角無意識地彎了彎。

  這對於瑰月人而言是很不可思議的。

  只有連同他們的精神體一同觸碰，才算是完整地接觸到了這個瑰月人。

  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可愛的貓貓已經滿心滿眼都是他啦。

  那雙即便冰冷時也無比美麗的眼睛，在充斥滿笑意和縱容的時候變得更加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了。

  倒是這位陛下，比他家貓貓初見時還要冷漠得多。

  貓貓那樣子還能叫唐年忍不住心疼憐愛，要是遇到的人是這位陛下的話，唐年說不定會不自覺地遠離。感覺對方似乎並不喜歡別人接近的樣子。

  除卻眼睛之外，這位陛下的黑發也讓唐年很喜歡。

  唐年自己的頭髮是偏點褐色的，在日光下看上去很柔軟。唐年也很喜歡自己的發色，對別人的純黑頭髮沒什麽感覺。

  但那種宛若墨色一般的顏色，和他家貓貓一模一樣。因為阿爾貓貓的主色調就是黑和綠，所以先前對顏色沒什麽偏好的唐年，現在也忍不住偏愛起這兩個顏色。

  何況這兩種濃烈的顏色，此時又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

  唐年的目光在對方的頭髮和眼睛欣賞地停留了幾秒，然後才去觀察起其他地方。

  他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位盛名在外、在書本裡被描述得無惡不作、凶殘又可怕的陛下，竟然有著一張極為年輕俊美的臉。

  對方看上去二十出頭，這個年紀對比他取得的成就，簡直叫人驚訝。

  不過在這個遊戲的設定裡，大家的年齡並不能依據外表判定，畢竟很多力量強大的人容貌一直會維持在青壯年間，唯有力量衰退後，容貌才會跟著變老，所以唐年很快就放下了驚訝。

  可他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對方的臉好幾眼。

  畢竟人類的本質就是顏狗，即便是唐年也不例外。

  雖然唐年長得就很好看，然而唐年並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類型的容貌。因為自己這張總帶著點稚氣的娃娃臉，唐年總被周圍人當成是最小的孩子一般寵溺著，即便他成年後也是如此，大家好像並不覺得他是一個可靠的大人。

  所以唐年的審美其實更喜歡那種看上去鋒芒畢露一點的。

  瑰月人的主流審美就很符合唐年的審美。

  而這位陛下，在瑰月帝國中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容色逼人的大美人。

  對方身材高挑，穿著一身銀灰色的筆挺軍裝，黑色皮帶束出勁瘦的腰，一雙大長腿裹在深色的披風裡，小腿踩著墨綠色的軍靴。貓貓也有著一套一模一樣的裝扮，但那套衣服穿在貓貓身上是可愛，穿在對方身上時，卻透著讓人難以抵擋的魅力。

  他五官很精致，但相貌其實並不陰柔，唇色淺而薄，墨色的眉微微上揚，狹長的眼型配著不苟言笑的表情總給人一種傲慢感，即便此時看向鏡頭的時候，對方也是面無表情的，他微抬著下巴，微微低垂著視線望來時，眸色深且冷，如同一把寒氣森森的劍，仿佛要刺穿屏幕一般抵達觀看者的喉嚨。

  唐年忍不住無聲地驚歎，完全克制不住自己欣賞的目光。
    他的視線從對方的軍帽落到對方額前的碎發，又從那雙漂亮的墨綠眼睛落到對方冷淡抿著的唇，視線掠過那漂亮的肩頸線，又落到對方胸`前垂落的流蘇。

  唐年看著看著，又看向了自己懷中可可愛愛依偎著自己的貓貓。

  他猜想，興許貓貓長大後也會長成和這位陛下一樣魅力逼人的存在。

  不對。

  現在的貓貓也很可愛。

  一人一貓完全是不一樣的風格，要說各有千秋才對。

  這並不算唐年對自家阿爾貓貓濾鏡太厚，而是確實如此。畢竟在穿著這套一模一樣軍裝的時候，只要不看唐年，而是注視著其他事物時，表情冷淡下來的貓貓即便頂著一副幼貓的模樣，看上去也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顯得格外地可靠帥氣。

  ——嗯？

  等等？

  一模一樣的軍裝？

  唐年從回憶中抽出注意力來，重新看向了自己懷中的貓貓。

  貓貓趴在唐年的懷中，不知道想些什麽，黑色毛絨的耳尖在空氣中顫了顫，向後折成了飛機耳。

  唐年心底模糊地軟了下，有些憐愛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唐年當然不會覺得自家貓貓就是那位陛下，再腦洞大開的玩家也不會這麽自戀的認為自家開局就送的可愛寶貝其實是這個遊戲裡最頂端的高嶺之花的存在，他只是疑心這是不是又是遊戲的惡趣味了。

  或者說是偷懶行為？
  把遊戲裡最高逼格的npc的穿著反手套在自家貓貓身上，反正唐年作為一個睜眼瞎的糊塗蛋玩家，不經常逛新聞頻道、這位npc也不怎麽出現在大眾視野裡，所以一個數據n個npc用說不定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甚至很有可能，不只是他家貓貓，還有許多npc也穿著同樣的衣服。

  一方面可以節省經費，一方面，貓貓身上每天都在換的漂亮衣服又能吸引玩家，無論是留住玩家還是誘惑玩家在後續的氪金，都是非常有利的一個手段。

  想到這裡，唐年不由得又鬱悶了幾分。

  這個遊戲真的很奇怪。

  很多時候，它都像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般，羞羞答答地對著玩家努力拋著眉眼，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在對玩家說：
  “你看這角色可愛不？你看這時裝漂亮不？心動不？想不想讓你心愛的角色變得更可愛？那快來氪金呀～～”

