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最後的知青(三更合一)
季白楊最終還是當著方明霆的面, 將兩個白面饅頭從鍋裡端了出來。
不是季白楊大方,打算和方明霆分享這兩個白面饅頭,而是他意識到家裡從今往後就多了一個人。
就算他今天瞞了過去又能怎麽樣呢?只要方明霆和他們住在一起,這種事情總是躲得了初一, 躲不過十五的。
這個時候的人雖然接受知青和他們一起住, 但在物資匱乏的年代, 家裡住個陌生人又怎麽可能完全放心?
有些人家會直接將自己家和租給知青的屋子之間封起來, 考慮到出行, 可能會給知青在旁邊開一個小門。
這樣理論上他們是住在一起, 實際上也是各過各的。
季白楊沒有這樣做。
一方面他奶病了這麽多年, 家裡可以稱得上家徒四壁, 也沒什麽好東西,另一方面他也懶得做這些。
季白楊其實心裡也有杆秤,他坑了方明霆那麽一大筆錢, 再這麽對待方明霆,他心裡也過意不去。
季白楊奶奶讀過書,所以更清楚知識的重要性,雖然國家現在取消了大學,但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有了第一次的友好溝通,季白楊才會在看到方明霆在外面休息的時候和他說那些話。
不過一碼歸一碼,有些事情季白楊還是算的很清楚的,就比如他雖然答應管方明霆兩頓飯,但也僅限於早上和晚上,而且方明霆吃多少就要給他多少飯票的。
季白楊將他奶奶的藥塞在他床底下的一個大罐子裡,發現罐子裡的藥只剩下三包之後,季白楊的神色就沉了下去。
其實這個時候食堂裡的玉米餅子做得還算良心,沒有摻太多的雜面,用料也扎實,有些人家裡人多,舍不得直接吃了,就回家用這餅子熬粥,雖然賣相比不上直接拿玉米糝子熬的粥,但是稀咕隆冬的灌進肚子裡,也能騙騙胃。
她在方明霆剛來的時候就和對方聊過,知道方明霆是高中畢業才下鄉的,這個時代的工人也不見得有高中學歷,所以季白楊奶奶在聽到方明霆這麽說完,臉上的笑明顯都多了。
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讓孫子多上幾年學,季白楊小學都沒上完就不讀了,不是她不想讓孫子讀,也不是季白楊不想讀,實在是當初家裡沒錢了。
季白楊的奶奶看到孫子給自己端來的白面饅頭,自然少不了念叨幾句,“你自己留著吃吧,給我老婆子吃這麽好幹嘛?”
煎藥的爐子說是個爐子,其實就是外面套了層鐵皮而已,裡面是水泥澆鑄的,樣子不好看,但勝在耐用結實,有這兩點也就夠了。
但這麽多年,她也了解自己孫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她不吃,就算是將東西放到發霉,季白楊也不會碰一下。
又沒有藥了。
方明霆現在住的屋子原本是季白楊父母的臥室,不僅空間大, 采光也好, 白天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整個屋子亮堂堂的。
這種事情,季白楊這些年已經做了無數次了。
季白楊將灶台裡的火星將爐子引著之後,就去拿藥包。
這倔勁兒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季白楊也不太相信鬼神這種東西的,認為人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轉世的那些話都是安慰活著的人的,所以對於屋子這些東西看的很淡,給方明霆住也就住了。
老人是最見不得東西被浪費的,這麽來了幾次,季白楊奶奶也只能吃了。
但不管怎麽說,都沒中午什麽事兒。
方明霆也不在乎住死人屋子晦氣的事情,畢竟真講究起來,中華大地上哪裡沒死過人?講究得完麽?
