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

  張甘第一次感受到被同化的奇妙。

  不， 他不是第一次被同化了，找回曾久的時候， 他就曾被人同化帶進去過。

  但這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藍色的粒子好像要將他融為一體。

  “聽見嗎？”劍客的聲音在他腦中回響。

  張甘驚了一下。

  “餓嗎？”劍客又問，另一隻手給他遞了一包食物過來。他早上買的燒餅，已經冷了， 只有包裝紙帶著點體溫。

  “吃。”他說。

  其實張甘包裡有吃的，但他無法拒絕劍客的好意，乖乖吃起來。劍客明亮的眼睛就彎起， 露出笑意。

  張甘吃好了，問道：“那個孩子還活著？”

  劍客點頭。“很活潑。”

  張甘：“他在這個世界？”

  其實他先前只是問問，覺得劍客應該去過不少世界，或許見過廖伊也說不定。沒想到，他還真見過。

  “在。”劍客說， “但你們沒有能力相見。”

  張甘又忍不住看四周。“我們互相看不見？”

  “此處是鏡像。”劍客拿出了碎片。

  張甘：“！！”

  他果然有碎片！

  劍客和他並排坐到了一塊， 教他對著月亮看。“鏡子的每一塊碎片， 都會分裂成獨立鏡像。”

  張甘琢磨一下， 有點明白了。

  一面鏡子打碎後，就會產生無數個平面，每一個平面都能照出一個完整的人。他們拿著不同的碎片， 進入了不同的鏡像？

  “那我們怎麽知道他在哪一塊鏡像？”張甘問。

  “他見過我，有我的記憶，我順著記憶， 就能找到。”劍客說著， 把碎片塞到了他手裡。

  張甘愣道：“你……”

  “物歸原主。”劍客起身道， “走吧。”

  張甘連忙跟上。

  劍客太高了， 他一個成年人跟在身邊， 也像個小孩似的。不過這樣正好，劍客想和他對話的時候，很輕松就能摸他的頭。

  張甘邊走邊問：“你去過深淵帝的世界，還去過其它世界嗎？”

  劍客：“深淵？”

  張甘：“就是我送你碎片的地方，那個夢境的主人。”

  劍客驚訝道：“你為它命名。”

  張甘：“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聽說人類為它們命名過。”劍客頓了一下，“它們是高傲的存在，擁有可怕的力量。我的主人告知，遇到它們不可言語，不可直視，最好無視，否則非常麻煩。”

  張甘：“……”

  難怪在電子巨獸的世界裡劍客一直不吭聲。

  “我覺得它們也不是那麽麻煩。”

  張甘說起了雷神帝的故事。

  劍客聽得出神，道：“雷神在我的世界，是掌管天罰的荒。傳說它可辯世間公正，降下雷罰，消除邪惡。它若很久沒出現，就會惡徒橫行。”

  張甘：“……”這又是什麽奇怪的傳說。雷神帝明明只是個愛好躲迷藏打發時間的家夥。

  他又問：“那你見過一隻狐狸形態的存在嗎？”

  劍客搖頭。

  張甘心想不會吧，不會只有他一個天選者受到了召喚，不會只有他到了那些世界吧！
  他現在知道了，像獨眼一樣的大世界主還有很多，有些和他的世界一樣誕生了人類，有些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態。那就不可能只有他們幾個天選者。

  “荒會蠱惑之術。”劍客道，“你的主人沒有告誡你嗎？”

  張甘：“……沒有。”

  獨眼幾乎沒怎麽管他，要不是上次差點被扯入另一個世界，他壓根不知道它的存在。

  “它可能一直在沉睡。”張甘道，“但我覺得荒並非那麽可怕，它們當中也有很多關於人類的傳說，大部分對人類是友善的。”

  劍客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我記住了。”

  他忽然停下道：“到了。”

  張甘什麽也沒看見。

  這個世界的月亮很大，雖然碎了，但月光足夠看清四周。

  劍客伸手，手掌往前一推，就出現了一道門。

  在他推門的瞬間，張甘看到了！
  兩個世界的邊界線，就像兩塊碎片之間的裂痕一樣。只不過它們一模一樣，所以完全看不出分別。

  劍客又朝他伸手，道：“不能松手，會迷路。”