  把玩家勾得無比心癢後，它又冷冷淡淡抽身離開了。

  但凡玩家去追問一下，遊戲一邊回復說好的好的，這些功能會盡快上線的，但實際上，遊戲的動作又像是面臨惡霸堅決不從的良家少女，死活不肯開通氪金渠道。

  唐年忍不住捏緊了點拳頭。

  畢竟近些時日他偶爾下線的時候也還是繼續去逛遊戲論壇的。

  在那上邊，唐年學會了很多有的沒的必要的不必要的知識。

  他了解到的一點就是，一些遊戲裡，其實是可以通過氪金加速角色的力量增長的。

  這個遊戲的設定裡，瑰月帝國的幼崽們在力量弱小時是擬態存在，但力量變強後，他們又逐漸會變成人類的模樣，像個孩子一般漸漸成長為大人。

  唐年現在幾乎把他家貓貓阿爾當自家崽養了，自認為老父親的他還是很期待自家貓貓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的。

  先前的時候唐年有想象過，不過並沒有什麽具體的參考，他腦補的那些形象基本都是模模糊糊的，但是現在吧，看了這位大名鼎鼎的陛下後，唐年一下子有了明確的參考。

  唐年堅信貓貓一定能夠成為這樣優秀耀眼的存在。

  畢竟他們不僅主色調一模一樣，連名字的音節都有相同的部分呢！

  他感歎地想著，這種專注而欣賞的神情落在別人眼中，完全像是唐年被新聞吸引了。

  在資料庫裡搜索著資料的店員小姐偶爾會抬起頭偷偷看唐年一眼。

  雖然對方懷中的幼崽很愛吃醋，但這位兄長長相實在是過於好看了，他這種樣貌在瑰月帝國裡甚至可以說是異域風情般的存在，莉莉作為標準的顏狗，完全無法克制住自己的視線。

  所以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和唐年搭話：“您很喜歡看新聞嗎？”

  因為聲音而打斷思緒的唐年呆呆地眨了下眼睛：“誒？”

  莉莉咳了咳：“感覺您聽得很認真……啊，我的意思是，您似乎很喜歡的樣子。”

  唐年笑了。他柔和地彎起眉眼的時候簡直讓習慣了鋒利的瑰月人完全無法抵抗。

  起碼莉莉就不能。她完全就是暈暈乎乎了，以至於她都沒聽清唐年說的話。

  “我也不算喜歡新聞啦。就是感覺先前有陛下的那一段很帥氣，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莉莉也非常捧場地搭話：“原來是這樣啊。陛下確實很帥氣——嗯……”

  嗯？？？
  莉莉回過神了。

  她睜大眼睛，瞧著露出靦腆笑容的唐年，露出的表情相當不可置信。

  對方竟然覺得陛下很帥氣？
  等下，她沒聽錯吧？

  唐年還以為莉莉是在附和自己的觀點，把這位很在自己審美線上的陛下又誇讚了一遍。畢竟在唐年的觀念裡邊，對方應該也相當受自己的民眾所喜愛才對。

  然而實際上。嗯……

  莉莉看著唐年相當陳懇的表情，沉默了好幾秒。

  她沒想到，原來自己真的沒聽錯。

  這位好看的美少年，很喜歡他們陛下。

  而且還不是事業粉那種，是少見得以至於出現都會讓人驚奇的顏粉（？）
  在瑰月帝國，阿爾弗雷德確實很受瑰月人喜愛追捧。畢竟瑰月人向來強者為尊，身為最強大的瑰月人，阿爾弗雷德的人氣毋庸置疑。但是大家推崇的是對方的強大和力量，對於阿爾弗雷德的長相，或者說是魅力，說實話，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大家一面崇拜他們的陛下，一面又覺得冷冰冰的陛下很難接近。

  更別說去欣賞對方樣貌上的優點了。

  唐年並不知道，在瑰月人裡，當眾誇讚另一個人好看，其實有隱晦地表達好感的意思。

  這種好感，一般傾向於求偶方面。

  所以現在唐年誇讚阿爾弗雷德的話，在莉莉眼中，就是唐年在對阿爾弗雷德傾訴愛慕。

  想到這裡，莉莉不知為何心情有點複雜，看唐年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憐愛。

  阿爾弗雷德曾在公眾場合說過自己不會考慮伴侶的事情，對所有人都一副拒絕靠近的冷冰冰的模樣。

  不是沒有過膽大包天的異星人向他們偉大的陛下求過愛，但是吧……

  阿爾弗雷德的做法一度讓瑰月帝國外的人對於瑰月人表示抗拒，許多人都說自己絕不會考慮瑰月人成為自己的伴侶。

  因為他們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也太冷酷了。

  而阿爾弗雷德還要比大眾印象裡刻板的瑰月人要刻板的多，很少有人能夠直視那一雙美麗得幾近鋒芒的冰綠眼睛。

  連直視對方都做不到，更別說和對方相處了。

  哪怕對阿爾弗雷德濾鏡拉滿的瑰月人，在心底也悄悄覺得，這位年輕的陛下確實不太適合成為一位合格的伴侶。

  甚至背地裡還流傳過一個玩笑，說是只有眼瞎的人，才會忽視陛下的冷漠而愛上對方。

  莉莉一直以為那是笑談，沒想到，現在她的眼前就有一位瑰月人眼瞎了。

  唉。她在心底悄悄歎口氣，看還在誇讚著阿爾弗雷德的唐年的眼神更加不對勁了。

  唐年：？
  縱使是唐年，此時也忍不住在眼睛裡帶出了幾分疑問。

  這位店員小姐為什麽要這樣憐憫地看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