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老人自然不會被孫子這麽淺薄的謊話騙到,她是經歷過不好的年景的,也知道雖然這些年沒什麽天災,但日子也寬裕到白面饅頭隨便吃的地步。
方明霆看季白楊給他奶端進去,目光就收了回來。
但人老了,腸胃就不像年輕時候一樣好了,有些東西克化不了,所以這些年季白楊一直給他奶單獨準備飯食的,這兩個白面饅頭就是他給他奶準備的午飯。
季白楊不是第一次聽到自己奶奶這麽說,如今他已經能做到平靜的接過話岔兒,道,“您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乖乖吃飯,爭取多陪我幾年。”
季白楊似有似無的應了一聲,聽著就敷衍至極。
季白楊當初不想方明霆住進來, 所以獅子大開口, 沒想到方明霆竟然答應了, 現在讓季白楊放走方明霆這隻肥羊也不可能了, 畢竟對方一個月可交著五塊錢的房租呢。
但季白楊奶奶知道孫子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答應了就一定能做到,便也真的放了心。
——他還沒有饞到和一個老人搶吃的。
所以季白楊將父母房間讓出來的時候,心裡沒有絲毫的不舍,主要在季白楊還沒記事兒的時候,他父母就死了,這麽多年只有他和他奶相依為命。
五塊錢在一般人看來不少了, 但對季白楊來說真的不算多, 就連他奶吃的藥的藥錢都平不了, 但有總比沒有強,有了這筆錢季白楊也能喘口氣兒。
老人被孫子這沒大沒小的話逗樂了,季白楊見狀便見縫插針的將方明霆抬了出來,說家裡多了個進項,他奶吃得這點不算什麽。
老人看著跪在炕上,為自己忙上忙下的孫子,歎了口氣,道,“是我把老骨頭拖累你了。”
季白楊面不改色的撒謊,“鍋裡還有呢。”
季白楊將自己打來的飯菜撥出去一些,留下自己要吃的,然後就將還冒著熱氣的菜和兩個白面饅頭給他奶奶端了進去,他就吃從食堂打回來的餅子就可以。
但天天吃這麽好,說老人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也是不可能的,尤其她每天還要喝藥。
季白楊奶奶的父親是個讀書人,當年也曾經中過舉,季白楊奶奶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是小時候也實實在在讀過幾本書的,若不是當年季白楊太姥爺死的早,季白楊奶奶也不會嫁給八輩貧農的季白楊爺爺。
季白楊奶奶是最了解這個孫子的,知道季白楊除了在她面前乖巧些,在外面就是個狗熊脾氣,所以才多說這麽一句。
季白楊將這間房子讓出來, 其實已經能看出他的誠意了。
煎藥的藥罐就是個不值錢的陶瓦罐而已,因為經常熬煮藥材的緣故,瞧上去黑漆漆的。
不過這世間的事情總是說不上好壞的,就像那句“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說的那樣,如果不是季白楊的太姥爺死的早,季白楊奶奶怎麽也得是個地主家的小姐,後面嫁給季白楊爺爺,雖然年輕的時候吃了一些苦,但也算熬出來了,到了六幾年,季白楊爺爺八輩貧農的身份也護住了季白楊奶奶。
季白楊奶奶開始吃午飯,季白楊也出去吃,不是他不想和他奶一起吃飯,主要是他可以在吃飯的空檔兒,順便把他奶奶的藥煎了。
老人家不清楚這些事情,季白楊也從不和她說這個,不過此時正好能騙他奶寬寬心,知道家裡銀錢方面能輕松些,老人果然面上輕松許多,不過還是叮囑孫子,“你對人家方知青好一點。”
季白楊的眉頭下意識的就皺了起來,不過心情再沉重,季白楊還是好好的將盛藥的罐子好好封死。
藥包不能受潮,季白楊一直將開方子的人的話記在心裡。
不過開方子的人之前說了許多,而且反覆和季白楊強調的他奶這藥不能斷。
斷了的話,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季白楊一直將這話記在心裡,這些年他的壓力不是不大,畢竟他奶這藥不便宜,而且裡面有幾味藥材市面上都沒得賣。
季白楊只能從黑市上找。
既然叫黑市,賣的東西當然貴了。
前幾年,季白楊用家裡僅剩的一塊金子換了一棵老參。
不管什麽時代,金子都是硬通貨。
那是季白楊奶奶留給季白楊保命的玩意兒,但季白楊卻覺得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如換他奶奶的身體健健康康,所以季白楊瞞著他奶將金子挖了出來。
也是季白楊的運道好,賣人參的那人急著出手,看季白楊給出的金子只有一小塊兒,雖然不滿意,但還是賣了。
而季白楊惦記著給他奶奶開方子的人說他奶奶的藥裡要是多一味好參,藥效就能事半功倍的話,季白楊一咬牙就將那人參買了下來。
他跟著給他奶開方子的人學了點,知道怎麽分辨人參的好壞,但具體的年份就看不出來了。