  張甘跟著他進了門。

  那是透明的一扇門。

  那個世界裡有一樣的廢墟，一樣的碎月，只是月光下睡了一個小男孩。

  張甘驚訝極了。

  廖伊！

  他差點要喊出聲來。

  但劍客噓了一聲，到了小孩兒身邊，小聲道：“他在夢裡。”

  張甘愣了一下。

  深淵帝的夢境裡？所以當時路過的那個看不見的小個子，是他？！
  張甘看了一下，這孩子似乎長高了。也對，六年過去，算起來他有十二三歲了……

  臉倒是沒怎麽變，也不瘦，從他身邊放著的空盒飯看來沒餓著……

  盒飯。張甘愣了。

  末日世界裡不可能有盒飯，這是外邊的食物，應該是劍客帶給他的。

  一瞬間零碎的記憶被翻出，拚湊起來。張甘一下想明白了。

  劍客買的那些食物和玩具，應該是為了帶給廖伊的！這裡甚至還有一些書。

  張甘疑惑道：“你不能把他帶出去嗎？”

  “不能。”劍客把小孩抱起來，揭開了蓋在他身上的大衣，“你看。”

  張甘愣住了。

  小孩的手沒了。

  不對！不是沒有手，只是變得透明了！和邢八風那隻手最後的症狀一樣，看不見，摸不到。

  “他的碎片呢？”張甘連忙道。

  劍客摸了摸枕頭下邊，遞給他。

  張甘拿到手，再和單片鏡對比了一下，果然是另一半。

  他收起碎片，忽然起了一陣大風，風像是把月亮都吹動了，整個世界都在輕微搖晃。

  怎麽回事！
    廖伊醒了，迷糊睜眼道：“哥哥……你回來了……”

  他看到生人，就往劍客懷裡又靠了一些，警惕道：“他是誰？”

  他想了想不對，又問張甘：“你是誰？”

  張甘道：“我叫張甘。廖伊，爸爸媽媽在等你回家。”

  廖伊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啊”的一聲，差點要跳起來，眼睛裡流露出驚喜，道：“你你你會說我的話！”

  “我真的可以回去嗎？”

  “爸爸媽媽，還在找我嗎！”

  張甘摸了摸他的頭，“他們都在，我們一會就回去。”

  “嗚哇——”廖伊撲了過來，抱住他高興地叫了一陣，漸漸又變成了嗚咽，哭起來。

  “但是我，我過不去。”他抽泣著說。

  張甘不明白：“什麽？”

  “門。”廖伊擦了擦眼淚，抬起還能看見的一點手臂給他看，“我過不去，過去身體就不見了。”

  張甘詫異道：“你的手，不是碎片弄傷的？”

  他又拿出碎片。

  碎片回到廖伊手上，風停了，眼前也不再晃。

  什麽意思，難道是因為他拿走了碎片？
  廖伊道：“不要啦，哥哥說，這個很危險。”

  他又給了張甘。

  世界又開始波動扭曲起來。

  劍客道：“碎片在融合。”

  張甘不由抬頭看向月亮，果然，那裡有兩片光特別亮。

  他起身，感覺整個世界像是紙做的一樣，風一吹就要變形。

  “怎麽辦？”他問劍客。

  “這是你的世界。”劍客道，“你的世界在融合他的，變成一個世界。因為你，更強。”

  但是怎麽讓這一切停下來，再不停下，他感覺身體要被扯壞了！

  他並不知道怎麽掌控這裡的力量。

  因為他不是真正的主人。

  張甘皺眉低聲道：“獨眼。”