這畢竟是季白楊第一次買這麽貴重的東西,心裡沒底,將那棵老人參在懷裡揣了一路,最後讓那個給他奶奶開方子的人掌了掌眼。
那人看了眼,問季白楊花了多少錢買的,季白楊如實說了,最終得了一句,“你小子運道不錯,買著好東西了。”
但具體這棵人參有多少年,那人也沒說,只是叮囑季白楊每次給他奶煎藥的時候薅幾根須,或者切上那麽薄薄的一片就行。
那人也算是負責,收了季白楊幾次玉米餅子,不僅給他奶開了個方子,還教會季白楊怎麽去處理和保存人參。
這麽多年,季白楊當初買的那棵人參模樣還算完整。
事後,那人和季白楊解釋了幾句他說季白楊運道不錯的原因。
這個年頭的人參,關鍵時候是能救命的,賣給季白楊人參的人應該是很缺錢,沒有辦法才將這人參賣了,但凡有點法子都沒人會動這玩意兒,畢竟這東西除了專供給一些特定的人群,老百姓家裡都難看到,就算有也不會賣,真正的有價無市。
季白楊當時對這人說的話半信半疑的,畢竟這玩意兒如果真有這麽珍貴,他一個住牛棚的糟老頭子怎麽對待起來就隨意的很呢,他可是記得當初這人看完就隨手丟給了自己。
季白楊心裡嘀咕,不過面上沒表現出來。
他其實也知道這個年代能被下放到牛棚裡的人,當初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那人也說過自己曾經是個大學教授之類的話,不過季白楊沒放在心上,即使猜到對方的身份不簡單,但季白楊還是一如既往的喊對方老頭,那人也沒反駁就是了。
而季白楊自從發現他奶吃了這藥之後,身體好了許多,心裡也高興。
解決了藥裡面最貴的東西,壓在季白楊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算是移開了。
但人光吃藥也不行,營養也要跟上。
營養靠吃玉米面餅子能補得了?當然不可能了,所以這些年季白楊沒少給他奶倒騰好東西。
他十六歲的時候就能拿全工分了,但日子依舊過的緊巴巴,就是這個原因。
村裡分的糧食應付他一個人的開銷沒問題,但兩個人吃就有些勉強了,而且那些藥也不便宜。
在遇到那個人前,季白楊不是沒送過他奶奶去醫院,但他奶奶的身體已經不是醫院能治好的了,中年喪子的打擊,和災年的時候舍不得吃東西造成的身體虧空,加上年紀大了各項器官正常老化,足以擊垮任何一個老人,而且他奶已經八十了,這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
普通人家遇到這種情況,可能就選擇將老人接回家吃點喝點,讓老人舒舒服服的過完這輩子,也能得一句孝順。
但是季白楊不。
他就這麽一個親人了,他奶奶要是沒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他到處尋摸能治好他奶奶的辦法。
可能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真讓他找到了,就是給他奶開方子的人。
季白楊雖然一直喊對方老頭,但也知道對方當初也是能被人尊稱一句徐老的。
那年頭上面往農村下放了不少人,他們村就有,被關在牛棚裡,村民們都叫這些人臭老九。
季白楊不歧視牛棚的人,但也沒有多親近,只是不像其他村民一樣朝他們丟石頭吐唾沫而已。
但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認識了裡面一個人,也就是徐老頭。
當時季白楊剛從山上下來,然後就被餓了個半死的徐老頭攔住了。
老頭上來就威脅季白楊要舉報他,如果季白楊不想被舉報就給他點吃的。
那年代不管田裡山裡的東西都是公家的財產,要是對方喊一嗓子,季白楊不被關起來,也得在全村人面前開一場□□大會。
徐老頭當時和村子裡的人交集不多,不清楚季白楊是個什麽人,所以上來就用錯了方式。
季白楊是那種會被人威脅的人麽?當即冷笑一聲,抬腿就要走。
老頭估計是見硬來不行,腦筋轉的也快,開始和季白楊賣慘,說自己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馬上就要餓死了,希望季白楊看他年紀一大把,可憐可憐他。
見季白楊沒有停下的打算,老頭也急了,不管什麽都往外說,先說自己之前不是故意的,他住在牛棚裡看季白楊上山下山這麽多回,要舉報早就舉報了,但他沒從沒這麽乾過,他這次是餓的實在受不了了,這才出此下策。
老頭又說自己不會白吃季白楊的東西,他是學醫的,可以給季白楊家裡人治病,開方子什麽的。
徐老頭這個時候已經餓的有些不清醒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但治病這個字眼成功攔下了季白楊邁開的腿。
這個時候,季白楊剛把他奶奶從醫院裡接出來,徐老頭就主動送上門說自己會看病,這不就是瞌睡正好趕上了枕頭麽?