  風停了，月亮的光芒退去，世界陷入黑暗與寧靜。

  張甘掏出手機，正要打開電筒，黑夜裡忽然睜開了一道金色的縫，淡淡金光照射在身上。

  身體變輕了，整個人漂浮起來，金色的海洋搖籃一樣輕輕搖晃，像回到了小時候媽媽的懷抱裡。

  他困意上湧，眼皮合上，飄蕩著，緩緩落在了一個巨大的身軀上，聽著它沉穩的呼吸聲，跟著綿長的節奏，漸漸進入沉睡……

  不，不能睡！
  張甘努力睜眼，然而眼皮張合，沉重無比，就像冬日早晨從溫暖的夢中醒來，怎麽也不願醒，還想沉湎美夢……

  他猛地攥緊了手，碎片扎了一下，疼痛終於激活了大腦，讓他完全清醒過來。碎片染上血，他眼中的金色海洋也帶上了淡淡紅色。

  “獨眼？”他小聲道。

  四周隱約傳來呼嚕的聲音。

  手中碎片飛起，被誰拿了去，張甘連忙遊去追上，跟著它進入了另一片黑暗的海洋。

  那裡有人在呼喚他。

  “張甘……”

  “醒醒。”

  “張甘！”

  張甘醒來，發現自己在劍客懷裡，一大一小兩人焦急看著他。

  張甘腦子昏沉，下意識看了手，手裡的兩塊碎片都不見了，同樣的，被碎片扎出的傷口也沒了。

  他猛地清醒，抬頭一看，月亮的碎片果然又融合了兩塊！
  如果所有的碎片都融合起來……

  他連忙問：“我的包呢？”

  劍客拿給他，他急切翻找，又忽然停下了動作，看向天邊。

  東方亮起來了，日出紅彤彤的太陽弱小得肉眼便可直視。

  張甘收起包，回頭看向小孩，冷靜下來道：“我們先回去。”

  廖伊本來正在擔心他，現在開始緊張自己了——

  “我，我害怕！”

  “我沒有手了，爸爸媽媽還要我嗎？”

  “如果沒有人要，我可以跟著哥哥嗎？”

  小孩無助迷茫地說，張甘開始心疼了。先前沒了手，這小孩都那麽鎮定，一聽說可以回家，反而慌張了起來。

  他是個倒霉又有點幸運的小孩，被人販子盯上，又僥幸逃脫，進入了一個陌生的荒蕪世界，一個人度過了六年……

  盡管有劍客為他送吃的，也許偶爾還能陪伴一下，但一個人呆在無限的世界裡這麽多年，他還能保持神志清醒正常，已經很難得了。

  當然，那些沒有逃脫的孩子，也許身心上經歷了更可怕的一切……

  “你看到爸媽，就不會怕了。”張甘安慰道，“你的手會回來的，你看。”

  他摸出刀片，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側面，在廖伊剩下的一截手臂上抹了點血。

  廖伊睜大了眼睛，看著手臂一點點出現，驚喜道：“真的回來啦！”

  他揮舞著那隻手，像是得到了新的手一樣，開心得簡直要飛起，用那隻手一會摸摸劍客的臉，一會摸摸張甘的手，再摸摸自己的頭髮傻笑。

  他的頭髮長了，劍客不會理發，給扎了在腦後。

  他又連忙道：“啊，好臭！”

  劍客打開了門，朝他們伸手。

  廖伊連忙收拾自己的玩具、衣服，還不忘了帶上垃圾。他興高采烈過去，又忽然在門邊停住了，害怕地縮手道：“我我我怕……”

  張甘一手攬著他的肩道：“怕什麽？我在你身邊呢。”

  廖伊看他一眼，這才伸出一根手指，試了試，才小心地跨進門裡，回到了人類的世界。

  記憶中的街道展開了全新的面貌，小孩愣住了。

  劍客摸了摸他的頭，變成少年的小孩回過神，突然跑起來，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一口氣跑到了眼鏡店門口，氣喘籲籲大喊道：“爸爸！”

  張甘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看著眼睛店裡的中年男人驚愕起身，好一會認出了孩子，難以置信衝上前地抱了起來。

  “你去哪了？媽媽找了你好久！誰送你回來的？”

  “哥哥……”小孩回頭，卻只看到了來來往往的行人，找不到熟悉的面孔。

  “哪個哥哥？”爸爸問。

  男孩茫然道：“忘了……“

  張甘在遠處望著，看到父子兩人在門口張望，連忙躲到樹後。

  他忘了告訴男孩，回來後就會忘記那個世界的一切，忘掉劍客了。

  他腳步輕快地往回走，又站住了。奇怪，劍客明明隻摸了男孩的頭，他怎麽好像也忘了點什麽……

  對了，青還在末日世界裡！
  (本章完)