當然,季白楊也不是一開始就相信他的,徐老頭剛剛這番操作也讓季白楊意識到這就不是個老實人,但到底心裡的期待壓過了憂慮。
季白楊狐疑的看著地上正抱著自己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頭,問了一句,“你會看病?”
大概是意識到有戲,徐老頭立刻開始吹噓起來,告訴季白楊自己當初有多麽多麽牛逼,診金都是四位數,而且就算出得起這個價,也非看他心情,當初多少人排著隊想讓他給看病……
但季白楊不關心這個,意識到老頭在拿喬之後,當即就要拔腿離開。
徐老頭哪裡還敢廢話,趕緊抱住季白楊大腿,說自己現在當然收費沒這麽貴了,只要給他幾塊錢,然後管他一頓飯就行。
對此,季白楊的回應是還是一聲冷笑。
徐老頭被季白楊氣的咬牙切齒,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些年他在牛棚裡別的沒學會,就學會這句話了。
最終,徐老頭定出的診金是讓季白楊給他兩個白面饅頭。
季白楊沒吭聲,他對老頭的醫術沒啥信心。
他也沒辦法不懷疑,因為這人和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都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模樣。
那人要是知道季白楊的真實想法肯定會氣的跳腳,那是他醫術的問題麽?他在牛棚裡經常缺衣少穿的,能熬過十年災害活下來就已經不錯了。
最後,季白楊還是給了這個人兩個玉米餅子。
不是真信了對方的話,主要是他看出眼前這人再不吃東西就要餓死了。
雖然季白楊在村子裡名聲不太好,但他也做不到眼看著人餓死在自己面前還無動於衷的事情。
不過白面饅頭就甭想了,他都吃不上,即使有也都是供給他奶奶的,怎麽可能給個外人?
給老頭兩個玉米餅子,季白楊心裡都舍不得。
他家裡的東西都是定數的,給了老頭,他中午就得餓肚子。
徐老頭看見季白楊手裡玉米餅子還挺生氣,覺得季白楊不守信用,但季白楊剛做了一個打算收回來的假動作,徐老頭就直接上手搶了,然後就是狼吞虎咽的將兩個玉米餅子吞下肚。
季白楊都替他覺得噎得慌。
季白楊看對方吃完就打算走了,他本來在村子裡名聲就不好,如果讓村民看到他和一個臭老九待在一起,名聲就更差了。
送兩個餅子已經是他難得發的善心,再多的也就沒了。
但季白楊不打算計較這兩個餅子,徐老頭卻不幹了。
他今天吃了季白楊兩個餅子,不給他開個方子,這餅子就成施舍了。
文人刻在骨子裡的一點就是不受嗟來之食。
當然,他當初威脅季白楊是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算數的。
季白楊也覺得面前的老頭麻煩又墨跡,但到底還是沒走。
主要是他感覺自己今天要是走了,老頭得哭死。
說季白楊敬老也好,說他心軟也好,可能是他有個奶奶的緣故,所以見不得老人難受。而且季白楊覺得反正自己已經耽誤這麽久了,也不怕再耽誤一會兒功夫。
徐老頭大概是餓怕了,桌子上落的玉米餅渣滓都不忍心丟,一點點撚起來撿進嘴裡吃了。
肚裡有了東西,之前丟失的風度似乎也回來了。
他朝屋子裡的季白楊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就開始滿屋子的找紙筆。
被下放這麽些年,但凡手裡有點錢都被換成吃的了,不過活人總不會被尿憋死,徐老頭從火堆裡扒拉出一塊炭,從被褥底下抽出兩片玉米葉子裹著,一根簡易鉛筆就做成了。
筆有了,然後就是紙了。
他們這些人總是有些東西的,季白楊也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裡翻出一個老舊筆記本,裡面的紙碰一下都能碎的程度,但外觀依舊完好,足見保存的有多用心。
徐老頭小心翼翼的從筆記本裡撕下一張紙,又將筆記本藏了起來。
以上,紙筆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按理說,開方子是要看完病人開的,但他們這條件也不允許,好在也只是張溫補方子,見不見病人都不礙事,最後季白楊口述他奶奶的身體情況和醫院的診斷證明,徐老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就給季白楊寫了一張紙。
徐老頭將方子遞給季白楊的時候,還習慣性的想撚胡子,後面意識到自己現在胡子亂蓬蓬的之後,那隻手又訕訕的放了下來。
對著季白楊道,“畢竟我沒見過你奶奶,不知道她具體的情況,不過方子這東西沒有吃一輩子的,也得看你奶奶的身子骨慢慢改,你先拿回去抓了藥給你奶奶吃一兩次,回頭告訴我她的反應,我再給你改。”
季白楊心裡壓根沒抱太大的希望,但看完徐老頭開的方子,他直接被氣笑了。
他算是清楚這人當初為什麽信誓旦旦和他說只要他能湊齊方子上的藥材,他奶奶的病就不是問題。
季白楊沒怎麽讀過書,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光這老頭方子上的珍貴藥材就不下七八種,尤其是上面寫著的百年人參,他上哪裡給他找去?
徐老頭其實不是故意給季白楊找別扭,主要是他這麽多年沒給人開過方子了,一激動就把現在什麽時候給忘了,但方子確實是好方子,他徐槐光還不至於為了騙年輕後生兩個玉米餅子吃,拿自己的醫德開玩笑。
沒錯,徐老頭已經選擇性的遺忘了他之前要告發季白楊上山的事情。
但季白楊黑沉下來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徐老頭還是告訴了季白楊去哪裡抓藥,不過語氣就稱不上好了。
“你其他的藥材都能拿藥房裡那些要霉不霉的劣質藥材湊合,但你要是想要你奶奶身子好點,人參的年份還是越久越好。”
徐老頭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叮囑,季白楊後面竟然還真的買回來了一棵好人參。
而季白楊在試探著給他奶奶煎了徐老頭開的一帖藥之後,發現他奶奶的身體竟然真的好了些。
因為這個,後面季白楊和徐老頭也越走越近了,不過還是避著村裡人的。
方明霆進村的時候,季白楊就是給徐老頭送東西去了。
他哪裡有功夫像大隊書記說的在村子裡散步呀,只不過是家裡燉了一隻山雞,給老頭送點肉去。
當然,雞湯這種好東西,自然是緊著他奶奶的。
徐老頭和他關系再好,總越不過他奶奶去,而徐老頭也從不計較這一點,關鍵就是他想計較,季白楊也不會改,而且能吃到肉,給五髒廟開開葷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好事情。
至於他開葷的肉是不是熬湯剩下的廢料?
他現在還在乎這個?
徐老頭一直想收季白楊當徒弟,但這事兒一直沒能成,大概是季白楊太記仇了,總記得徐老頭威脅自己的事情,而且季白楊疑心徐老頭想收自己,不是因為他在醫學上有多高的才華,主要是想理所應當的騙吃騙喝。
而徐老顧及自己臭老九的身份會給季白楊添麻煩,也就只是開玩笑的提了一嘴,後面就再沒提過,不過東西還是照樣教的,只不過從沒捅破那一層窗戶紙罷了。
這些年季白楊靠徐老頭教的東西,從山上尋摸了不少好東西,以前他也就去套套山雞什麽的,現在他進一趟山不僅能套山雞,摸鳥蛋,卻能找到些稀有的藥材。
這些藥材經過徐老頭交給他的特殊炮製方法,賣給藥房也能賺些錢。
光憑這一點,季白楊時常照顧點徐老頭就不過分,更不要說兩人之間確實有半師之誼了。
這次看到奶奶的藥快喝完了,季白楊就決定最近兩天再進一趟山了。
季白楊隨口扒拉了兩口飯,就開始給他奶奶煎藥。
煎藥是個細活兒,需要人不停的在一旁扇動火苗,保持罐子地步的溫度,季白楊一中午基本上都耗在這個上面了,就當他想著這次進山去哪邊的時候,方明霆出來了。
方明霆是來給季白楊交那五塊錢房租的,昨天搬進來的時候沒顧得上,季白楊也沒催他,剛剛他回房間想起來了,就直接拿了錢出來。
方明霆不是個願意佔便宜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不願意佔季白楊便宜。
“給,之前說好的,每個月預交給你,這是這個月的。”方明霆將之前就定好的錢遞給季白楊。
季白楊沒客氣的收了。
兩個其實不太熟,但方明霆想到以後要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他覺得關系這麽冷也不太好,便主動和季白楊找話題,想努力緩和下兩人之間的氣氛。
說實在的,兩人也沒什麽矛盾,就連唯一有牽扯的金錢關系,方明霆給錢的時候也格外痛快。
看在方明霆給錢這麽痛快的份上,季白楊也努力做到了有問必答。
季白楊給方明霆講了覺得會和對方產生牽扯的人際關系,大隊書記,生產隊長……甚至連最早一批的知青的情況都和方明霆講了。
這些事情,方明霆上輩子都清楚,但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忘的也差不多了,所以他乾脆把季白楊的話當成了對上輩子人際關系的複習。
當季白楊提到一個人的時候,方明霆的眼神閃了閃,追問了幾句。
季白楊也沒在意,隻以為方明霆這幾天見過對方,將自己知道的說了。
兩個男生湊在一起能聊什麽,況且他們兩個實在稱不上熟悉,雖然方明霆努力找話題,但也沒有辦法阻止這次的聊天駛向終結。
季白楊還要煎藥,沒心思和方明霆聊天。
方明霆也看出了季白楊眉頭隱忍的不耐煩,識趣的找了個借口走了。
方明霆和季白楊說自己回房間睡覺,但躺在床上的他眼裡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還在想剛剛季白楊說的話。
剛剛季白楊提到的那個人叫孫豔,是來大楊村的最早幾批的知青,也是現在村子小學的老師。
和許多在農村扎根的知青不同,孫豔一直沒有放棄回城的機會,即使現在快三十歲,也依舊硬抗著沒結婚。
一個女孩子能扛住多方面的壓力,這麽多年不結婚,等待一個沒有希望的事情。
雖然方明霆清楚國家馬上要恢復高考,但是對方不知道呀。
方明霆敬佩對方。
但敬佩歸敬佩,方明霆知道上輩子孫豔是沒有等到回城的機會的。
不是因為她中途放棄了,而是因為孫豔死了,死在了高考恢復的三個月前。
而殺孫豔的凶手,方明霆也知道,畢竟這事情當初鬧得挺大的,還登上了報紙,就是剛剛還和他說話的人,季白楊。
方明霆剛剛試探季白楊的時候,就注意過季白楊對孫豔的評價,和大多數村民一樣,季白楊對孫豔的評價也很高,但他畢竟沒有孩子,所以雖然誇了句孫老師教書能力不錯,但也僅限於此了。
不排除季白楊有特別能裝的可能,但方明霆依舊不覺得季白楊是凶手。
不僅僅是他剛剛試探過季白楊對孫豔的態度,主要是季白楊被抓起來的時候就一直喊冤,直到他聽到奶奶的死訊後才在獄裡絕望自殺。
孫豔的死非常可惜,畢竟一個人能有幾個十年,而且她苦苦等待了十多年,卻死在了希望來臨前的夜晚。
這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
所以這件事一經報道,直接激起了民憤。
其實當時抓捕季白楊的警方也清楚,這個案件還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是民意實在是太洶湧了,幾乎每天都有人寫信到局裡,催促審理這個案件的負責人快點結案。
當時的刑偵手段還不像現在這麽發達,指紋、dna……想都不要想,也就造成了許多冤假錯案。
季白楊殺人案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不是季白楊被判了多久,而是直到季白楊死前都在訴說自己的冤屈,而且季白楊自殺的方式實在太慘烈了。
方明霆只是通過報紙上的寥寥數語得知季白楊是怎麽自殺的,他是用磨尖的牙刷一點點割斷自己的脖子的。
到了二十一世紀,當初身上背了冤假錯案的人得以沉冤昭雪,但季白楊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沒人知道季白楊死前在想什麽,但方明霆覺得對方一定是非常絕望,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也不知道當初給季白楊判刑的人,睡覺的時候有沒有夢魘,有沒有害怕。
方明霆上輩子和季白楊其實沒什麽交集,但這輩子住進季白楊家,方明霆卻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拉這個人一把。
無關個人感情,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同理心而已。
不過想幫季白楊洗清楚身上的冤屈,就要弄懂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誰殺了孫豔?而季白楊又為什麽會出現在犯罪現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